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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短信发送出去后,元幸没有着急关掉手机,而是翻起了短信箱,看起了过往和开心先生发过的信息。

    从第一条开始到最后一条,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似乎都包含了无限的温暖。

    元幸伸手轻轻在最后一条短信上摸了摸了,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感受那份温暖。

    退出短信箱后,元幸又翻出通讯簿,在寥寥几个电话里找到了那个“开心先生”,手指放在通话键上,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摁下去。

    我就打一个电话,只说一句话,不然就响一下就挂电话……但是开心先生应该和家人在一起的吧?

    元幸想来想去,迟迟没有摁出那个电话。

    不过下一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元幸下意识以为是开心先生打给自己的,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带着十二分的高兴接了电话:“开,开心先生。”

    “什么玩意开心先生的?”对面的人似乎喝了酒,语气不悦,“我他妈是你老子!”

    城市另一边,王愆旸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从他父亲那座独栋小楼里走出来,小步跑到停车场内。

    车在外面停的时间久了,车内温度冷得惊人,王愆旸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桶放在副驾驶上,固定好之后,连冻僵的手都来不及搓一下就发动了车子。

    他本意是想再早点出门的,但刚刚在家里因为令秋迟生病耽误了一会儿,他是等令秋迟吃药睡下后才出门的。

    路口是一个红灯,王愆旸指间在方向盘上点了点,又侧头看看副驾驶上的保温桶,生怕里的汤和菜洒出来。保温桶里装了两菜一汤,还有一份饺子,是他亲手给元幸准备的年夜饭,虽然数量不多,但总归胜在味道和心意上。

    一并被他丢在副驾驶上的还有手机,手机屏幕正因新年祝福而孜孜不倦的闪烁着。

    红灯还有半分钟,王愆旸索性拿过手机,打算给元幸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要是他赶去元幸家,元幸却在火锅店工作,那事情可就不好玩了。

    拨通,机械空洞的女声告诉他“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没信号吗?

    王愆旸觉得元幸应该不会给别人打电话,只当是没信号,飞速给他发了短息后,驱车继续朝元幸家赶。

    五楼的灯灭着,王愆旸皱了皱眉,心里头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会真的不在家吧。

    一步三个台阶,王愆旸伴着楼下的欢声笑语,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顶楼,张嘴大口喘着粗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还没得到回应,一个巨大无比的烟花突然炸开,“嘭”一声巨响后,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不少。

    而此时,王愆旸也听到了从屋内传来的,嚎啕大哭。

    第三十七章

    十分钟前, 王愆旸给元幸打来第一个电话时被告知对方正在通话中。

    王愆旸以为是元幸家信号不好, 其实当时元幸正在和元红铭通话。

    自从那天元幸接通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发现电话背后的人是元红铭之后,他只要看到这个号码, 心里就直发亮。

    早在这个月末时元幸就汇过去了500元,奈何汇款到账后, 这个号码还是一直打电话过来,每天都打, 甚至还被王愆旸接到了一次。

    每次电话响起的时候,元幸不是把手机放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等铃声结束后再去拿手机, 不然就直接关掉手机的声音, 等对方自动挂断。

    而今天接到元红铭打来的电话,纯属意外。

    而王愆旸的电话如果再早拨出去一分钟,可能就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然而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个都没有。

    “我他妈是你老子!打了多少个电话了, 你个龟儿子连你老子我的电话都不接!?”元红铭好像喝了酒,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的,对着元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而他的手机似乎是开了外放, 除了他的声音外还有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

    “老元那可是的你亲儿子啊哈哈哈你就这么骂他。”

    元红铭放下手里的酒瓶子,含含糊糊地说着粗鄙之语:“跟他狗娘养的一样,都跑的没影。”

    “哈哈哈要不是你总是打媳妇跟儿子,那能跑吗?”身边的人发出哄笑。

    而这些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元幸心里,像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捅进去后拔出来,刃上鲜血淋漓。

    “我,我……我……”元幸小声嗫喏着,但上下嘴唇的颤抖加上心中的畏惧,让他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十分用力,骨节的青筋近乎绝望般地凸起。另一只放在小被子上的手却抖如筛糠,那个他吃了一半的棒棒糖都掉到地面上。

    元红铭扯着嗓门发酒疯:“你什么你?养你十八年都不会说话了是不是?过年了也不知道多打点钱给家里买年货,还要我亲自给你打是不是?”

    “那天接电话的是你哪个朋友啊?看不出来你还有朋友了啊?”

    元幸死死咬着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恐惧的声音。

    “哑巴了?!”元红铭说,“草真是跟你妈一样,屁都不会放一个。”

    听他提到母亲,元幸心中一哽,鼻子眼睛顿时一算,浓浓的委屈涌上来,他没能忍住,发出极小的一声呜咽。

    “哟还哭了是不是?”元红铭冷嘲热讽着,“想你妈了是不是?只可惜你妈她不要你了!”

