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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粗重的喘息徘徊在苏倾耳畔许久。

    最终,宋毅缓慢的连道了两声好字。

    而后他站直身体,握着苏倾的肩将她朝外推开。

    “苏倾,你今日一言,斩断了爷待你的最后一丝情分。”宋毅脸色铁青,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千万保重,直待爷归来那日。”

    听出他这话里的威胁之意,苏倾亦冷了脸,道:“此话还是留给君自勉罢。”

    说着苏倾就转身离开,一身灰色僧衣的背影清瘦孤攫。

    身后却于此时突兀响起拔剑声。苏倾僵了身体,却依旧咬牙继续前行。

    下一刻咔嚓一声异响,到底令苏倾惊怒的回了头。

    宋毅缓缓将剑入鞘,指着身侧菩提树,字字入耳:“日后我若再对你心软半分,那便犹如此树。”

    苏倾死死盯着被削去大片树皮的菩提树干,震怒的说不出话来。

    宋毅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苏倾小跑到菩提树下,蹲下了身忙捡起地上那大片树皮。

    心里的惊怒尚未消散,却未料到前面离去之人竟猛地折身回来,几步冲到她的面前,挥手打落了她手里树皮。

    “既然这般喜欢当佛子,那便给爷好生等着,待爷下次归来,提拔你做方丈。”

    沉声说着,他又劈手掳过她腕上佛珠。

    “苏倾,你给爷等着。”

    冷冷撂下这话,宋毅最后看了她一眼,方握着佛珠转身大步离去。

    从皇觉寺到渡口这一路中,宋毅一行人遇到了三次刺杀,待到了渡口,几乎所有人身上脸上皆有些伤。

    老太太此刻已在船上等候多时,见宋毅过来刚要出口责怪他怎的来的这般晚,下一刻惊见他额头鬓角未擦净的血,不免大呼:“这是怎么了?”

    “无碍。”宋毅回道,来不及安抚老太太,只看向福禄连声下令:“迅速点人,检查装备,船工下水检查船底,一旦水鬼出没,格杀。确认无误后,开船。”

    老太太怕影响到他没在发问,可听着这杀令,难免心惊肉跳。

    直待半个时辰后他们的船安全驶离了渡口很远一段距离,老太太方稍稍放下提起的心。

    她看向身旁的长子,依旧有几分忧虑:“咱这一路,可是凶险?”

    宋毅回她:“老太太宽心,一路上皆有人来接应,虽不至风平浪静,却也谈不上凶险。”

    老太太沉默了些许,想起短短数时日内宋家发生的惊天变故,黯然神伤之余又有些前途未卜的忧心。

    尤其再想起宫中贵妃,还不知如今何种处境,更是心绪难安。

    “贵妃她……”

    “贵妃那里儿子已安排妥当,老太太宽心便是。”

    老太太心头略安。

    宋毅看向舱外波涛汹涌的海面,眸光平静,冷硬的面上波澜不惊。

    与此同时,宫里一太监小心躲过人眼目,谨慎展开手里密信——若有万一,当以皇长子性命为重。

    第116章 各方事

    显德四年秋。

    紫禁城的深秋, 落木萧萧雁南归。

    不知不觉半年光景已过,时间从四月滑向了十月。这期间, 前朝后宫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前朝自不必说, 本来三足鼎立相对稳固的局势彻底被打破,朝堂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混乱不堪的局面。

    尤其是有几些浑水摸鱼之辈, 自认为宋党没了主心骨,焉能放过此等良机?自是要穷追猛打,以期能趁机捞些好处。加之圣上听之任之, 愈发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打压起来政敌更是不留余地。打四月底至今,朝堂先后罢黜了宋党官员若干,其中就包括大理寺卿卫平及大理寺少卿梁简文。

    右相对此忧心忡忡,朝堂大面积换血带来的后续隐患是其次, 关键是接替之人多为投机钻营之辈, 野心有之, 才干不足。他并非未没劝过圣上,才不配位,则必有殃灾。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于宋党, 何不将打压该做拉拢, 让其从内部瓦解岂不更利于朝堂稳固。

    可圣上的反应却令他不免叹气。圣上一意孤行,非但不肯采用他的建议,反而愈发宠信吴越山等些个宵小之徒。他苦口婆心的再三相劝亲贤远佞, 奈何圣上多有不耐,丢下句‘虽是小人,却可为朕所用’之话,便再不肯听他多说半句。

