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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阮时意没来由记起,当日他怒而甩袖离开,端的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傲骨不可折的架势。

    此番先是窄巷拦截,趁她独自在画室时闯入,装腔作势与她搭话……脸疼不?

    阮时意抿唇未语,将半干勾线笔往笔洗里轻涮。

    徐赫见她置之不理,不甘心地往前走了几步,细看她新勾的莲荷,皱眉道:“这花瓣弧度太过生硬,缺乏柔润之感……多久没动过笔了?笔法竟退步至斯!”

    阮时意自知技法远非当初精湛,小声嘀咕:“产后忙于照顾两子,夫婿无影无踪,画个鬼啊!”

    徐赫一怔,歉然道:“是我不对,我……”

    阮时意打断他,暗笑道:“学生不过感念身世罢了,先生何需致歉?”

    “……你!”

    阮时意凝视他愤懑且憋屈的模样,低低叹息:“放弃作画之事,不怨你。”

    徐赫环视四周,“既然不让你堂弟知情,何以又巴巴地往书画院跑?”

    “此处气氛适宜。”

    她答得简略,却不愿告知,自己住在澜园,虽已无太多阮氏旧宅的痕迹,但老树、碧水犹在,若留庭院写生,易触景伤情。

    阮时意刚从萧桐处得悉《万山晴岚图》首段的下落,本想问徐赫,是否真藏有祖父的秘密。

    无奈这家伙既想接近她,又抹不开脸面,如受了气的猫,等待被顺毛。

    她生怕处理不当,给予他太多期望,反过来伤了他,决定先缓一下,趁着室内无人,道出盘踞在心多时的疑问。

    “三郎,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知……我俩为何能恢复年轻容貌?”

    徐赫长眸即刻扫向窗外,眼缝迸射警惕之光。

    片刻后,他向阮时意靠近些许,以仅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问:“阮阮,你服食过冰莲?”

    阮时意因他的骤然挨近而略显慌张,听清所言后,茫然反问:“什么冰莲?”

    徐赫呼吸微凝,缄默片晌,薄唇贴向她耳边。

    “改日去我住处,慢慢与你细说。”

    阮时意分明感受到他温软的两瓣唇,于翕张之际摩擦她的耳廓。

    纵使已非青涩少女,有过无数的痴缠缱绻,但阔别多年的炙热感,仍激得她一阵颤栗。

    热流从耳尖蔓向全身,挑起心头丝丝缕缕的恼怒。

    这家伙!借机撩拨她?

    正欲伸手推他,未料他自觉退开两步,闪身出了画室,飘然远去。

    阮时意呆立须臾,听得远处女学员去而复返之声,连忙重拿勾线笔,蘸墨舔笔,继续画她的莲荷图。

    奈何纤手无端轻颤,这费时一下午的小作,终究毁了。

    *****

    直到阳光斜斜倾泻入室,阮时意始终未等到那群小姑娘回归。

    她百无聊赖收拾私物,吃掉一块小甜糕,慢条斯理离开画室。

    黄昏将至,亭亭如盖的古树枝桠筛漏道道金光,在青石地板上画出千百个斑驳光点。

    东苑静谧气氛感染下,人的心境也趋于平和。

    行至苑门附近,潺潺流水声夹带少女们七嘴八舌的问话声。

    阮时意挪步走近临溪亭,只见竹丛外,十余名月白罩衣女子各执一卷《论画》,围着那青灰袍子、发束嵌白玉冠的“徐先生”,正兴致勃勃地请教。

    徐赫那温和沉嗓配以涓涓泉水声,尤为悦耳舒心,遗憾语速太快,像急着一口气把话说完。

    “六法依次为气韵、骨法、应物、随类、经营、传移,此为《六法论》所述。何以气韵为首?是因气韵,乃生动之精髓……”

    乍见阮时意路过,他嗓音一顿,望向她的目光满是焦灼,明显带有求救之意。

    阮时意远观这一幕,不知为何,竟觉分外有意思。

    她印象中的徐三郎,会撒娇,会讨好,会霸道或专横,却从未向她展露过类似于哀求的无助。

    他想让她做什么?加入其中?把女学员叫走?

    “‘骨法’、‘天骨’,除了体现身份气质,更兼含骨力、力量之美感,与‘善笔力者多骨’近义……”

    当徐赫勉为其难解释完毕,女学员们陆续散去,阮时意也莲步而行,他气不打一处来,朗声喊道:“阮姑娘请留步。”

    一向甘醇如酒的沉嗓,依稀夹杂怒意和委屈。

    黄瑾等人不由得面露讶异,多看了阮时意两眼,却未敢逗留。

    待余人消失在临溪亭边,徐赫脸拉得老长,蹙眉道:“我被拽住问了好半天,你居然袖手旁观?”

    ——还有没有一丁点儿为人·妻的自觉?

    阮时意翦水秋瞳滑过戏谑,软嗓悠悠渗入暖风。

    “先生传道解惑之时,学生岂敢擅自打断?再说,娇花丛中一点绿,正是人间如画美景……”

    话音刚落,徐赫脸色泛青,怒目盯视她:“你、你说,谁……绿了?”

