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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虽然他可以治各种疑难杂症,但以池罔百年行医的经历来看,最难救的,其实就是自己不想活的人。

    他一路找到这里,也算与这轻生的女子有缘,池罔想了想,试探着打个招呼,“姑娘贵姓?”

    那姑娘似乎被突然出声的池罔吓了一跳,身体一动,地面就又稀稀疏疏地掉了好几块木板下去。

    然而那姑娘看着自己身边的地板往下掉,并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没有躲回安全的、不会坍塌的地方的意思,依然直直地坐在原地。

    她就像砂石所说的,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姑娘抬起脸,脸上双眼无神,只是依稀的看向池罔的方向,喃喃道:“你不要管我。”

    “没想管你,但你这么死了,也没人知道你的故事。萍水相逢,不如随便聊聊吧?”

    池罔语气很轻,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态度自然平静。

    姑娘默许了。或许她也想有一个人,在最后的时刻,将自己一生的故事,通过别人的记忆传下去。

    他看见姑娘眯着眼睛,向自己的方向看,便问:“你眼睛怎么了?”

    姑娘整个人的神情都不太对:“这几天,一天比一天看不清东西,我可能要彻底瞎了。”

    “我是个大夫,从来没遇到过治不好的病,或许我能帮助你。”池罔皱起眉头,循序渐进地问:“你跟我说说你的眼睛,现在还能看见什么东西?这个距离,你能看得见我吗?”

    那姑娘木然摇头:“看不见你,只能勉强看得光,比如一些特别亮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略一停顿,眼神空茫的望向一个方向。

    池罔敏锐地察觉到,立刻追问:“你能看到什么东西?”

    姑娘眯着眼睛,慢慢说:“那边墙外……”

    池罔立刻转头去看,只见墙头的另一侧,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又光又亮的脑壳顶。

    姑娘迷茫道:“我怎么看着那边的墙外……飘着个锃亮的盆呢?”

    墙外的和尚子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头发的人,要担心发型不能乱。

    没有头发的人,要担心不能被当成盆。

    真是各有各的烦恼,鼓掌。

    第26章

    在看清墙外的“盆”是一只秃驴的头后, 池罔感到了绝望。

    他为了躲这些和尚, 都从繁华的元港城,一路跑到偏僻的村里来了,还是在村里这样废弃荒芜的角落,怎么还是能遇见秃驴呢?

    池罔冷漠地转回视线:“哦, 那就是个盆, 你确实没看错。”

    子安:“……”

    “姑娘,你眼睛没有差到你说的那个程度,治得好的,对自己有点信心,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想从高处跳井的姑娘, 名叫燕娘。

    姑娘说起了她的一生经历, 也是让人唏嘘。

    燕娘是村里长大的姑娘,家里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 但是燕娘在裁衣刺绣有些天分, 于是就在十六岁的时候, 独自一人去元港城打拼。

    她聪明又肯吃苦, 凭借着针线上的成就, 竟然进了元港城一间大布庄——鼎盛布庄。

    从一个只能绣边、缝扣子的小学徒做起,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鼎盛布庄成衣匠的位置,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年时间, 可以说在这一行中, 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了。

    而成为独当一面的布庄成衣匠后, 每个月都有城中的小姐、妇人提前约她,量身裁衣定做,她设计的衣服样子漂亮,很快就在元港城里闯出了名堂。

    燕娘没用多久,就赚了足够多的钱,把家人从村子里接了出来,一起到城里过好生活。

    就在事业与家庭双双美满的时候,燕娘还收获了一份爱情——元港城鼎盛布庄的老板看上了燕娘,两人拜过堂成亲没多久,燕娘就怀了孕。

    这本该是很好的人生,也不至于让她绝望的要自尽,这一切美好在江北瘟疫到来后,全部如露水雾影般瞬间消散。

    燕娘的父母是第一波染上瘟疫的,那时还没有任何救治方法,挺了十多天也没能挺过去,最后还是撒手西去了。一下子失去双亲的打击十分沉重,燕娘伤心欲绝,但为了肚子里的骨肉,她仍然勉力振作,期待这一场灾难过后,家中降生的新成员,会重新为她带来希望。

