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这很难,外因不允,他本心亦难做到重新面对那个身份。
可此时他望着这轮金阳,心中却有着莫名升腾而起的勇气,虽薄弱无声,却也叫人无法忽视。
他想,即便是‘理应如此’,他也该对那位少年人道一句谢。
……
新的白府很快有了主人。
这一日,刘福带着数车赏赐登了门。
一并被带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听刘福宣罢旨意,白景思道:“陛下的好意,草民心领了。然草民这些年来在外,早已习惯了无拘束的日子,且自认亦无甚可取之处,还是不顶着家父的蒙荫,平白去占这官职了。”
大概是不做且罢,既做了,便要摆足诚意——皇帝非但使了掌印大太监亲来白府,更特允他破例入兵部就职。
刘福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白公子当真考虑清楚了?”
“是。”
“……这大靖江山,是陛下的,亦是祝家的。”刘福低声说着,语有所指地道:“白公子尚值青年,日后的路还长远着呢。”
白景思微微动了动唇角。
他知道,这大太监在暗示他,大靖江山的下一位主人,极值得他再好好想一想。
殿下会是一位仁君,他自然知道。
可仁君身边,定不乏真心拥戴追随之人,天下之大,能者众多,不缺他一个满身疮孔之人。
“刘公公不必再劝了,是白某自认没有这般能耐。”
刘福便也不再多言,未有多留,只告辞回宫复命而去。
而即便白景思不曾承下这道恩旨,当今圣上有意招白家四公子为官的消息还是传扬开了。
一时间,那些本尚在观望之人,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借着往昔同白家的些许牵连,皆安心地登了白府的门前去拜访。
然白家四公子似乎在外面躲得久了,是个不善交际,喜好清静的性子,命人关上了府门,一应来客皆不曾见过。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遂也未再上门搅扰过。
直到有一日,张家的人上了门,被迎进了府中,并被留下用了午食——
“原来不是什么喜好清静,合着是不喜与寻常人结交叙旧情啊。”
“就是,寻常人家不肯见,招待起未来太子妃母家,倒是热情得很了……”
先前那些碰壁之人暗中嘲讽着。
这些话自然传不到关起门过日子的白景思耳中。
当然,即便是听着了,也不会去在意。
天气渐渐冷了,很快进了十一月。
定国公府内,刚从府外回来的徐婉兮身上披着芙蓉色裘衣,手中抱着暖炉,往内院行去。
然在经过花园子之时,迎面却遇见了朱希周。
徐婉兮同他福了福身子,未有多言,便要离去。
见她这般平静守礼,与同那位谢大人在一处时情绪鲜明甚至有些规矩短缺的模样大相径庭,朱希周下意识地就想皱眉。
他住进定国公府也有十余月了,与她亦算得上熟识了——
压下心底那份莫名的落差感,他开口道:“徐二姑娘留步。”
徐婉兮顿足,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朱公子有事吗?”
朱希周朝她施了一礼,宽大衣袖随着动作垂下,墨发半束,眉眼偏向清淡,确是一副江南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朱某有一事,想请徐二姑娘帮忙。”
“哦?不知是何事?”
他有事不该去找她祖父或她父亲才对吗,找她一个小姑娘作甚?
该不会是……趁机想要接近她,博取她的好感吧?
思及此处,徐婉兮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衣着,愈发觉得有这个可能。
毕竟她如今未有亲事在身,又是一等一的貌美……蓁蓁可说了,她这样完美的小娘子是极容易被人觊觎的,素日里理应要好生防备着才行,万不能着了别人的道儿。
书香门第又如何,既是要考取功名的,那便说明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神仙心性,万一看上了她的家世和美貌可如何是好?
她本就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情,一直还防备着离他远一些来着……难道千防万防,竟还是没能防得住吗?
因着张眉寿这段时日不间断的灌输,短短瞬间徐婉兮思虑良多。
朱希周不知面前的少女因何突然释放出了隐晦的防备之意,心中略觉不适,然话到嘴边,也只能说了出来。
第887章 嫌弃
“我家祖母所患眼疾,至今未能痊愈。前些时日听闻苍家公子眼疾得愈,我便随同祖父前往苍家拜访了一遭,苍大人说,医好了苍公子眼疾的医者,非是苍家所寻,因此还要先打听打听对方此时可还在京中——”
徐婉兮一时没听出什么门道来,便也没急着接话。
就听朱希周往下说道:“可等到现下,尚未能等到苍家的回信。我心中焦急,挂念祖母眼疾,便想着托徐二姑娘,去问一问张家二姑娘那位医者如今的下落——”
“张家二姑娘?”徐婉兮不解地皱眉。
这同她家蓁蓁有什么干系?
