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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老者朝着主位眯着眼睛分辨。

    良久良久,对着苏缨身边一人高的落地白瓷双耳梅花瓶说:“拜见统领。”

    苏缨:“……”

    苏缨犹犹豫豫的,开口:“您好,我在这。”

    …

    一直到正午时分,苏缨喝完了第三盏茶,吃完了一盘点心,才终于等来了所有人。

    此时此刻,苏缨对她所统领的所谓清歌楼十武家,所谓冠绝天下的教坊精武之门,满心充斥着怀疑和不确定。

    她反反复复看着朝廷给的名册,确认没有错——

    聂家擅舞,聂家主聂元慎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令人想破了脑袋,也无法肖想他翩翩起舞的模样。

    阮家擅箫笛,阮家主阮玉星老朽不堪,走路尚且要人扶着。

    偃家擅杂剧,偃家主名字原来是偃回,被用朱砂涂抹,换作了偃师师。

    楼家擅管弦乐器,楼家主楼明月文弱书生模样,提着一把胡琴,执意不进门,在凤鸣堂前台阶上演奏得呜呜咽咽。

    ……

    胡琴声中。

    苏缨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

    忽而明白了为何清歌楼在白玉京排名这么靠后,被扔到西北甲子坊的犄角旮旯,只负责一些教坊训练乐伎的杂务了。

    她立刻收起了晨起时要努力争气的雄心壮志。

    正襟危坐,道:“诸位。”

    “……”无人理她。

    胡琴声还在响。

    有女子咯咯而笑。

    花家家主花隐娘掰扯手中的一支晚春梅,将花瓣吹入奏着胡琴的楼明月发间。

    苏缨怒了,拍案而起:“诸位!”

    楼明月的胡琴,便是一滞。

    一股若有若无的内力,环绕在这声音当中,旁人极难察觉,然而胡琴的琴弦最是柔韧易感,在他乍然收手之下,微微颤抖着。

    楼明月怔怔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挡开身侧花隐娘,收起胡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的规规整整。

    偃师师轻轻一拍上首打瞌睡的阮玉星,将他唤醒。呼噜声没了,凤鸣堂内总算安静下来。

    苏缨的眼睛,已从雄心万丈的熠熠发光,变成了沧桑万分的凑合暗淡。

    仍旧端着统领的架子,双手交叠,严肃道:“今日也见了大家了,各位家主请回去罢。诸家事务繁忙。”

    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语气里,含着看破红尘的沧桑:“你们无事不用来找我了。”

    “这怎么行?”

    楼明月当即反驳。然后,掀起眼帘,慢悠悠道:“统领以为统领找来干什么吃的?我们楼下个月就和太初楼有武试,宅家也要来看的,还等着统领来安排呢。”

    第45章 对往昔燕书沉影

    倘若以清歌楼诸武家的实力, 对上太初楼的实力,几乎可称为鸡蛋碰石子, 花拳绣腿撞上钢板, 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偏偏清歌楼诸家主又很是傲气,说天子让他们对战最强的太初楼是对他们的看重, 必须要争气。

    据说赢了的楼里有十个六级武勋,可享朝中俸禄,也可入朝为官。

    实打实为各家子侄能争取的利益在前, 楼明月光是提到了这个事,下面就吵得不可开交,丝毫没有听苏缨“安排”的意愿。

    苏缨蔫了,抬起第四杯茶,坐观下面吵架。

    清歌楼多文人雅士, 拨弄丝竹管弦自命清高者以楼、梅、花两家为代表, 自命清高, 嘴边都是“弹指之间可令他灰飞烟灭”这等盲目自信的大话。

    有家族渊源深不可测的,以阮、聂、樊为代表,老成持重, 谨小慎微,持着“对方随便派出一家来就可灭我诸家”这等灰心丧气的反对意见。

    唯有偃师师一个人, 独成一派, 专门浇冷水。一会儿奚落激进的,一会儿嘲笑谨慎的,两边都得罪了个遍。

    她却也浑不在意, 仿佛只是因为坐着无聊,随意开口调笑。

    大多时候,反倒将目光落在苏缨身上。

    苏缨先是作统领的场面功夫,每个人说话的时候,她就笑一笑点点头。应和两句“是啊,说得对,你怎么看,正是如此”之类的场面话。

    后来也笑的乏了,面上渐渐开始没有表情。

    没有统领的应和,场面毫无变化,甚至讨论得越发热烈了。

    苏缨呆若木鸡,万般无聊下,不经意又将目光移到了偃师师面上,看到她艳丽无双的脸庞,又似烫了一下般的,收回了视线。

    这时才察觉屋中烛火已明,廊下燃气一排热烈的火把,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

    苏缨腹中空空,再也坐不住,抛下一句:“诸位先议,我去去就来。”飘然而去。

    无人注意到他们的统领不在了,除了偃师师。

    偃师师身型如鬼魅,脚尖点地轻若踩棉。

    一会儿闪身柱后,一会儿又移到走廊外。

    凤鸣堂外是很长的一段回廊,风灯飘摇,苏缨华美的裙角在一晃一晃的灯火下,光晕流转。

    在一个转角处,她忽然止住脚步,侧过脸来。

    眉毛微扬,语气气恼:“你跟着我做什么?”

