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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嘉铭那天在离开茶室后就匆忙赶回了家。

    好在家里有保姆,嘉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此后的几天她又把自己锁回了房间里,吃饭也不出来。

    她清醒得很,但心里却又像发疯一样。

    说她一点都不想见自己的儿子是假的,毕竟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然而她又畏惧面对昔日的时光,只好选择逃避,选择矛盾着。

    这天嘉家其他人一同来到嘉忆这里吃饭,嘉忆这才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异常地消瘦,下巴尖得整张脸都脱型了。薄唇紧紧地抿着,下垂眼敛着,过长的额发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嘉忆坐下后很久之后才在家人的注视下拿起筷子,翻转的手腕内侧有几道伤痕,丑陋地横亘在皮肤上。

    “啪”一声,她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嘉忆眼神朝下瞟了一眼,将凳子朝后挪动,在刺耳的声音里旁若无人地弯下腰,捡起筷子,放在桌上,从保姆手里取过一双干净的筷子。

    “吃饭吧。”嘉忆用沙哑的嗓音淡声说,“别看我了。”

    可满桌的家人依旧看着她。

    自从嘉忆回来后,每周全家人都会来吃饭,嘉家家大业大,亲戚众多,每次都将一张长桌都坐得满满当当的。

    “小忆这几天怎么了?”一名长辈悄声问嘉铭,“之前听你说不是挺好的吗,这几天怎么又成了这样?”

    嘉铭清楚是因为那天自己在茶社接了电话的原因,正要开口,却听嘉忆说:

    “没什么事儿,别问铭哥了,这几天没胃口吃饭少,不太舒服而已。”

    当初嘉忆回来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家中部分长辈曾经提议将她送进比较系统正轨的疗养院里,是嘉铭力排众议,这才将自己的亲妹妹留在身边,给她买了套离自己家不远的房子,专门雇了保姆来照料。

    所以嘉忆如果情况不乐观,家中长辈一定要拿嘉铭问事,嘉铭可能少不了一顿训斥,即便不是他的错误也免不了责。

    如果他将元幸的事情告诉家里人,那家中的长辈免不了又要恐慌起来,又会在餐桌上讲那些会让嘉忆痛苦的话,又或者会找人对元幸怎么样。

    他本来也打算隐瞒这次见面,不过嘉忆抢在他前面压下了这件事。

    嘉铭不知道嘉忆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又或者是想保护她的儿子。

    具体如何,嘉铭不得知。

    只是他在一家人吃过饭离开后,帮着保姆收拾垃圾,在一袋垃圾里发现了大堆用过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重复的两个字。

    元幸。

    全部都是元幸。

    嘉铭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和墨点,若有所思。

    后一天,京市大雨,嘉铭在栖云茶社的门口见到了元幸。

    元幸一个人撑着小伞站在大雨里左看右看,裤脚和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因为天气冷而缩着肩膀,时不时抖一下,焦急又无措。

    雨声哗啦啦,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伞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看到元幸的第一眼,嘉铭本能地皱了皱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元幸,也没想到元幸居然会想到在这里等他。

    他因为做生意经常要同合作方谈事情,咖啡店过于嘈杂,所以嘉铭大多都将对方约到茶社里,一边品茶一边谈生意。

    元幸也看到了嘉铭,赶忙小步跑过去,语气焦急地揉在大雨里:“你,你好,对不起我打扰你的了,我,我是有一些话想,想说的。”

    而嘉铭则装作没看到他,径直走过去,拉开茶社的大门就要走进去。

    “舅,舅舅!”元幸急忙出声,“我,我有话要说的!”

    听到这两个字,嘉铭身形一滞,拉开门的手也顿了顿。

    嘉铭本是不想搭理元幸的,可一看到他,就想到了被嘉忆扔掉的那些宣纸,还有宣纸上的字迹。

    幸字最后的那一竖,总是被拖得很长很长,像是把她所有的情感,不论好的还是坏的,恨的还是思念的,都嵌进这最后一笔里。

    叹气声被雨声盖过。

    嘉铭缓缓转过头,问元幸:“你想说什么?”

    第九十二章

    “我……”

    元幸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嘉铭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盖过了嘈切的雨声。

    嘉铭一手掌心冲元幸推了推,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他害怕是嘉忆打来的电话, 如果再重蹈上次的覆辙,他不敢想后果。

    不过好在是他的合作方打来的, 催促他赶快到茶社。嘉铭接通电话后,对着那边说了句“我就到门口了。”后就挂断了电话, 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元幸打着把小黄伞,手中塑料袋上满是雨珠,仰着脸看着他。

    “跟我进来。”嘉铭头也不会地就跨上了台阶。

    嘉铭去和他的合作伙伴谈生意去了, 元幸则被他安置了隔壁的一个小包间里, 说是让他先在这里等着,等自己忙完自己的事情就过来和他聊。

    面前摆着一杯热茶,元幸拘谨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双手夹在腿间, 低头看着自己那已经湿透了的鞋面。

    他还是来了。

    在这儿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嘉铭。

    等的时候心急如焚,终于见到了后满是紧张。

    立在一旁的黄色伞面上满是雨珠,不断地朝下流淌, 最终在伞尖下汇成一小滩水渍,在地板和地板缝隙里蜿蜒。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拿出来后发现是令秋迟发来的消息。

    两人早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令秋迟甚至把元幸联系人里的那个“小星星的开心先生”给改成了“老王吧”,然后把自己改成了“小白菜的小秋秋”, 以此来达到争宠的目的。

    这会儿令秋迟正给他发着消息。

    小秋秋:你见到了他了吗?