    妈妈一直是元幸心里的一根刺,不需他人触碰,只扎在那里就时时刻刻让他的心脏感受到疼痛。

    此时那深埋心脏三年的刺被人毫不留情地拔出,顺着流血的伤口,缠绕上满是绝望、痛苦和无助的荆棘,再次让那颗心脏满是伤痕。

    那只本来抖如筛糠的手此时紧紧地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埋进掌心里,而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了一道深红色的血印子。

    元幸的脸上满是眼泪,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呜咽声若回浪一般在嗓间徘徊低鸣了许久后,终于决堤。

    “你,你不是,不是……”他哭得断断续续,说话也断断续续,没有一句是完整的,“呜呜呜呜我,我,我妈妈,要我,不,不要你……”

    听到元幸哭泣的声音,元红铭似乎心情大好。

    “你妈早就不要你了,你还哭,你再哭的话你爹我也不要你!”

    “不,不要就……不要。”元幸哭着说,“我我,我也不要你……你是个坏,坏蛋呜呜呜。”

    他智商有限,说不出多么恶毒粗鄙的话,幼稚的言辞虽包含了他所有的恐惧和恨意,但传到电话那头却还是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嗬还会顶嘴了是不是?”元红铭拿着酒瓶,笑得前仰后翻。

    “哈哈哈哈老元你儿子可真有本事啊哈哈哈哈。”

    “笑屁笑!”

    元红铭仰头喝了口酒,脸色发红双眼浮肿,大量的酒精已让他神智模糊。

    听着元幸那边的哭声,他眼睛一转,问:“儿子,你想不想听听你奶奶说话?”

    元幸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边元红铭牌友们的话已经彻底将他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老元你真狠啊,你妈你都拿着开玩笑?”

    “不是,老元,你没跟元幸说他奶奶给秋天那会儿去了的事啊?”

    “嘘——”元红铭连忙捂住手机,“开着免提呢,让我儿子听去了我以后还怎么骗钱?”

    但元幸已经听到了,他听到那句话后,其他的一切都声音都听不到了。

    电话那头元红铭喊着他儿子,让他说一句新年快乐,窗外辞旧迎新的欢声笑语,窗外烟花爆竹除岁之声,都宛若沉到了海底一般,统统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水流声。

    而元幸就在那深不见底的大海里,不断往下坠落。

    周围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元幸置身一片黑暗里,只能听到从耳边滑过的水流声。

    他拼命地抓着身边的东西,想阻止下坠的趋势,然而周围什么都没有。他的眼泪跌进大海里,变得和海水一样的苦涩,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他落入海底,仰头,看到遥遥海面上倒影出的奶奶那焦急的面容时,元幸这才明白。

    奶奶已经离开他好久了。

    他每个月省吃俭用汇过去的钱,也都是进了元红铭的口袋,困扰了他好几个的2000元,也跟着元红铭进了牌场,被轻轻飘飘地拍在账本上。

    而他以为自己每个月和奶奶之间那有限的交流,实际上也是元红铭。

    都是元红铭。

    海水突然涌过来,巨大的窒息感使得他抓紧了胸前的衣服,水流声击打着耳膜,元幸急促又痛苦地呼吸着,口中满是奔涌而来的苦涩味。

    终于在尝尽最后一滴苦涩时,他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急促的敲门声,急促得像是骤雨落于地面。

    同时还有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元幸!元幸,开门!元幸,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元幸!”

    是,开心先生的声音。

    元幸呜咽着从小被子上抬起头,眼泪使得他的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屋内的陈设。

    他张了张嘴,想喊出开心先生四个字,然而出口的是更为撕心裂肺的哭声。

    “元幸!”

    王愆旸在门口急的不行,他红着眼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着门,然而那扇实木做的门宛如一座难以越过的大山,怎么努力都到不了元幸身边。

    元幸抓着被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去拥抱温暖,奈何他哭了太久太久,浑身脱力,脚刚挨到地面身体就一软,“扑通”一声就摔到地上,额头还磕在面前的小板凳上。

    元幸摸着摔疼的额头,又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听到屋内传来那沉闷的摔倒声,王愆旸更急了:“元幸!你摔着了吗?疼不疼,你不要哭,我这就进屋!”

    高定大衣上满是灰尘,肩膀隐隐作痛,王愆旸抓了抓头发,焦躁地拿出手机打算叫个开锁公司的过来开门时,“咔嗒”一声,门开了。

    紧接着,一个满脸是泪的小人,哭着朝自己跌过来。

    王愆旸赶忙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小星星,手机掉在地上也浑然不知。

    “元幸,小元幸。”王愆旸紧紧抱着元幸,激动又慌乱中,庆幸地亲了亲他的发顶,安抚道,“不哭了不哭了,我在这儿呢,不哭了小元幸。”

    “呜呜呜开,开心先生……”元幸双手抓着王愆旸的衣服,抽噎着喊出开心先生四个字,肩膀急促地颤抖。他浑身无力,此时在王愆旸怀里双腿也直往下弯曲,整个人要掉出怀抱。

    而廊间温度低,风大,元幸那满脸泪痕一会儿就变得冷冰冰的。

    怕他再生病,王愆旸索性一只手抄在他膝弯下,将这个小可怜整个给抱在怀里。

    走进屋内,王愆旸小心翼翼地把元幸放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在旁边,然后急忙拿出纸巾想替他擦掉脸上的鼻涕眼泪。

    然而元幸却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无论王愆旸怎么哄都不撒手。

    嗓子已经哭哑了,但激动的情绪依旧促使他张着嘴为自己的委屈和痛苦而流泪,哭泣的声音一字一句割在王愆旸的心上。

    无奈之下,王愆旸只好把元幸抱到自己的腿上,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他,不断地轻拍后背,试图用这样方法让元幸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