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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胥白尹落落大方,说起这样的话,也并无扭捏之意。

    “所以我见到你身边又多了一个女婢,且还是与中山公主颇为相似的女婢之时,我就慌了手脚,一时之间起了心魔,做了这样的事情,诬陷了一个无辜女子。”

    暗夜好似盔甲,能让人坚强起来,可胥白尹回顾往事,却还是觉出心酸。

    喜欢一个人却不被回应,是最苦的事情了。

    她竟一时无法继续说下去,“我——”

    “白尹,”杨错忽然开口,黑暗让胥白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有一种陌生的神秘。

    “你喜欢我什么呢?”他问。

    胥白尹怔了怔,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乍然被杨错一问,陷入了深思。

    喜欢他什么呢?

    就像是喜欢林间吹过的风,山巅巍峨的松,又或是喜欢一句“既见君子,云狐不喜”,哪有什么理由。

    杨错见胥白尹怔住,轻轻道了一句,

    “你喜欢的,不过是我的表象而已,你从不知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样。”

    胥白尹真正喜欢的那个谦和而温良的杨错,死在多年前的初冬,这么多年来,他不过是伪装出了一副皮相而已。

    真正的他,真正的灵魂,被他钉上钉子,压进棺材里,埋在不见天地的地底下。

    他是阴暗的,丑陋的,蛰伏在暗中的一条蛇。

    别人对他的喜欢都是虚假的,他们喜欢的是杨错,而不是姬错。

    就连中山公主……就连她喜欢的也不是真正的他,她越是追逐他,越是痴缠他,他就越是想逃避,可却又贪恋她给的感情。

    像是雪天里的太阳,知道那阳光是暖的,所以天生想靠近;可却又知道自己不配,所以注定要化成雪水。

    不知怎的,杨错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叫阿乐的女婢。

    其实做了这么多年“杨错”,他对自己的脾性已控制的极好,甚至完美到他自己也时常以为他就是这位谦谦君子的杨错。

    可自从他遇到那个名叫阿乐的女婢之后,却好像屡次三番控制不住自己的伪装。

    他压抑的阴鸷与恶毒,多次在她面前展露出来,她那双凤眼看着他,好似已故的中山公主在看着他。

    若人真有魂灵,中山公主看到他真正的模样,会是什么感受呢?

    一定会嫌恶到恨不得立刻离开吧。

    杨错收回心思,极为认真,

    “白尹,你所了解的,只是我的一面而已,你只因为这一面而喜欢上我,却很有可能因我的另一面而厌恶于我。天地之大,有许多大川大河,我也不过是行经路上的一个小小土洼而已,不要在我身上耽误你。”

    这算是非常明确的拒绝了。

    胥白尹自然听懂了,她该及时退后,让二人保持师兄妹的状态,不然,若是她再纠缠,怕是以后连师兄妹都做不了了。

    自然是有些失落的,可其实又早有预感。

    胥白尹忍住心中酸涩,故作爽朗地笑道,“你将我形容成大川大河——”

    她笑,“你们一个两个,对我的期望怎么这么高啊。阿乐说我是该翱翔天际的鹰,不能自断翅膀,像鸟雀一样局限在枝头;你又将我比作大川大河,不该流连一汪水洼。我从前天天被我爹骂做惫懒,你们就该在我爹坟头将方才的话给他说一遍。”

    胥白尹开玩笑,谁知杨错闻言却是一怔,忽然反问,“鹰?那女婢是这样形容你的?”

    好熟悉的话。

    中山公主这样形容过胥白尹。

    她说胥白尹是翱翔天际的鹰,她却只是被供养在金色笼子的鸟雀,虽然有荣华富贵,却没有自由。

    她天性活泼,可偏偏被公主身份束缚,除了国都,她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杨错偶尔去游学,她就一脸艳羡,要他写许多信给她,好似能透过那些信看到此生都看不见的山川湖海。

    那时杨错鬼使神差,许诺她成婚之后,他不会束缚她,会寻许多理由带她出去玩。她双眼一下子就亮起来,激动的恨不得立刻嫁给他。

    这女婢……好像啊……

    杨错竟有一瞬间晃神,闭上眼,仿佛那女婢的眉眼与中山公主重叠了起来……

    他捂住额头,忽然觉得头痛万分。

    第28章

    胥白尹见杨错忽然头痛,忙问,“师兄,你怎么了?”