    右相的身体本就多有病痛,打那起便愈发不爽利,时常病的起不了身,因而朝堂之上常有缺席。没了人掣肘,圣上愈发大刀阔斧的整肃朝堂,右相每每闻之,多有叹息。

    后宫之中,怡景宫门前冷落自不必说。

    虽说宋贵妃的位份未变,可明眼人都瞧得到,自打宋制宪倒台后,这怡景宫也就堪比冷宫了。

    宫里多是捧高踩低之辈,见宋贵妃没了后台,而圣上对她又多不待见,哪里还肯尽心伺候?尤其是上个月慈宁宫来人抱走了大皇子,说是太后娘娘要亲自抚养,见此情形宫人哪个还不在心头掂量,这宋贵妃没了皇子傍身,只怕翻身的唯一筹码也就没了。

    昔日宋贵妃享受多少荣光,今日的她就遭受多少冷落。

    宋贵妃日日跪在慈宁宫前啼哭哀求,说大皇子年幼离不开母妃,祈求太后娘娘开恩让大皇子回到怡景宫。

    慈宁宫的两扇殿门始终紧闭,纹丝不动。饶是她如何跪如何求,里面的人仿佛集体失聪般,恍若未闻。唯有偶尔透过那厚重大门传出来几丝几缕孩子尖利的哭声,然而也不过是短促的几声,之后那哭声就仿佛被人蓦的被人掐断般再也听不到了。

    宋贵妃红着眼低了头,掌心被掐的指印如许来深,却也不觉得疼。

    扶着张嬷嬷,她一步一艰难的回了怡景宫。

    “嬷嬷你说,大哥他是不是翻不了身了?”问的是大哥,又何尝不是自问。

    张嬷嬷是她奶嬷嬷,自是心疼她不过,闻言忙否认道:“不会的娘娘,咱家大爷智勇双全,且福泽深厚着呢,日后定会东山再起的。娘娘就擎等着瞧好哩。”

    不知是张嬷嬷的这话安慰了她,还是她本也认为她大哥不会就此一败涂地,她脸色到底好了些,不似之前那般惨白无色。

    刚进了怡景宫,便见院里那棵海棠树下,她身边大宫女沉香此刻正背对着人哭。

    张嬷嬷大概猜着是怎么回事,唯恐她家娘娘知后恼恨伤心,忙一个劲的劝说她进屋。

    宋贵妃甩开张嬷嬷的手,几步到那沉香身后,一把拉过她胳膊将她拽过身来。

    “娘娘……”沉香见是他们娘娘,惊得哭声一顿。

    宋贵妃见那张肿胀青紫的双颊,眼前阵阵发黑,怒火腾的直冲脑门。

    “谁打的你!”

    “娘娘,没,没谁,是奴婢不小心碰的……”沉香慌忙擦了泪,说着便去取了旁边石桌上的小半碗补品,低着头便要离开:“娘娘,这补品凉了,奴婢这就给您热下。”

    宋贵妃气急,正要拦着她问话,这时候气势汹汹的来了一拨人,打头的是长乐宫小吴氏身边的大宫女。

    那大宫女似未见到宋贵妃在此,上来就径直揪过沉香的发髻,啪啪两打耳光就扇了下来,边打边尖锐的骂道:“我道是哪宫贱婢敢去偷我们长乐宫娘娘的东西,却原来是怡景宫的啊!亏得还自诩体面人,净不干些体面事,真真是改不了吃粪的下贱羔子!这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是什么主养什么奴?”

    宋贵妃抚胸连退两步,嘴唇直颤,气的说不上话来。

    张嬷嬷上前一步挡在宋贵妃跟前,指着那大宫女骂:“你这个下贱的小娼妇,敢在我们怡景宫大发官威,瞎了你的狗眼!”怒声骂着便要伸手上前抓打。

    却未等动作,那大宫女身后的太监嬷嬷就一股脑的冲上来,对着张嬷嬷一阵拳打脚踢。

    宋贵妃吓得面无人色,一连声的道别打了。

    那大宫女暗藏讥讽的不屑笑了下,然后夺过沉香手里一直护着的补品,反手扣在了沉香头上。

    “日后若想要这汤汤水水的,提前跟人打声招呼,我们家娘娘心肠软的很,又不是不给,权当喂阿猫阿狗了。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不问自取了。”说着就让那些太监嬷嬷们停手,转向宋贵妃的方向有些得意的笑道:“走了,就不打搅宋娘娘休息了。咱们主子还有主子腹中的小主子,还等着咱们伺候呢。”

