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却缓缓松开扶他的手,盯着他道:“元还?还是玄寰?”
他不是楚隐。
他蓦地睁眼,反手攥她手腕:“季遥歌,不论我是谁,现在你都要听我的,才有活路。”融合还没结束,他被炼狱阴气逼出,时间并不充裕,随时可能归入梵天境。
他虽不曾言明,季遥歌却已有了答案——眼前之人,是玄寰,亦或说,是拥有元还记忆的玄寰。
四周阴气加重,白斐的护体青光已被融蚀,既是九幽,这阴气便为天地之物,不是凭借修为就能抵挡的。情势危急,季遥歌也不纠缠旧事,只问他:“司阳鉴是何物?”
“司阳鉴乃是世祖之宝,其中刻有世祖仙国的真正位置,与世祖幽瞳合并,可照仙国真境。我耗毕生之力,要寻的便是那得进仙国的司阳鉴。没有司阳鉴,这里就只是九幽炼狱,是个炼魂之地。”他说着用力攥紧她的手,“万魂鬼相,是炼……炼制妖书的魂窟,你,你中计了,马上出去……”
他很痛苦,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可那话音才落,他就见季遥歌掌中擎起一物。那物泛着浅幽白光,其上所雕的怒放牡丹被照得明晰,正是季遥歌从夜珑手中所得的赤秀令。
“你瞧瞧此物是何?”她边说边往令中戳入一道灵气所化的灵针。
这一回青光陡起,直冲黑暗,竟照出一条路来。
只是可惜,青光晃了晃,很快又熄灭,季遥歌不懂赤秀令中的机关如何破解。“啊——”那边高八斗已吱哇乱叫起来,整个人都要贴到白斐身上,白斐亦是满头大汗,那护体青光已被融蚀得只剩小小一块。肉眼可见,无数魂相趴在青光之上啃噬,那狰狞模样叫人骨颤,情不自禁就要联想,若是肉身置于这无数魂相间会被啃成什么模样。
白斐已支撑不住,季遥歌将赤秀令扔到元还手中,奉曦剑入手,劈空而划,一阵阴魂泣音响过,竟震得外界魂相退了半尺。奉曦剑内蕴有天禁之火与天雷,正是鬼物克星,自然能够震慑四周阴魂,只不过到底只是柄剑,在这炼狱魂海中并不能退敌,只能震慑。
“你来破机关,看此为何物。”
季遥歌眉眼俱肃,震剑而立,恰与白斐、高八斗呈三足而立,将元还护在正中。
第242章 玄寰现世
赤秀令并非稀罕物, 起码对元还来说毫不陌生。早在啼鱼州灵海之争时,他就已见过这枚令牌, 亦用神识探过,当时并没发现有任何特别, 想来也有其他人同样试探过,可连他都能瞒过的东西,这天下又有多少人能看得出来?就连季遥歌也不过误打误撞碰上的。
谁也不会想到,绞尽脑汁想要寻找的东西, 却一直在眼皮底下出现,以一个末流媚门的信物方式存于世间。比起东藏西收的方式,他也不得不承认, 这样掩人耳目的方法, 确实让人放松警惕。
赤秀令中的机关对季遥歌而言复杂万分, 对他来说却还算熟悉, 以仙门天材所制的微小机关, 用的乃是源自凡间的机关械甲术, 无法以术法破解, 只能靠技巧,至于是不是他们需要的司阳鉴, 还需要时间才能确定, 但眼下他们最关键的是, 如何在厉魂的重重包围之下争取足够的时间破解赤秀令中机关。元还拧紧眉头思忖片刻, 取出一盏六角琉璃灯,透明的灯罩内没有灯芯, 他轻拍两下,灯内燃起团幽蓝火焰。
淡光附在白斐的护体神光之上,众人俱觉一冷,可刹那时贴在光罩上的厉魂却吱哇两声,像烧尽
的烛焰般化作一缕乌烟。
“拿好。这是幽冥冰焰,就剩这点,应该能助我们再撑上片刻。”元还将灯塞过去。这火焰同样取自九幽,还是当年帮助唐徊那早已飞升的小徒弟重塑筋脉时所得的报酬,这么多年过去也就剩下手里这一小团了。