    小秋秋:见到了吗???

    小秋秋:快回我消息小白菜!!!

    小秋秋:戳一戳

    元幸慌忙拿出手机,回复令秋迟自己已经到了,也说明了嘉铭暂时去别处了,说一会儿再来找自己。

    小秋秋:这样,那你就等一等,不要害怕!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给我打电话听到没?加油小白菜!

    小秋秋:【鸭鸭fighting.gif】

    元幸看着屏幕上那个正在握拳打气的鸭鸭表情包,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又等了不知多久,“咔嚓”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嘉铭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元幸看了他一眼后又马上收回视线,朝下瞟着,拘谨又不安。

    “说说吧。”嘉铭看着元幸,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元幸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那个塑料袋,走到嘉铭身边:“我,我想请你帮我,帮我把这个给妈妈。”

    塑料袋上有些雨珠,元幸忙用衣袖擦了擦,这才递给嘉铭。

    塑料袋里是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羊毛毡戳成的小白狗。小白狗闭着眼睛,躺在一个抱枕上,抱枕上还有小爪子的图案。

    这是是令秋迟帮他出的注意,令秋迟帮他网购的材料包,元幸在家里戳了好几天才戳一个狗样,经常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上。

    元幸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后蜷了蜷手指,左手食指和中指上有几个小黑点,都是戳针扎的,流过血后结了痂,就成了这样。

    不过这么小的伤口,除了他自己之外也没人会注意到。

    嘉铭看着这个羊毛毡有点发愣,他本以为元幸会说点什么让他难办的话,来之前心里还有些许紧张。

    没想到……就是个羊毛毡。

    不过他还是警惕问:“送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在里面偷偷藏了什么吧?”

    偷偷藏个纸条说自己是元幸什么的,如果被嘉忆看到的话就不好办了。

    元幸一瞬间眼神有些受伤,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解释了一番:“没,没有的,只,只有一个毛毛毡小白狗的,真的,真的没有其他的。舅,舅舅你相信我呀……”

    不是嘉铭用恶意揣测元幸,他毕竟没有和元幸相处过,不清楚他的为人,加上他的父亲和奶奶都个顶个的坏,所以嘉铭才这么想。

    嘉铭看着元幸一脸焦急的模样,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冷声道:“我知道了。”

    姑且算是答应下来了。

    元幸也稍稍松了口气。

    送礼物这个主意也是令秋迟帮他出的,说是送妈妈一件礼物。元幸本想把自己那只小白狗送过去,但令秋迟说一看就是旧的,会被妈妈发现的,他这才选择戳了个小白狗的羊毛毡。

    两只小白狗长得一模一样,体型一大一小,大的在元幸那里,小的即将要送到嘉忆手里,像狗妈妈和狗宝宝一样。

    就像妈妈在元幸那里,元幸在妈妈那里。

    嘉铭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下午五点了,六点他还要回家和嘉忆吃饭,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边走边说:“那就这样吧,我帮你把东西带过去,以后你也不要来这边等我了。”

    “不,不是。”元幸急急忙忙拉住他的衣袖,又赶快松手,语气里带了恳求,“我,我还有事情的。”

    嘉铭微微皱眉,停下了脚步:“什么事?”

    “就是,就是……”元幸小声说,想着令秋迟之前告诉他的话,“我,我想帮一帮妈妈。不过舅舅你,你放心,我,我不会见妈妈她的,我可以,保证的!”

    嘉铭回身看着元幸,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你不见嘉忆的话,你怎么帮她?用意念帮吗?”

    元幸抿唇,小声说:“总,总之,我不会去,去见妈妈的,也不会让妈妈看到我。都,都是我的错,我也是不想的。但我,我就是想帮帮妈妈她……”

    他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说到后面前言不搭后语,语气里也满是自责。

    嘉铭一脸被他气笑的模样:“我还是那句话问你,你不见嘉忆的话怎么帮?你要是真的想帮嘉忆,就离得远一点,我帮你把这个玩具带过去已是仁至义尽。我以后不会再来这个茶社了,你也不用一直在这里等我了。”

    说完,他别开目光,径直就要照门口走去。

    元幸又一次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他抬眼,直视着嘉铭不耐烦的目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我保证,不会让妈妈她,见到我的,我保证。”

    语毕后元幸紧接着咳嗽了几声,瓮瓮地吸了吸鼻子。

    近几日京市的初夏一直阴雨连绵,以今天的雨势最为大,元幸衣着单薄,只穿了件白t恤,外面罩了薄薄的格子衬衫,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雨。

    看着元幸那满是恳求的眼神,嘉铭似乎看到了前几日元幸撑着那把小黄伞,站在茶社的屋檐下,缩着脖子和肩膀的可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