    偃师师从阴影中走出来,笑吟吟道;“不为什么,就瞧瞧你。”

    苏缨索性回转过身,与她正面相对。

    四下无人,她也不再遮掩情绪,冷冷道:“让别人火冒三丈,有甚么好笑的?”

    “统领昨天第一次见我,为什么那样生气呢?”

    “……”昨日这偃师师与燕无恤靠在一起,故意挑衅的动作做得这样明显,竟还有颜面问出口…

    苏缨道:“偃家主,我直白对你说,我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与你来往的那些反复无常、背信弃义、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她语调有些发颤,然而中气十足,骂的一气呵成:“现在可以请你离我远一些了么?”

    偃师师面上兴味十足,笑靥盈盈:“哦?是哪些人啊?”

    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羞人!简直是无耻!

    苏缨感到激怒之下,黄金臂环叮叮作响,骤然倒退了好几步路。

    面色发白的转过身,正欲离去。偃师师道:“你在说,燕无恤?”

    苏缨身形乍止,再看向她的目光冷若冰霜:“偃家主,你适可而止。”

    偃师师笑道:“燕无恤挝杀朝中一品大员,斩灭抚顺司百人骑,又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救了顶罪的幽州刺史白恒,你倾慕于这样的英雄好汉,并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苏缨反口就驳:“我哪里倾慕他?”忽而一怔:“白恒是谁?”

    “白恒就是为他杀死百人骑顶罪的人,朝廷天罗地网,他竟敢独自来投,还真把人救走了,想是仗着青阳子传给他的一身绝技,无所忌惮罢?”

    “……”可苏缨心知肚明,燕无恤明明已经把湛卢剑意传给了自己。

    “前些日子,白玉京许多武家都收到了秘令生擒此人。都说他除了自己之外,分明还有一个并行的红颜知己,只是后来再也寻不到人了,统领知道,这人是谁么?”

    偃师师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凛凛,其间仿若含着刀锋,可轻而易举刺穿人心。

    苏缨满脑袋疑惑,几乎快要够不上用了。

    燕无恤不是和偃师师在一起么?

    为什么她说得竟然像在追查燕无恤的下落。

    苏缨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偃师师面上逐渐浮凸出一个深深的笑痕,灯火摇曳下,她面上除了清瘦凹陷,就是被灯光照得蜡黄的肌肤,轻盈告退:“叨扰了,时候不早,请统领早些安歇罢。”

    “………”

    偃师师一席有头没尾,云里雾里的话,让苏缨满腹疑惑。完全不知道她如今既然和燕老二在一处,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去?要来拐弯抹角的问自己?

    难道她从抚仙楼下的表现,看穿了自己就是那个红颜知己?

    呸,甚么红颜知己!

    苏缨将脸埋在枕中,将手中刀谱,远远丢开。

    刷拉拉一声,书页翻卷,上面的字迹翩然,扎眼的熟稔。

    她心头微微一动,赤脚下床,俯身又将从燕老二房间里顺来的刀谱捡起来,越看上头的字,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刀谱上的字写得很漂亮,银钩铁画,纵横有力,风骨清奇,行文很有特点。

    此刻手中的一页,画着一个人持刀而舞,旁侧写着“知北而起,南行,端望。”

    其中一个“行”字,让她陷入了沉思。

    苏缨翻着包裹,从中拿出朝中颁给她的文书,对照其中的“皇帝行玺”。

    两个“行”字,赫然竟是一模一样的。

    给皇帝刻印的人的书法,和燕无恤家中刀谱的书法一模一样!

    苏缨在灯下思考良久,愣是没想通,这到底是个什么关联?

    她劳神半夜,实在没有头绪,也就丢开了这件事。

    原本苏缨选择来白玉京,一则,家中被人逼迫,为阿爹解忧。二则,有湛卢剑意在体内,她又不知该如何操控,在家中多有不便,所以远远避开。

    因此虽为统领,对于清歌楼的事,十分不上心。

    首日见过了诸武家,便对外说闭关练功,自己携着武勋铜印,在白玉京纵横列肆,飞鹰走狗,好不自在。

    甚么太初楼,甚么武试,一概抛诸脑后。

    因三品武勋的便利,苏缨可以自由出入太虚十二景和武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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