见她似浑然不知,朱希周道:“医好了苍家公子眼疾的医者,是张二姑娘所寻。徐二姑娘与张二姑娘这般交好,我原以为该是知晓此事的。”
徐婉兮看向他。
“张二姑娘如今有亲事在身,替苍家公子寻医之事自不好四处宣扬,以免引来无知之人的非议。且她替苍家公子寻医多年,我也是知晓的,也用不着她每寻一个医者便同我说上一遍啊。”
莫名觉得对方后半句话像是在挑拨她和蓁蓁的关系是怎么回事?
她这般态度,不免叫朱希周微微一怔。
这间隙,徐婉兮问:“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向张家二姑娘问一问那医者的事情?”
“正是。”
“可你们当初既是通过苍家去打听的此事,为何不再去问一问苍家呢?”徐婉兮道:“我非是不愿帮忙,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此中确有些内情在。”
朱希周顿了顿,道:“不知因何,张二姑娘待我似有些敌意。当初在苏州时,我与张二姑娘亦有过些许不愉快……此事明面上倒不好去多说什么,因此才想着托徐二姑娘从中传一句话——如若我有做的不妥之处,惹了张姑娘不悦,还请张姑娘明言。”
徐婉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苏州?朱公子在苏州时,见过张二姑娘吗?”
她倒没听蓁蓁提起过啊。
朱希周便将当初二人在骆抚面前比画,后来张眉寿装作不认识他的事情说明了。
“原来如此。”徐婉兮眼神略变了变,道:“兴许张二姑娘确实没认出你呢。”
而且这人说白了,是蓁蓁的手下败将啊。
输了就输了,可方才说了那一大串,还同她解释得极细致,倒像是输不起似得……
话里话外,又透露出蓁蓁自大无礼的意思来——虽没有直说,可她却听出来了。
无它,以往万氏想要在人前败坏她名声时,也是这种说话方式,虽不见半字责怪不满,又没有生气的意思,可叫人听了之后就是会觉得她娇蛮任性。
“也有可能吧。”朱希周没再多说什么。
“你是觉得张二姑娘对你存有敌意在,所以才故意迟迟不给你回信的?”徐婉兮问。
“只是猜测而已。”朱希周道:“祖母患眼疾已久,常因此心中郁郁,作为晚辈自当尽心寻医。此番若张姑娘能不计前嫌,将医者下落告知,无论能不能医得好祖母的眼睛,我必然都会铭记张姑娘这份恩情。”
“你这话可不像是猜测啊。”徐婉兮的脸色不知何时冷了下来。
他这些话虽然弯弯绕绕的,可分明就是认定了蓁蓁是故意为难他。
她突然觉着,谢世叔虽偶尔说话难听了些,却好在简单明了。不似眼前这人,绕来绕去,想说心里话,又怕显得自己狭隘,想憋着吧,偏又憋不完整。
瞧着真叫人觉得黏糊的很。
“据我所知,张姑娘不是这般人。她若当真不想帮你,直接说找不到那医者就是了,哪里犯得着费心拖着你呢?”徐婉兮皱眉道:“你都不曾打听清楚,就这般揣测她人心思,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本是没有交集可言的人,帮是好意,不帮是本分,托她打听就托她打听,可他在这儿噼里啪啦地说什么呢?
朱希周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一时间颇觉颜面受损。
“只是结合旧事心有猜测而已,若当真是我狭隘了,来日自当要向张姑娘赔不是。”
见他脸色已然不大好看,徐婉兮没说话。
平日里看着风轻云淡的一个人,怎么讲两句理就要变脸?——她与谢世叔辩起对错来,用词可比这激烈多了,有时她都要急得面红耳赤了,却也没见谢世叔动过气啊。
谢世叔说了,既要摆道理讲话,那么就该实事求是,对就是对,错便是错。
她此时忽然觉得,便是蓁蓁当今对面前的人抱有敌意,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蓁蓁不喜欢的人,一定有她不喜欢的道理。
而此人今日既在她面前说蓁蓁的不是,那日后便也是她讨厌的人了——在这一点上,没有对错道理可讲。
见他张口还欲再言,心底已涌现出真切的嫌弃之情的徐婉兮在前头截断了他的话:“咱们两家既是世交,从中传句话而已,我会尽快去一趟张家的。朱公子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回去了。”
朱希周唯有将话咽了回去,脸色复杂地向她行了一礼。
徐婉兮离去后,他缓缓抿紧了唇。
一名等在不远处的丫鬟走了过来。
“少爷……”
丫鬟身姿纤细,样貌秀丽,眉眼间很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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