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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节
    “你们愿意班门弄斧,我可不敢!”

    方运冷冷地听着那些人的议论,怪不得只选如此少的人来,原来来的都是他们的亲信,极可能是为了防止泄漏真正意图。

    方运一旦离开,那么这里的一百余人必然用尽全力宣扬此事,庆国读书人和雷家也必然会全力出手,削弱方运文战一州的成果。

    那些人不需要彻底毁掉方运,甚至也不在乎能不能伤到方运,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哪怕只是发泄被方运压制的怨念!

    既然无论离开还是留在这里都会被人找到借口攻击,方运反而安定下来。

    “好了,不要争了,本县这就上台作词。”方运起身,放下奴奴,走上文会高台后的桌案,那主持者立刻谦卑地离开。

    敖煌一直在不停观察所有人,也意识到了事情不一般,小声嘀咕:“读书人真是一肚子坏水,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不过应该害不了方运。”

    奴奴在一旁轻轻点头。

    方运的私兵们眉头紧皱,这个文会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必定有幕后高人在设计,只要方运踏进这个文会,就已经身陷囹圄。

    许多官吏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文会,但既然是左相党人的设计,定要支持。

    只有少数人面带微笑,尤其是主簿申洺,目光里的恨意已经转化为讥讽之色,仿佛方运会马上出丑,需要酝酿嘲笑方运的语言。

    方运提笔蘸墨,缓缓道:“宁安二月无春色,我便不拿宁安之景来咏唱。前几日刚去过庆国,那里位于江南,已经春暖花开,那本县就写一首《渔歌子》。”

    方运说完,迅速提笔书写。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此词一出,满座皆惊,许多人说不出话来,或被这首词的优美震慑,或沉迷在其中的意境之中。

    就见北芒将军丁豪盛手持官印,对准方运身前的纸张一照,就见三尺七寸的橙色才气竖立在上面,光芒涌动,鸣州之词。

    方应物惊道:“这‘斜风细雨’四字,堪称神来之笔!此句一出,几乎亲眼见到春风斜吹,细雨濛濛。”

    方运面带微笑,没有多言,对经历了大量唐诗宋词洗礼的自己来说,张志和的这首词只是清新隽永,书写一片美好的垂钓风光,但在诗词积累不足的圣元大陆,意义却不同。

    尤其是“斜风细雨不须归”一句,那是被后世数不清著名词人推崇备至的一句。

    无论任何朝代,读书人大都推崇功成名就之后归隐田居,在陶渊明之后,这种风气更是达到了巅峰,这是一种精神的境界。

    从入世到出世,是读书人认为完美的人生过程,而在圣元大陆,也注重在出世之后再次入世,但这一次入世,不是踏足官场,而是经过多年的修炼之后,踏上真正的圣道之路!

    “读罢‘斜风细雨’四字,其他一切与风雨有关的语句竟然味同嚼蜡!轻风细雨,清风细雨,轻风微雨,轻风雾雨……无论如何,都远远不如‘斜风细雨’更真更美!”

    “果然是好词!整首词没有一个春字,却处处是春意。”

    “此词,堪称诗情画意,每一句都如画在眼前!你们看,青山之前飞白鹭,桃花开,流水涨,鳜鱼水中游,一位渔翁身披绿色蓑笠,身在斜风细雨之中垂钓,沉浸在这美景之中,怡然自得,忘却归家。”

    “若陶渊明见此词,怕是也会大声称赞吧!此句比之陶圣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亦是不遑多让。只是此词超脱俗世的意境稍差于‘悠然见南山’,但论景色之优美,还要胜之!”

    丁豪盛道:“陶圣若见,必然欣慰!同样是田园诗词,这首《渔歌子》纯粹沉寂在山水之间,无丝毫抱负,不追求志向,不追求意境,求的就是一个悠然自得,精致不失朴素,优美不染俗艳。春景之美,本首堪称当世第一!”

    “那是当然,例如《春晓》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其中质朴超过《渔歌子》,那句‘花落知多少’中的愁与思也超过,但是,论美,则远不如《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方虚圣不止一首春景,他曾写过一首《蝶恋花》,前半阙的‘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亦是写春景之妙词,但景色更像是远望,寥寥几笔勾勒出春色。但这《渔歌子》,却更加细致,论诗情画意,此词堪称当世一绝!”

    “方虚圣用字,犹如天授!”

