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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厨房里,余笑的妈妈正在用牛腱子肉做清汤牛肉片,走出来对褚年说:

    “我看你今天水肿还不好,给你少放点盐。”

    坐在椅子上的褚年点点头,水肿折腾得他很难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了,别让症状加重才是关键。

    “褚年是不是快回来了?唉,你们可真能折腾钱,来来回回飞机火车,又贵又累,我当年怀……你的时候,你爸还在外地进修呢,等他回来,你都快满月了。”

    褚年的手停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现在特别怕余笑像她爸。

    第78章 孕期记事(终)

    “笑笑啊,你什么时候开始休产假啊?我看你肚子不算大, 但是也已经进了九个月了吧?”

    快下班了, 韩大姐趁着褚年不忙的时候这么问她。

    “是九个月了, 不过产检医生说还不错, 我觉得我也还能上班。”

    不上班干嘛?天天一个人在家里直挺挺地等着生孩子么?

    被余笑妈妈和黄大姐耳提面命各种产育经验, 对褚年来说也很痛苦。

    他现在的肚子确实不大,余笑妈妈耳提面命他不能胡吃海塞让孩子长得太大,黄大姐做饭也是冲着营养均衡的方向使劲儿的,褚年照镜子的时候自己盘上两圈儿, 也觉得没比七月的时候大多少。

    可就算这样, 距离生产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害怕。

    “到时候可怎么生啊?这么大!下面那么小!”

    褚年现在想到气球爆掉的画面都会遍体生寒。

    在网上查各种医学知识,他越查心里越没底,什么入盆,什么撕裂,什么侧切……

    褚年现在也特别怕遇到认识的中年妇女, 每个人看见他的肚子都会问他“几个月了?”“男的女的?”,然后,其中的一半儿人都会开始说起自己的生育经验。

    有很容易让人觉得安慰的普通关怀,当然挺多了也没啥区别。

    也有一些人的话, 在褚年看来完全是个恐怖片, 什么内脏下移, 什么产妇太胖了, 剖腹光是划开口子就□□刀, 孩子是从肥油里被拽出来的,什么生孩子用劲儿用过头了直肠出体……

    褚年很想摁着这些人的脑袋说:“麻烦你们把这些话告诉那些不用生孩子的男人!不要来吓我这个马上要自己体验的可怜人!”

    想想当初自己还大言不惭跟余笑说自己会生个大胖儿子,现在褚年觉得连最后两个字都无所谓了,前面的那俩字更是没必要,他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唯有上次他自己亲妈来闹事时候帮助过他的那个阿姨,偶尔见到了,跟“余笑”聊的是“余笑自己”,并不会只把话题围绕在孩子的身上。

    这让褚年忍不住去想余笑还真是跟不错的人那儿攒了人缘儿,现在是让他受益了。

    如此一想,褚年的心里泛起的都是甜,就好像余笑偷偷给他留了礼物。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不要脸。

    可糖能让他开心,脸做不到。

    虽然之前已经成为了工作室的合伙人,褚年的工位却没变。

    主要是他现在怀孕晚期,尿频现象很明显,原来的位置进进出出都方便,倒是把一直没来上班的那个财务的工位也收拾了出来,让褚年放自己的东西。

    褚年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位孕妇早三个月就已经生了孩子,却还以身体为由想继续休息,让工作室给她缴纳五险一金和最低工资,被牛姐大笔一挥直接开掉了。

    对方去劳动部门申诉了,好像也没什么结果,似乎还想来工作室闹,但是她之前似乎为朱杜继做过假账,也不知道程新和他老公具体怎么谈的,事情便也再没有后续了。

    按照韩大姐的话来说,就是:“好好一个女的,非要用怀孕这一点时间把一辈子的福气都作进去了。”

    一开始褚年还不明白这个劳务纠纷怎么就扯到了“一辈子”上面,韩大姐还给他举了一堆七大姑八大姨邻居家表姐的例子。

    什么趁着怀孕的时候可劲儿作,压着公婆嫂子转着圈儿伺候她给她干活儿,甚至仗着肚子霸占了公婆家的房子,结果生完了孩子没人疼没人爱的,十八圈儿亲戚的嘴里都抠不出一个好字来。

    听得褚年一阵头大。

    说真的,他现在觉得就自己怀孕受的这个罪,就应该跟女皇登基只差一个社会主义社会了,可韩大姐的观点显然是女人得勤劳朴实,哪怕生孩子也不能给人添麻烦,不然婆家会嫌弃的。

    “嫌弃?嫌弃什么?要我说啊,怀孕之后一直不工作占用人单位便宜是不对。可要是女人怀孕了,天天这儿疼那儿疼,还能自己赚了钱,结果家里人还像从前一样要求她乖顺老实不给人添麻烦……那他们不是在占女人的便宜么?是不是最好女人连肚子都别大,跟个母鸡一样咯咯叫两声,好嘞,热腾腾的孩子生完了!”

    褚年小嘴儿嘚吧嘚吧说得韩大姐是哭笑不得。

    他还没说完,慢悠悠去上了趟厕所回来,费劲儿地坐下,又说:

    “我觉得吧,结婚生孩子,得建立在承认女人生孩子是有付出和牺牲的基础上,这种承认不是简单的钱的事儿,是得另一半儿也付出、陪伴、尊重。

    要是一个女的平时不被爱护尊重,那怀孕的时候当然就会可着劲儿的折腾,韩大姐你说她们在生完了孩子之后就被婆家嫌弃,可一个女的生完孩子婆家就翻脸嫌弃了,那不就是哄着骗着人把孩子生下来吗,又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别说韩大姐了,连还没结婚刚开始谈恋爱的小玉都听愣了。

    “笑笑姐,你这话,嘿嘿,可真看不出来是你说的。姐夫不是一直在外地出差么?那你觉得他是做到了付出、陪伴、尊重吗?”