    胥白尹的惊呼让杨错回过神来,他神态颇是狼狈,声音有些虚弱,

    “没……没什么,我没什么。”

    她已经死了,便是旁人同她再像,也不是她。

    她死在他面前,带着化不开的恨意。

    杨错狠狠按住眉心,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要处理眼前的事。

    阿乐无罪,却白白被他迁怒,是他的过错,要好好补偿;

    至于宁葭……宁葭……

    杨错一开始就不想留宁葭在身边,奈何她是宁伯独女,宁伯又是杨父的老仆,碍于情面才不得不如此。

    “飞白。”

    听到杨错在叫,飞白忙进了书房,躬身立着,听杨错吩咐道,“把宁伯和宁葭叫过来——”

    但话音刚落,却听书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雄浑嗓音响了起来,“祭酒。”

    一听这声音,杨错立刻将其他事情暂时搁置,命他进来。

    来人是一个黑衣精壮男子,话不多,开门见山道,“祭酒,查到了一条线索。”

    杨错猛然前行一步,神色是胥白尹从未见过的严肃,

    “备马!”

    说罢便往外走,一刻都不留。

    **

    □□骏马长鸣,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城门,行过郊区,便是宽阔田野。

    此时已彻底入夜。

    行进方向,是国都西面的一座小城西岗,西岗下辖有一个小乡村,在山坳里,颇是荒僻。

    纵不眠不休赶过去,也要花一日半。

    紧跟着杨错的黑衣男子提议,“祭酒,夜深不好赶路,要不歇一歇?”

    杨错却猛然扬鞭,马儿吃痛,又狠狠往前一窜。

    多年调查,眼看真相就在眼前,他一刻都不愿耽误。

    三年前,到底是谁屠戮赵王宫廷?

    那一批屠宫之人如此诡秘,行动迅速,杀尽赵国宗室,又一把火烧了所有罪证,然后干干净净的撤离。

    若非此事……若非此事,她怎会愤恨撞阶自尽?

    这件事折磨了他整整三年,费尽心思追查当年真相,可被他查到的人一一暴毙。

    如今好不容易又查到了相关之人,他必要亲自前去审问。

    杨错有预感,他很快就能查清一切了!

    **

    夜,公子息府邸。

    公子息坐在案桌之后,却明显气息不稳,他好似极暴怒,却死死压着自己的情绪,苍白瘦削的手紧紧捏住案桌一角,手背上青筋暴起。

    良久,公子息咬牙,“等不及了,三日后行事。”

    桌上并排放着两片丝帛,丝帛上都是那种古怪的姬姓王族文字,就连笔迹都一模一样。

    只是一片丝帛是杨错亲笔所书,是当初赵常乐盗出来的。

    另一片却是模仿杨错字迹而成的伪信,丝帛上只寥寥数语,内容却触目惊心——

    六月初四,国君出行狩猎,杀之。

    公子息将丝帛捏在掌心,苍白面容此时都是狠戾。

    “不能等了,我要他死。”

    “让黑齿那边开始准备。”

    **

    赵常乐是当夜被放出柴房的。

    丹河拉着她又笑又跳的,好像死里逃生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她一边狠狠拍着赵常乐衣服上的灰,一边絮絮叨叨,“我就知道宁葭是个坏坯子!”

    骂了宁葭好几句,又道,“快快外衣脱了洗把脸擦一擦身上,柴房脏死了,不洗干净不许上床!”

    赵常乐擦洗了一遍,还想问更多,比如宁葭是否受到了惩罚,她自己是否可以继续留在杨错身边?

    但夜色已深,丹河明显是困了,赵常乐擦完身子,拧身一看,丹河已经趴在炕上睡熟了。

    赵常乐将薄被给她盖好,自己也躺了下去,很快便睡着。

    但她却睡的并不安稳,她的梦纷乱复杂,一会儿是少年时自己同杨错亲密说笑,可转过脸,他却一脸阴鸷的要将她掐死;一会儿又是宫殿之前父王穿着盔甲,却被乱军围攻,鲜血遍地,杨错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拉着她不让她去救父王。

    梦里她求他放过她,可他却无动于衷。

    就这么一夜过去,赵常乐睁开眼时,已是阳光明媚的新一天,看天色,大概已是快午时了。

    这会儿丹河早上的洒扫活计该结束了,果然赵常乐刚这么想着,就见她进了院子,将扫帚放在院子里靠着墙角,然后进屋,狠狠打了个哈欠,扑在炕上。

    “我困死了,得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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