    第16章

    阮时意以为,撇下无理取闹的徐赫,即可安心回澜园。

    不料刚与静影汇合,转头便撞见街角那长身玉立的徐晟。

    墨色内卫武服衬得他英明神武,俊朗面庞被暖光柔和了凛冽之气,桃花眸迸射愤慨、无奈和憋屈。

    见长孙满脸委屈,阮时意柔声问:“怎么啦?”

    “我来接您,省得……有人觊觎您!”

    徐晟瘪嘴,忽见她身后的人为静影,赶忙庄容正色,尽收孩子意气。

    阮时意听闻“觊觎”二字,登时周身不自在——她和徐赫来往,传得如此之快?蓝曦芸那个大嘴巴?抑或实心眼的静影?

    她正犹豫是否该向徐晟暗示些什么,对方则愤愤不平抱怨:“他们欺负我!”

    “……啊?谁?”

    “洪轩!蓝豫立!两个混蛋!”徐晟磨牙吮血,攥紧拳头。

    阮时意糊涂了。

    洪轩是镇国大将军洪朗然的长子,比徐晟年长几岁,武功高强,担任御廷内卫副指挥使;蓝豫立是萧桐的长孙、蓝曦芸的长兄。

    二人与徐晟同在内卫任职,又因祖辈渊源,关系素来不错。

    “你没受伤吧?”阮时意担心他打架吃亏,细细察看他的脸。

    徐晟忿然道:“差点儿打起来了!那对表甥舅,不约而同问我关于您的事儿,都说……说家里商量好了,等徐家热孝过后,上门向您提亲!枉我把他俩当哥们!他们却要……”

    被丫头和好奇路人侧目而视,徐晟被迫将“当我的便宜继祖父”硬生生咽入腹中。

    义愤填膺的怒火,则愈加旺盛。

    阮时意啼笑皆非,原来,这孩子是被这样“欺负”了。

    “傻小子!我又不可能嫁给他们,你何苦把自个儿给气着呢?消消气!”

    她抬手轻拍他的肩背,软言安抚,浑然忘却自身呈现少女姿态,此举在外人眼中太亲密了些。

    徐晟气在头上毫无警觉,负气道:“他们若敢再扯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我定往死里揍!打不过也要打!”

    他边说边送阮时意上马车,才后知后觉补充道:“父亲有要事,请您回去商量。”

    “好。”

    阮时意笑貌婉约,懒懒靠向软垫。

    今儿先哄“亡夫”,后哄孙子,没准还得回家哄儿子……

    徐家男儿一个个怎么回事?

    *****

    徐府偏厅内,徐明礼夫妇神色异常凝重。

    屏退下人、掩上大门后,二人双双跪倒在阮时意跟前,垂泪道:“是我俩疏于防范,让下人钻了空子,害您受苦了!”

    阮时意连忙将长子长媳扶起:“事已至此,疏忽的又何止你们夫妇?先别忙着自责,说说看,查到了什么?”

    徐明礼愧疚难耐:“昨日您怀疑糖有问题,儿子当即搜集,全部隐秘送去由谢太医鉴别,果真……大颗糖球中,混有三颗带奇毒的!“

    阮时意怵然:“下毒之人假手于孩子,难怪我死后,半点形迹也寻不出来……可他们也忒狠心歹毒了!万一、万一毛头贪吃……后果不堪设想!”

    “太医查证过,此毒份量微小,若偶然误食一两次,兴许只是发烧、腹泻或有短暂的心绞痛,但持续服用个把月,将会造成肝肾心肺的衰竭,让人误认为年老体衰之症!”

    阮时意心中一片澄明。

    自去年年末,小孙子几乎每日给她一颗球形乳糖。

    孩子天真纯良,对她的亲昵不含半分作伪,她自然无丝毫疑虑。

    念及此处,她冷冷一笑:“孙嬷嬷以‘大糖必须给奶奶吃’哄骗孩子,不动声色对我下了三个月的毒,只怕……任务完成,遭人灭口了?”

    “影迹全无,九成已成孤魂野鬼。假若还在世,儿子誓必将她碎尸万段!”

    徐明礼在朝堂浮沉多年,早已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从容,更鲜少口出恶毒之词。

    但身陷政局漩涡、连累母亲身死,是他心头难解之结,激愤中更直言不讳。

    喘了口气,他凝视阮时意,言辞恳切:“母亲请放心,此事,儿子必定彻查到底,还您公道!绝不让您白白受苦!”

    阮时意死后莫名其妙变回少女模样,自问没受多大的苦。

    心念一动,她小声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冰莲’?”

    徐明礼摇头:“儿子惭愧,未曾听闻。二弟早年交游遍布四国七族,或许知晓?”

    细想徐赫时刻警惕的反应,阮时意疑心此话题易惹麻烦,遂淡笑道:“暂且不必宣扬,我自会询问。你重回内阁,案牍劳形,行事多加注意,免得落人话柄。”

    徐明礼恭敬应声,命仆役端上食案,阖家一同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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