    说着,就浩浩荡荡的带着人扬长而去。

    宋贵妃摇摇欲坠于风中,面色如纸,唯独两处掌心血色殷红。

    皇觉寺里的一处禅房,一如既往的清幽,安静。

    到了深秋时分,地上落叶就多了起来,苏倾便不得不每日勤打扫着,以防枯枝败叶堆满院落。

    刚打扫完毕,便有那武僧来告诉她,右相府上来人了。苏倾忙整整僧衣,出门相迎。

    来者是右相府上的管家。

    虽说自打苏倾入寺以来,右相再从未过来见她,可每隔一段时日,他都会让府里管家来她这探望一番,或送些日用品或是其他,甚是上心。

    苏倾放置好管家带来的些日常用物,又要去给他沏茶,邀他小坐一会稍作歇息。

    管家忙摆摆手:“您不必忙活。相爷还在等着回话,我不方便在此久待。”

    苏倾自不便多留他,只忙询问相爷身体可安好。

    “相爷的身体打春日时候就不太爽利,时好时坏的,倒是前些日子换了个新方子吃着,瞧着精神倒比之前好些了。”

    苏倾令管家稍等,便回身去禅房取来一本经文,递交给他。

    “我身无长物,也没法帮着相爷什么,只抄写了些经文祈愿相爷能早日康复。望您代为转交给他老人家,祝愿他能身体安康,平安喜乐。”

    管家双手接过:“您有心了。”

    临去前,管家又悄声道:“相爷还让奴才稍您一句话,道是让您这两年且在这静修着,待过上个两三年后时局稳当了,您便可以随意下山走动。到时候您愿意,还俗也成,当个云游四海的游僧也成。”

    苏倾难免有丝意动。毕竟若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更希望能于这天地间自由行走,而不是迫于无奈而被囿于方寸之地。

    不过想起如今形势,她又恐给右相带来麻烦,遂道:“如今我在这倒是安全,可若日后出去……毕竟我这身份,一旦被人拿来做文章攻讦相爷,那相爷岂不危险?”

    管家道:“相爷说了,待局势稳定了,该过去的皆会过去,让您不必过于忧虑。”

    苏倾这方稍安。却也还是隐晦的朝他打听了下朝廷局势,主要还是想问,那宋毅可还有余力翻身。

    虽说相府管家每次前来,苏倾总要向他来打听一番。可饶是管家每次说的斩钉截铁只道那奸贼断无翻身之力,她却还是无法彻底安心,也不知是因之前那宋毅权势过大,而之后倒台又太仓促的缘故,还是因他临走前那般笃定的跟她放话,说他早晚一日会回来的缘故。

    管家大概是为了安她的心,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了一番,只道宋党的那些残余势力不过小鱼小虾罢了,早就不足为惧。

    苏倾略安。

    下山的时候,管家兀自叹口气。

    若说起来,之前那番话倒也是事实,自打圣上革了那宋毅的职后,宋党就被连消带打的有些不成气候了。如今瞧来,猢狲似乎倒是散了不少,可关键是,这宋党这棵树倒没倒还尚未可知。

    不说别的,单说空出来的两江总督一职,至今还无人接任。不是没有合适人选,而是无人敢去。

    从四月至如今十月,大半年的时间,林林总总算下来圣上委任了不下五人去接任两江总督一职。可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个接替此职位的人,要么还未离京就突然暴毙,要不就在海上遇上了不测,要不就是尚未到地方就突然失踪……总之,没有一人能平安抵达两江地域。

    细思个中缘由,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打那起,朝中官员便无人敢去接任此职,纵然权势诱人,可性命更为重要,而之前拼命攻讦右党的那些官员,如今也略有消停。

    圣上近些时日越发频繁的召集吴越山等人入宫,想来也是要就此事让他们拿出些应对的章程来。

    十月的江南,静水浮烟流晚翠,疏枝抖袖舞霜红。

    画脂镂冰的画舫上,轻歌曼舞。宋毅跟胡马庸赏曲观舞,推杯换盏,好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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