    “她呀。”褚年想起了余笑,也想起了医院病房外的雪,碗里一口气被吃完的炸酱面,踏着风雪回来不说话先帮她收拾的床铺的那个身影……

    褚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好像是肚子一直顶到了心上。

    “虽然她不常回来,但是我觉得她该做的、能做的……挺好的。”

    他说不下去了。

    只能说挺好的。

    再说多了,褚年就觉得自己刚刚说的每个字儿都成了巴掌,打得不是脸,是一下一下地扇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这天回家,褚年看见路上的积雪都被清干净了,就在距离小区门口的菜市场下了出租车。

    黄大姐在微信里给他发了图,今天吃的是龙利鱼、蔬菜、鸡蛋做的蒸丸子,西芹虾仁,南瓜米饭。

    褚年想吃块猪头肉,最好是切成片用尖辣椒超过的那种,实在不行就买块猪头肉切成块蘸辣酱,他也能吃好几块。

    最近他的口味跟之前又不一样了,对半生不熟的鸡蛋的爱意终于消退,每天都有不同心血来潮想吃的东西。

    昨天想吃炸里脊,好说歹说让黄大姐给他做了,也承诺了今天晚饭会吃得清淡一点。所以褚年自己偷偷来买肉,别让黄大姐和余笑她妈知道就行了。

    倒是可以告诉余笑,顺便卖卖惨,马上要生孩子了,想吃口肉都跟打游击似的,他苦,他得让余笑哄哄。

    想着想着,对着肥头大耳冒油光的卤猪头,褚年的脸上就露出了笑。

    “就要这块!”

    “好咧!”买肉的老板切了肥瘦兼有的一块下来,算了称之后又在里面缀了一角猪肝,然后才把肉按照褚年的意思切成了片,装了两层塑料袋,外面还有一包浮着红油的料汁,吃的时候一拌就好。

    把肉藏在包里,褚年拍了拍肚子,又看了一眼手机,确认黄大姐已经收拾好了家要出门了,这样他们最多在门口碰一下,绝对不会被发现偷买了肉。

    摸着肚子,他洋洋得意地说:

    “孩子啊,看,偷吃就得这么搞,还得确认了藏东西得藏仔细了,以后你藏零食啊,藏钱啊,藏……咳,你爸我藏东西的本事……也没那么好,要不你就别学了。”

    褚年说着说着就想起来自己藏头藏尾出轨的事情了,还真是藏得挺好哈。

    “算了,孩儿啊,咱们学点儿别的,那什么,你爸我本事多得很。”

    拍着肚子,褚年说:

    “小秘密就算了,孩子啊,我跟你讲,人不能沾沾自喜,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瞒过所有人,最得意的时候,可能……也是下一脚就要掉下去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褚年费劲儿蹭着的步子停了下来。

    小区外面站着一个男人,嘴里叼着烟,一只手背在身后,风有点冷,他头顶为数不多发丝儿有些瑟缩。

    “爸?”

    是……褚年自己的父亲。

    男人正好转过身,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的“儿媳妇”。

    “余笑啊!之前都是褚年开车接我送我,我这有年头儿没自己走过来,都想不起来你们是住哪个楼了。褚年他妈也是,可能在家里做饭呢,连我电话都不接。”

    “您来干什么?有事儿就在这儿说吧。”

    发自内心的,褚年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到自己家里去,他现在大着肚子呢,战斗力基本还比不过四分之一只鹅,就他爸开口闭口都谈钱的样子,褚年可不信他这次来会是好事儿。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怀孕之后都不怎么回家了,褚年一直在外面。”

    褚年的爸爸扯着脸上的肌肉,勉强露出了笑的样子。

    “行吧,儿子在外头,儿媳妇大着肚子,九个月了您第一回登门,连兜儿苹果都没带。”

    听着褚年的话,他爸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等孩子生下来,你放心,我给我孙子打个大大的金锁。”

    褚年闻言冷笑了一下。

    “生孩子的钱,你们准备好了么?”

    “钱”这个字儿一出现,褚年的心里就敲起了警钟。

    “没准备好,你这个亲爷爷是想给几万呢?”

    褚年的爸爸又笑了一下,很慈爱又骄傲:“我儿子那么有本事,哪儿能缺了这个钱?我就是人老了,随便问问,其实啊,余笑,我是来跟你说……”

    褚年什么都不想听。

    可他爸的话还是钻进了他耳朵里。

    “你坐月子就回家坐吧。”

    回家?

    回哪个家?

    褚年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爸爸。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他的脑袋里总会有些回忆会在他思考的时候冒出来。

    比如现在,入眼的明明是寒风里稀疏飘摇的发,他想到的是他小时候参加一次婚礼。

    因为长得好看,他被人请去当花童,那家人的婚礼办得很好,虽然那时候不流行在酒店,可是在国企的大食堂里,每个人的碗里都有根海参。

    桌上有油乎乎的扒肘子,其他的菜也都丰盛。

    褚年穿得很好,新郎新娘穿得更好,细细的金纸从爆开的气球里冲出来,落得他们一头一脸。

    可顶着一身的灿烂,那时候才上小学一年级的褚年收了一圈儿的夸奖去找他妈妈,看见自己的妈妈正把被人吃了小半儿的猪肘子往塑料袋里装。

    再去看另一桌上自己的爸爸,他在跟人煞有介事地谈论着国家大事,言语间笃定又自信。

    那时候,褚年真的很崇拜自己的父亲,哪怕他后来成了“一家的骄傲”,他也一直尊敬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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