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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雨下得更大了。

    新闻里说这是三十多年来最冷的冬天,窗台那盆林锦阳精心打理的栀子,恐怕是再也活不到来年春天了。

    陆清竹悄悄地下了床,床上的人还睡着,他俯身在他额前轻轻落下一个吻,喧腾的雨水掩去他细碎的脚步声。

    卧室的房门轻轻关上了,窗边的书桌上,一张白纸字迹隽秀,落款的名字被窗畔滴落的雨水模糊成一团漆黑。

    林锦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站在一扇破旧的门前,有痛顺着血液蔓延。

    吱呀——

    悠长的一声,像是陈旧的时光撕开了一个裂口。

    扑面而来陈木返潮的霉味,干冷的空气里漂浮着尘埃,缓慢游离的光点在阳光里像是凋零的残羽般凄楚。

    房间里的光线是浅淡的金色,筛制的光感雾般晕染开来,那个凛冬白雪般苍白瘦削的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脖子和脚踝缠着锁链,安静地像是堕入世间的落难天使。

    他转过身,那双眼睛里浸染着整个寒冬冰冷的雨水。

    “对不起。”

    他在哭,泪流满面。

    ……

    他以为自己在烟雨氤氲的江南采下一捧纯白落雪,却不知道栀子的花期是三到七月,这种娇柔清冽的花根本熬不过寒霜冻结的冬天。

    娇柔的栀子终于凋谢在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夜,冷风吹散枯萎花瓣,徒留下一丝冷却的荼蘼芬芳,在干涩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弥漫。

    林锦阳睡了很久,窗外的天空黎明初至,有光从窗帘的缝隙落了进来。

    床头的红丝绒礼盒里,安静地躺着两枚崭新的铂金戒。

    ——————————————

    手机上的电话是李荣强打来,满屏的消息都是让他赶快回家。

    他回了家,一推开门李荣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落了一层薄灰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碗从外面饭店买回来的鸡肉。

    “你回来了。”和以往的无视打骂不同,他一进门男人就迎了上来,热情地替他盛饭,“来来来,爸爸给你买了好吃的……”

    “您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没等对方说完,他坐在椅子上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你不配在我面前用这个称呼。

    “你先坐下吃。”李荣强把一大碗鸡肉推到他面前,旋即笑嘻嘻地开口,“苏家的合同我已经签了,我打听过了骨髓移植不会有什么坏处,过几天医生就会来家里,学校那边你就不要去了。”

    “以后我会替你多注意注意,能帮到别人总是好的对吧,反正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我听说就是割个肾对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吃饱了。”放下碗筷猛地转身,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扎在他心口的刀,没有失望或是心寒,只有愤怒和仇恨。

    李荣强看他转身要走也不拦着,拿了瓶酒就开始配着鸡肉猛灌。

    不吃倒好,反正这鸡肉买回来一开始就是为了给他自己当夜宵的,要不是苏家那边说手术前要好好养着这小子,他也不愿意在这小子身上花这种闲钱。

    李荣强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他酒瘾很大,每天都要喝上好几瓶。

    “我李荣强这回是要走财运啦哈哈哈。”

    原本以为养了个破鞋的便宜儿子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可没想到靠这个赚钱这么容易,捐个骨髓就能拿到五十万,看来他以后不能随随便便打这小子了。

    听陈七说人的一个肾就能买上四五万,改天要是钱不够了就把那小子带去,反正人少了一个肾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大不了他多买了鸡鸭鱼肉给他补补。卖血虽然一次拿的钱少,但是每个月可以卖好几次,这几千块也够他出去潇洒一把了。

    “咔哒——”陆清竹猛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果然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瘫倒在地,他浑身颤抖着抱紧双臂,整个人就像身处凛冽寒冬被当头浇下一整桶冰水,冷得牙齿打颤,骨骼里一阵一阵结出冰刺的疼。

    果然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他走到书桌边拿出了那个藏在底下的铁盒子,里面有他攒下的钱,还有从监控摄像头里导出的视频和他的医院证明。

    这一切足够了。

    很快,他就能逃出去了。

    陆清竹拿起了那份厚厚的医院证明,一张张白纸在他手里颤抖,有什么东西从纸页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颗水果糖。

    陆清竹哭了。

    分不清究竟是释然还是酸楚熏染出的泪水,就这么滚烫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把这些泪水一滴滴强硬残忍地拭去,再把眼底快要满溢的酸涩,逼回胀痛的泪腺。

    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那人手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城里的地下赌场有打.黑拳的比赛,和高报酬相对应的就是高风险,一上擂台生死由天,谁都不知道这场比赛结束自己能不能活着从擂台上走下来。