    等到可以治好瘟疫的药方从南边传了过来,江北的瘟疫终于得到了控制,病人们纷纷康复健康,街头上能看见人了,生意也复苏了,南北渡船也恢复了往来,就在这一场噩梦即将过去的时候,又发生了一场对于燕娘来说,不异于是晴天霹雳的打击。

    她丈夫攀上了一位出身比她有权势的岳丈,为了迎娶这位岳丈家有权有钱的小姐,燕娘被撵出家门,被迫净身出户。

    姑娘想去衙门求告,到了户籍处一查才发现,她那丈夫居然早就留了一手,一直没有在衙门户籍处与她正式合籍!

    成亲后,原来他拿回家给她看的合籍文书是伪造的,她以为自己嫁了如意郎君,如今脱下伪装,那男人竟然是一个如此无耻的骗子!

    被赶出鼎盛布庄后,姑娘的成衣匠工作,也一并丢了。

    但是姑娘有手艺,鼎盛布庄不要她,她还能去二三流的布庄找一份生计勉强糊口。

    这个时候,她还心存一丝幻想,试图把孩子生下来,让那个男人回心转意。

    可没想到,鼎盛布庄的老板着实是个狠人,为了不得罪未来的岳家,竟然一碗药骗姑娘喝下,让她当夜就流产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当姑娘发现她没了孩子后,眼睛居然也慢慢不好使了。

    她唯一赖以为生的活计,便是这些针线活,可如今她眼睛几近失明,就连这唯一营生的手段也丢了。

    燕娘无依无靠、凄凄苦苦,日子照这样过下去,她迟早会饿死在街头上。她用上了手头最后的积蓄,扶着父母灵柩回了老家,入了土后,她便找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想着从这里跳下去,来个一了百了。

    池罔静静的听着姑娘说完生平往事,过程中不发一言。他知道,墙外的那个秃驴也在听着,他们都没有说话。

    燕娘说到最后,似乎连大声哭泣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倚在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许久后,池罔轻声开口:“难道你就不恨那个骗了你的男人吗?你这样自寻了断,倒是让他少了一桩麻烦事,这岂不是仇者快、亲者痛的做法?”

    燕娘眼泪潸潸而下:“我……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池罔幽幽道:“得了吧。你活着都奈何不了他,死了又能做什么?鬼怪之说不可信,有一句叫好死不如赖活,你还是活着去收拾他,来得比较实在。”

    燕娘绝望道:“可是我现在没有别的路了,还不如立刻下去,早日与我爹娘、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团聚。”

    “死,一向是最容易的事。”池罔低垂的眼,看着那斑驳墙面上的紫藤花,一字一句清晰道,“背负着所有至亲之人的遗愿,活下来,还要把自己活得好好的,才是最不容易的。”

    他神色平淡:“如果不仅能独善其身,还能报仇,那你就了不得了。”

    燕娘泣不成声:“我就是一个村姑,除了做做针线活,别的什么都不会、什么也没有!而如今,我眼睛都要瞎了,连拿刀去砍了那男人都做不到,又拿什么去跟鼎盛布庄的东家拼命?”