    “字如丹青,自带色彩,令人难以置信。”

    “从此之后,这天下风是斜的,雨是细的!”丁豪盛再度放言。

    “陶圣归园田居,饮酒作乐,悠然见南山。方虚圣则一身蓑笠,在斜风细雨中垂钓。两种风景,一种闲适。美哉!乐栽!”于八尺摇头晃脑,像极了不通时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书生。

    一开始只是方运的幕僚们称赞,但等丁豪盛开口后,其余左相一党的官员再也按捺不住见到好词的喜悦,纷纷赞赏。

    从方运写完《渔歌子》开始,申洺的脸都是黑的。

    方运向众人一拱手,转身就要下台,申洺却阴沉地望着方运道:“方县令莫急,还未结束!”

    第826章 十息改词

    方运不慌不忙望着申洺,平静地道:“申主簿这是何故?”

    申洺微笑道:“恕老夫人老多忘事,此次词会有些特别,并非只写一首词。”

    方运望向词会的主持者,那位老举人。

    那老举人坐在台下,微笑着起身道:“我以为申主簿在路上与您说清了,看来他并没有说,真是不巧。那我就再次说明,此次文会是‘转词文会’,不仅每人要写一首词,更要写第二首,以前一首词的内容为基础,重新以另一个词牌写一首新的词。”

    在听到“转词文会”四个字后,方运的幕僚们无不为之色变。

    文会万千,但转词文会绝对是文会中最麻烦的,因为词有定格、句有定数、字有定声,每首词都有固定的格式,也要考虑词韵。

    像这首《渔歌子》,许多人能很快作出来,但在《渔歌子》的基础上进行加工,改成别的词,那需要长久琢磨,因为不是增添语句就能成新的词,更要注重内容、意境和词韵。

    而且,转词选择新的《词牌》和格式只是开始,若改的不够好也不行。

    尤其是《渔歌子》这么优美的词,若改写的不够好,那就是在玷污原词,在转词文会上几近“污词”,必然会被评为下等。

    正是转词太过艰难,所以这种转词文会都要提前多天提醒,而且许多人为了防止转词改的不好,故意把前一首词写得一般,然后再全力写第二首,避免第一首写得太好导致第二首远远不如。

    转词文会的核心就是“低入高出”,第一首万万不可太好,但方运却不知道这是转词文会,第一首就写出鸣州之词,那若第二首是达府或许勉强可以,但若是出县甚至达不到达府,哪怕第一首再好,也免不了得一个狗尾续貂之名,沦为词会末等。

    转词本身难度有限,最苛刻的地方是对时间的要求!

    第二首词必须要在一百息内完成,否则就是失败!

    一百息内别说作一首达府诗词,就算作一首稍有才气的诗词都极为困难。

    各种文会上所谓的首本诗词,都是在几天前甚至几个月前打好腹稿,没人真的会临场作诗词。

    但现在,却要求方运临场转词!

    方运听后微微一愣,一百息还不到两分钟,利用这么点时间转词,太难为人了。

    敖煌目瞪口呆道:“这群读书人简直坏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啊!现在方运要么选择放弃,背上逃避骂名,要么选择在一百息内仓促作一首差词,遭到众人攻击。这是谁出的主意?站出来让本龙看看!”

    方运的幕僚们默不作声,拼命思考解围之策,但是却发现算计方运之人太恶毒,那人恐怕早就知道方运会为春天的文会作好词,一拿出来必然是最好的,等方运作完再说出是转词文会,打一个措手不及。

    “无耻之尤!”于八尺忍不住怒道。

    宁安县的许多官员这才恍然大悟,他们也是刚刚知道这是转词文会。怪不得这次文会的人这么少,原来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

    许多官员露出淡淡的微笑,望向方运,毫无疑问,这次方运栽了!

    作为人族的一员,作为景国的官员,他们还是很感激方运的,但是,方运却不知死活干涉宗圣的圣道,妄图让景国长存。

    若景国长存,一旦柳山失势,他们的官位别说上升,能保住就不错了。但是,若景国国灭,庆国能够接手景国,那么柳山必然能在庆国出任四相之一,左相党人至少会官升一级,而且每个人必然被封爵。

    哪怕是最低等的封爵也会衣食无忧,荫庇子孙。

    庆国的敌人,就是柳山的敌人。柳山的敌人,就是密州官员的敌人!