    居然是为了他……

    捂着嘴猛地呛出一大口泛酸的胃液,他跪在地上忍不住浑身颤抖,毫无血色的指尖在木质的地板上落下几道细碎的划痕。

    眼前一阵阵发白,瞳孔剧烈紧缩却因为极度的恐惧无法聚焦视线。

    居然是为了他……

    林锦阳,你知道吗,我活着的唯一羁绊就是为了能保你岁岁平安。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让你痛苦让你受伤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我。

    “刺啦——”沉闷的血肉划破声。

    生锈的铅笔刀摔在陈旧的地板上,陆清竹看着自己浸满血的左手腕,漆黑的瞳仁像是被鲜血映成了矞丽阴鸷的猩红。

    他在漆黑的夜里回忆起那些过往,曾经他们形同陌路,唯一的交集只是在教室走廊擦肩而过时偶然的视线交汇。

    他不敢擅自靠近,他害怕形同怪物的自己,会把这个太阳一样干净明亮的人弄脏。

    直到他被退学被非议,他花了一整个深秋的傍晚穿梭在这座城市,最后在街道的小巷里看到满身戾气的他。

    那个已经变得不像自己的少年,戴着墨镜,张扬的发色和满手的伤疤。

    那副谁都不畏惧,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锋利得让他心疼。

    很多人都告诉他,人生而在世,应该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别人。

    这句话当然没有错,可是如果真的要为了他自己活着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

    生活已经够苦了,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能放下一切去死的话,他不会犹豫的。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去死呢。

    他只是后悔,只是懊恼。

    林锦阳。

    如果早知道我的靠近会让你受那么多伤、吃那么多苦,我当初就该离你远远的。

    林锦阳,没人能伤害你,就连我也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康康我这把绝世好刀(呲溜~)

    三章之内结束虐!相信我!

    第32章 栀子

    陆清竹不见了。

    就像是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在那个雨夜之后,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没有陆清竹的身影。

    他急冲冲地冲进教师办公室询问班主任陆清竹的下落,得到的回答却是对方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就连在老城区的房子也被租了出去。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陆清竹的踪影。

    没来由地, 他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林锦阳开始频繁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不是火灾也不是那场黄昏的噩梦,而是有关于他和陆清竹的点点滴滴。

    像是他人生的另一次延续,梦里的他没有和陆清竹成为同桌, 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彼此保持着陌生的距离。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兔子一样雪白柔软的人。

    那人清秀温柔的五官, 纤细轻盈的腕骨, 亦或是在教师办公室无意间瞥见的端正字迹, 每一样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就好像一只寂寞了半个世纪的鲸鱼,在凌晨梦醒时分遇见了和他唯一契合的星光,深蓝海水潋滟荡漾, 靛蓝夜空星光凛冽,那样清凉、沉湎的沦陷感,整片海洋似乎都在因为彼此的相遇而悸动震颤。

    于是他扬起巨大的尾鳍, 温澜海水卷起波涛,盛大的白色浪花绚烂盛开,为星辰献上盛满明亮月光的海浪。

    那个迟钝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 他那些自以为精心策划的偶遇,那些难言的忐忑和迟疑,全部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眼里极力隐藏的爱慕和憧憬,无论怎样伪装都会被他轻易看破。

    【陆清竹,你喜欢我吧】

    简单的八个字在他的唇间辗转,微微清亮的质感,沁出栀子沉湎的香味。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等着那个兔子一样可爱柔软的人慢慢落进他的圈套里。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有一天,他这样的人也会奢望‘喜欢’这种东西。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冰冷的冬夜化为泡影。

    陆清竹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

    他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人,可还没等他找到,他就死在了那场人为策划的火灾里。

    林锦阳浑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的手里攥着那对没有送出去的铂金戒,崭新的银亮光泽,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他起身去了对面,从他认识陆清竹开始,他从来没有造访过陆清竹的家。如今站在门前,他伸手推开那扇陈旧的房门,大概是因为准备出租,房门没有锁上,轻轻一拧就能打开。

    他开门走了进去。

    陆清竹的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一叠白纸,有一个信封从夹层里掉了出来,里面除了几张照片,还有一张纸条。

    林锦阳的视线落在了纸条末尾,那个落款的名字上。

    苏汐。

    林锦阳冲了出去。

    赶到医院的时候,眉眼温婉的少女捧着一本书坐在床上,透明的药液顺着点滴慢慢流进她的身体。

    他走了上去,把那几张他低头和陆清竹接吻的照片丢在苏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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