季遥歌没接,她和白斐忙着对敌,只有高八斗还空着,便道了句:“高八斗接着。”那灯便落到高八斗手中。高八斗如丧考妣般苦着脸,看着黑沉沉的四周欲哭无泪。白斐倒是冷静,因有幽冥冰焰,他压力大减,祭起一套令签悬于身前,签呈赤朱,可召山河为阵,眼下只聚出坚硬岩肤于手,那手便如棘刺遍生的石剑,一剑一个厉魂毫不犹豫。季遥歌也未手软,奉曦剑挥如疾电,剑上天禁火似疾雨坠星,将爬来的厉魂烧作灰烬。
见此情景,元还心中稍定,擎着赤秀令,免强将灵气凝作一枚细如发丝的青针,轻轻挑入令牌牡丹雕纹正中的细孔之内,凝神听去,果闻极微弱的齿轮转动音。一束青光赤秀令上骤然绽出,没进黑暗,直指远处。
“跟着这光走。”他轻喝一声,声音仍旧带着颤抖,似乎在强忍着某种痛楚。
三人簇拥着元还,沿着青光所指处走去,黑暗无边,耳畔阴声厉啸,谁也辩不出东南西北。元还边走边探究赤秀令中机关,聆听着齿动之音,感受其中细微的变化,机关巧妙,千变万化,纵然是他,在没有神识的辅助,一切只凭手感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七分靠手艺,三分靠运气。
脚下的路倾斜,他们似乎正沿着山坡向上,厉魂虽被冥焰所挡,可四周的刺骨阴寒却越发浓郁,无数阴灵前仆后继地涌来,仿佛要借助庞大的数量压制他们手中这些法宝。“灯,灯……”高八斗颤巍巍地将琉璃灯举过头顶,灯中幽冥寒焰的火苗蹿动两下,倏尔缩小,光圈的亮度一下子降低。元还陡然间单膝跪下,手中的赤秀令“啪”地落地,青光一下子熄灭。季遥歌挥剑斩灭正前一只厉魂,转身扶他。他已又拾起赤秀令,只是双手颤得厉害,额前一片湿冷,季遥歌跟着蹲身,将前路交由白斐对付。
“你……”她见他痛苦至此,想他住手,可思及他手中之手也许是他们眼下唯一生机,话便难以出口。
元还口中默吟口诀,推演机关变化,指尖数道灵光没入令牌,令牌中光芒交错,牌上牡丹图案随着他指尖青光一格格改变,这看起虽然不太耗灵气,可其中推演计算之繁,别人推一,他心中已过万数,却是极损心力,兼之他如今情况特殊,眼下心力交瘁,毫无御敌之力,对季遥歌的声音恍若未闻。
嘶——
“小心!”
两声惊叫响起,却是数百厉魂所聚的阴气由上方坠来中,终于将这光罩撕开一道口子,撞在四人中间,虽被白斐回身一拳打散,可裂开的豁口却成破绽,一下子钻入数道厉魂,将四人分开。季遥歌眼前黑影一闪,已失高八斗与白斐身影,浓浓黑暗似将那两人吞没。
她只将奉曦剑挥得密不透风,以剑气护着自己与元还二人,喊了两声白斐与高八斗,声音消融于黑暗间,毫无回应。狰狞笑声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黑气扑向她,奉曦剑上紫白二光不断闪过,如同沧海一点萤烛微光,她想拉他找地方躲避,可于这茫茫黑暗中也不知能去往何处,而白斐与高八斗的失踪又给她添上几分焦灼,她咬牙苦撑,魂海沸腾,正欲召回蛟城本体,被护在身侧的元还却突然站起,手中赤秀令自动飞在二人身前。青光被五色光芒取代,渐渐劈出一条路来,也照亮两侧风景。
二人确实站在盘山小路上,一侧是峭壁,峭壁下一团漆黑,似万丈深渊。厉魂被赤秀令的五色光芒驱散几分,季遥歌喘着气收剑,元还站在她身畔,只道了声:“快走,到目的地再救他们。”却是一个不支倒下,被季遥歌接在怀中。她抬手抚过,他的脸颊一片冰冷,面色苍白,不复昔日光彩,瞳眸也不再是漆墨亦或金黄,却呈失色的灰白。
“我没事。”他强撑道。