    “为了个渣男,把自己剩下的人生都赔进去,值得吗?你以后的日子还长,找个真心对你的人,好好去享受生活。”

    池罔平和地说:“我把你眼睛治好,再帮你把流产后的身体调理好,你以后可以重新拿起你的针线,去做一个裁缝,去养活你自己。至于鼎盛布庄……”

    池罔微微一笑:“他算什么东家?充其量就是个掌柜——我才是唯一的东家,我回去找找鼎盛布庄的股契,应该还能翻出来。”

    燕娘的哭泣猛然停住了。

    “恭喜你,告状直接告到了大东家这里。我让人去查一下你说的话是否属实,如果都是真的……”池罔语气平淡,“如此无德,他自然会有他的下场。”

    燕娘被这意想不到的发展惊呆了,她猛地回神,追问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假话,会被雷劈。”池罔慢慢道,“反正信我一次,你也没损失。如果发现我骗你,那你就再爬上去跳一次呗,我又不拦你。”

    在墙另一边的子安,听得摇头失笑。

    那姑娘被池罔的歪理说动了,愣了好一会,居然真的从危楼上爬了下来。

    就连砂石,都不得不赞了一句:“很不错!没想到你在处理这种事上,居然也挺有办法的。那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统统交给你了。”

    池罔冷静道:“我劝你还是别,不过是看这姑娘性格自强,只是命运弄人,沦落到这一步确实太可怜罢了。大多数时候,面对想死之人,我会劝他们直接跳下去。”

    砂石:“……”

    那姑娘在危楼里还没出来,趁着她还没走到池罔面前的这段时间,池罔对着墙另一边的子安说:“和尚,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儿吗?”

    子安侧首认真倾听。

    没等到和尚的回答,池罔面无表情的自己说了下去:“你就在墙那边站着,请千万别让我看到你。我天生八字跟和尚犯冲,看见一个秃驴,倒霉一整天,我可谢谢你了。”

    池罔很不开心了:“特地从元港城躲到这里来,本以为这里总不可能再见到和尚,却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和尚听得哑然失笑。

    他想,墙另一边的施主说自己是个大夫,而他来到这紫藤村的原因,居然和自己如出一辙。

    子安便是觉得元港城医者已足够多,才特地挑了些偏远的村镇来行善救人,没想到有人与他的思路,会不谋而合。

    池罔这样不讲理,子安也丝毫不恼,好脾气道:“那就依了施主之言,贫僧不让你看见便是。”

    这院子的紫藤盛开,花香浪漫如织,破损的墙壁也挂了几簇怒放的紫藤花,像盛开的紫色云朵在人间片片坠落。

    而那墙外的和尚一开口,池罔却觉得,自己闻到了满园的花香,就连园子里那些陈旧腐败之气,都被这柔软的花香冲淡了。

    那声音真好听,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一时间阳光温暖,破败的圆子里草木深深,此刻看上去,都显得不再幽深荒凉了。

    池罔没能立刻想起这声音听起来,到底是像了哪一位故人。

    或许他其实……根本就不愿意想起来是谁。

    说了一句话后,子安便不再开口,在墙外静观其变。

    池罔出了一会神,便看见那姑娘走了出来。

    燕娘一路摩挲着手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确定方向,才小步地慢慢走了过来。

    砂石不忍的提醒池罔:“人家姑娘眼睛看不见,你都不过去帮一把?”

    池罔语气冷漠:“不想帮,让她自己走过来,才能证明她有想改变的决心。”

    燕娘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在路上差点绊了一跤,才终于找到了池罔的方向。

    等她终于走到池罔面前时,池罔伸手接住了她的手,并顺手搭上了她的脉。

    他搭上脉,立刻就将燕娘身体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你这是中毒了,要不了你的命,却对你的眼睛伤害很大……我给你开一副方子,先去去毒,再给你开名目方。”

    将燕娘将信将疑的模样,池罔快速道:“你常年晚间多梦易醒,醒了便极难再入眠,本就体虚,还不知道自己天生肾虚,后天就要多吃五谷杂粮慢慢温养。观你脉象,你应该不爱吃米面粗粮,只喜欢吃肉,燥气重了不好,以后记得都改改吧。”

    燕娘目瞪口呆,终于服了。

    “给你开一副《解毒通脉汤》,不过你现在的状况……嗯,桃仁、大黄、银藤、丹皮照常量,但是水蛭和虻虫……”

    燕娘似乎是有些拒绝:“还要用水蛭和虻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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