    北芒将军丁豪盛愣在那里许久无语,他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设下这种局针对方运,在读书人看来,这种手段简直卑劣到极点。

    方应物等幕僚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放弃,百息的时间太短暂,实在无法帮到方运,只能思考如何才能减少方运遭到的攻击。

    申洺看着方运,脸上浮现掩饰不住的快意,他微笑道:“方县令,您才华横溢,举世无双,想必可以在一百息内写出第二首词吧。”

    哪知方运神色如常,道:“词牌数千,我本来不知转哪个词牌,但听到申主簿之言,我突然想到,不如把《渔歌子》转为《浣溪沙·渔父》吧。”

    众人不由得一愣,许多官员暗道不好,方运的幕僚们却露出笑意。

    因为方运选的《浣溪沙》这个词牌太好了,这个词牌的一种格式是六句,每句七字,需要五句平韵,《渔歌子》中也有三句是七字,若断成五句,则四句平韵,改起来十分方便,两首词牌简直是绝配,只需要增添一些句子即可。

    申洺当场就傻眼了,他相信只要给方运足够的时间,绝对可以选出合适的新词牌,但这才过了多少时间他就找到最适合的词牌名?普通读书人仅仅选择合适的词牌都得考虑一个时辰。

    五息?十息?若是方运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写出一首好词,那这场词会可不是打压他,而是会成为美谈!

    那主持词会的老举人轻咳一声,道:“方虚圣,您可要想好了,这两个词牌转换起来虽然相对容易,但《浣溪沙》的下阕前两句需要对偶,不如换……”

    那老举人话说到一半,脸色一变,因为方运根本就没听他的话,自顾自书写!

    方运早就识破了他的奸计,知道他在拖延时间。

    众多人伸长脖子静等方运的《浣溪沙》。

    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词成,众人无不惊疑,这才短短几息的时间,方运就改词成功,简直如有神助。

    丁豪盛忍不住笑道:“好!用韵无错,是一首好词。上阕在青山白鹭和桃花流水之间,增加沙洲与帆船,自然融入,毫无突兀之处。下阕前两句不仅对偶,尤其是‘自庇’二字,保留孑然一身渔父的画面。若是方虚圣先作此首《浣溪沙》,必然也会词惊四座!更难能可贵的是,十息词成!”

    丁豪盛说着拿出官印一照,果然,这首《浣溪沙》乃是达府,不如《渔歌子》的鸣州,但是,完全符合转词文会的所有要求。

    敖煌立刻大喊:“好!十息改词,多谢宁安县各位官员助方虚圣文名高升,这两首词必然连上《圣道》与《文报》!”

    第827章 多路共进

    敖煌这话如同大锤重重击打在宁安县众官的心上,尤其那申洺,气得心脏生疼,嘴唇发紫。

    申洺看向县丞陶定年,又看了看其他熟知内情的官员,目光迷茫。

    怎么向计知白交代?怎么向左相交代?难道说众人用尽手段刁难,结果最后还成就了方运?

    就见方运的私兵中有一人拿出官印,道:“今日多奇事,先是马踢翰林,随后是戒石碑题词,再之后便是十息转词!方虚圣上任的头一天便能做足三件奇事,实乃罕见。我即刻把三件奇事发往圣院的《文报》编审院,二月初十时,此事必然见报,传遍天下!”

    方应物冷笑道:“多亏了宁安县众官的帮扶,否则方虚圣怎能如此扬名?你们可要知道,殿试进士若在《文报》和《圣道》扬名,对一些科目大有好处!比如此次文会,必然对方虚圣的‘文业’一科有所增益!”

    “我宁安县上下自然要助方虚圣,不能让那些宵小得逞!”于八尺反讽左相一党。

    刚刚投靠方运的几个吏员刚才还提心吊胆,若是刚投靠,方运就被人打压文名,那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不过现在松了口气。

    今日的事一旦传出去,方运不仅文名更盛,那些盼着方运倒霉的人必然也会三缄其口,不敢说半句话。

    方运的幕僚们幸灾乐祸地看着宁安县的官员,毫不掩饰讥讽之色。

    这些官员急匆匆把方运请到这里,就是让方运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参与转词文会,结果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一次证明方运惊才绝艳。

    方运收起两首词,微笑向众人一拱手,道:“方某不才,作了区区两首词,恐怕不入诸位法眼,就此别过。不过,多谢诸位诚恳相邀,今日之事,今日之人,我已铭记于心。”

    方运说话间缓缓扫视全场,把每一个人的相貌记在心底。

    那些人只觉被一头古妖凝视,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一些人甚至冷汗直流。

    方运离开文会高台向外走去,主持文会的老举人急忙挽留道:“方虚圣,听老朽一言,此事纯属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