季遥歌也无二话,只旋身蹲下,将他往背上一掂,便背着他随赤秀令疾速掠去。元还无力抗拒,只虚弱两声:“季遥歌,你可信我?”她没回答,却道:“做蛟的时候驮你,做人的时候还要驮你。”几分抱怨,仍是旧日语气。元还似乎倦极,头搁在她肩头,长发垂过她颈间,良久没有作声,她只轻轻叹口气,他却又呓语:“三千年了,我有点累。”
“那就睡会吧。”季遥歌淡道。
元还便再无声音,似乎真的睡着。
她脚程很快,一手扶他,一手执剑,也不管前方一脚踩下是否是深渊,背着他飞快掠上。赤秀令终于在某个位置停下,原地不停转动,她追到令下,将元还轻轻放到地面。他盘膝坐定,头不抬,声音从散乱的长发间传出:“把世祖幽瞳嵌入赤秀令中。”
季遥歌擎出幽瞳,又在赤秀令上看到已经被元还打开的镶嵌槽,不作多想就将幽瞳按入其中。世祖幽瞳的瞳孔骤然一缩,酷似人眼的瞳中浮现一个小小的天地,须臾瞬间自幽瞳浮出,光芒大作,瞬间照亮四野漆黑。季遥歌闭上眼,片刻后才适应这阵光芒,缓缓睁眼,耳畔又传来元还声音。
“赤秀令的机关内封有司阳鉴,鉴中乃是微如芥萤的秘境,在世祖飞升地以世祖幽瞳祭出。世祖幽瞳可窥天地,微境经由幽瞳放大,便是蜃海仙国的真境。若无司阳鉴在手,这里就是吞噬魂神的炼狱。”
他目光从发缝间落向季遥歌,语气沉缓,与元还有些微源自气势上的差别。季遥歌正仰望渐渐扩展的真境,光芒由上而下,驱退黑暗,现出仙国真境,竟是一座高耸的指峰,四面临渊,光芒未及之处,仍是无力漆黑,让这山峰犹如深渊一指。峰上只得一个山洞,就在二人面前,上书“蜃海”二字,平平无奇,却是灵气氤氲,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因真境出世,指峰上的厉魂退入深渊,山道上现出高八斗与白斐身影,二人瞧见此地异状,正飞掠而来,看着并无大碍,季遥歌小松口气,开口问道:“世祖既在此飞升,又为何要将此地化作炼狱?”
他低笑一声,似嘲似叹:“不是世祖所化。仙国的模样,原本就如你在……在幽篁所绘的《仙城蜃楼图》上看到的一样,灵气磅礴,仙士众多,只不过后来……”
他既然提及幽篁,也算承认了自己身份。季遥歌站在几步开外,心中装着无数疑问,闻及此言却忽然想起自己在兽魂祭内所窥之幻象,不由脱口:“后来有人攻入仙国,改变了此地模样?”
他点头又摇头:“仙国确曾经历一场大战,那一战打得惨烈,炽婴与蛟王相继失守,炽婴族几近覆灭,仙兽亦死伤无数。外面那个兽魂阵,均是当年死在那场战争中的兽魂所化,仙国就更不用说,里面所居的仙士与各大上古部族尽数被屠。但那场战是秘事,为免后世追究,那人封起仙国,将此地厉魂化作炼狱,留待炼制妖宝。只有世祖真境,因着世祖一点精魂所护,未被染指,分为司阳鉴与幽瞳,被炽婴族与狐人带出。你们先前所遇的三道重关,并非为了守护仙国秘宝,而是为了防止后人踏足此地自寻死路,由炽婴老祖与你们蛟族始祖在兵解之前耗全力所设之阵。”
季遥歌看向山洞,缓步而近:“那人是谁?这里面又藏着什么?值得费如此周折来找?”
他又是一声低笑,终是抬起头来,目光直刺她双瞳:“这里面是世祖临去所留,关于妖书《溯世》的全部记载,以及镇压之法,天,地,人三卷齐出,妖书诛神灭世……”
他说着声音渐小。季遥歌一怔——妖书的镇压之法?他费此心力寻找此地,是为了寻找镇压妖书的办法?那么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出现,便不是为了修炼所谓人卷,却是为了阻止她?可如今人卷已成,他所寻之物,不就是……镇压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