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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听他这么问,何娇杏笑出来:“你真是!这阵子原就是农忙的时候,尤其大晴天里谁家不是上下齐出动?本来我也该去地里帮着点豆,有嫂子看家就得了,左右院子里总有人也不怕遭了偷儿。是娘说嫂子说不好哪天生,多个人在家踏实些,又怕你过来找不着我,才留我在家里。”

    程家兴挠头,嘿嘿嘿。

    “我是不太懂田间地头那套,咱这买卖没耽误你家里活吧?”

    “原先嫂子没进门时也是我看家,我们二房人是不多,真到忙不过来的时候叔伯他们也搭把手,相互扶持着就过来了。”

    何娇杏说着要把铜钱收起来,想想又告诉程家兴:“你也别一兜兜的铜钱往我这儿送,单一天就这么多,多几天怎么好收捡?”

    “这不是想给你瞅瞅咱挣钱了,后面我兑成碎银拿过来,银子不占地方。”

    说话间何娇杏又从屋里出来了,转头问他什么时辰出的门?忙完吃过午饭没有?挣这钱辛不辛苦?

    那头蛮子跟他爹包括小顺儿歇得差不多,又开始为明天的买卖做准备,在洗石磨。程家兴把前后的事给何娇杏一说,何娇杏笑了一声。

    “以前就有人说我手艺好,卖吃的能挣,让家里去县城支个摊,做买卖去。阿爷跟我爹都不同意,说在村里住得好好的,有田有地搬出去干啥?搬出去给人欺了都没兄弟相帮。后来也有人说可以做吃的背出去卖,我爹琢磨过,说做买卖不如种地踏实,背出去卖?能背哪儿去?跟货郎似的十里八乡跑一家家吆喝?还是背镇上集市去?甭管哪种想想都熬人。再说我们这一房,人实在不多,嫂子进门前就五个,又要种地又要做买卖忙不过来,爹说这钱不好挣,家里就打消了念头,想着踏实种地哪怕发不了,总能舒坦过。”

    “我爹听说你的盘算之后还念叨,说绕了一圈绕回去了,你倒是不怕麻烦。又让我告诉你,做买卖可比种地要难太多,让平常多琢磨着,仔细点。”

    程家兴嘿嘿嘿:“我倒是觉得做买卖容易,种地熬人。”

    做买卖他动脑子就成,过程中是需要许多人力,也好办,像今天,七百五十文钱一拿回去,小顺儿包括蛮子全家高兴坏了,缺个把人帮忙招呼一声说来就来。

    这阵子地里活是不少,家家都忙,可只要想着有现钱拿,能抽不出个把人?

    他搞这个妙就妙在是搭伙的,要是自家做,那一天天的要累死全家,是搭伙的,力气都让蛮子跟小顺儿两家卖了。他们卖得还很乐呵,都抢着干,生怕偷奸耍滑让程家兴不满意了踹掉他们拉别人入伙。

    程家兴把活给安排了一下,自己跟着到灶上去给何娇杏打下手。

    何娇杏上辈子就是开饭馆的,做个辣条外加鱼皮花生能累着她?以前开饭馆的时候那工作强度可比这要大得多。他俩不慌不忙的,边说话边做,一下午的功夫也把背来的花生黄豆收拾出来,程家兴一行回去的时候,老何家晚饭都摆上桌,到田间招呼人回家吃饭了。

    程家兴没留下吃饭,怕耽误太久不好过河。

    在何家院子的时候,蛮子他们闷头做事没多说话,回去路上倒是唠了几句。尤其是小顺儿,他瞧着格外激愤,说朱老臭那婆娘还道何家的这不好那不好,这不鬼扯?他见何娇杏次数是不多,也大概能看得出是什么人。

    “不过也是!朱老臭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婆娘跟他不得是蛇鼠一窝?”

    听他一个人念念叨叨,蛮子笑了:“那不是你老朱家人?你堂哥啊!”

    “当我稀罕跟他一家?从小到大他没少整我!那鳖孙告过我多少黑状?家里还都信他,得亏我有奶奶撑腰……”

    程家兴让他说归说把东西背稳当,天要黑了看着脚下的路走,“小顺儿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咱昨个儿就忘了,今儿临时准备的油纸就不够,要不是从陈麻子家借出来碗,买卖差点搞砸。”

    “我中午跟奶说了,东西都买回来了吧。”

    “今天做得多,明儿估计要卖到下午去,卖完再回来做准备就晚了,蛮子小顺儿你们家里能不能出两三人给咱分担一下。”

    “这好办!要不卖到中午我回来带人上何家院子,程哥你跟小顺儿守着买卖?”

    程家兴点点头:“待会儿小顺儿你把你奶买那些东西拿给蛮子,搁他家去。这买卖只做一天容易,要不停歇做下去就得安排妥,你俩也要有个准备,想发笔财这几个月恐怕要褪层皮,吃苦受累少不了,回去让家里张罗点肉食,补补。就别跟我嚷嚷说苦啊累的,每天几百文钱拿着不苦不累说得过去?”

    回去这一路,程家兴说了不少,不光小顺儿跟蛮子,包括来帮忙的蛮子爹也听着。

    过了河回到本村,他们照样把东西放在程家兴那屋,打过招呼各自回家,回去路上蛮子爹感慨不少,说这个程家兴不得了,以前小看他了。

    “买卖不是有门手艺就能做,里头门道多,搞不好东西就要砸在手里。尤其你们做的还是吃食买卖,这个做出来要是卖不好,放两天不得坏了?何家闺女有那手艺她自家却不用,是真的一点儿不想发财?还不是方方面面顾虑多。”

    “乡下多老实人,有几亩地守着就能过日子,轻易不肯出去闯。可你看看程家兴,他买卖做起来了,本钱是谁出的?咱们跟朱小顺出的。力气是谁出的?也是咱们出的。偏偏咱们心里还高兴,还感激他!你从来不着调,说要黄豆花生去做吃食买卖我本来不大赞成,今儿跟出来也是想看看,看完我都放心了。程家兴做的买卖亏不了,这脑子比你们要聪明太多,十个你加一块儿也顶不上他一个。”

    “人聪明,他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挣钱的门道,就能偷懒,能轻巧过日子。”

    “你小子跟他瞎混这么多年,搞不好真要混出头了。”

    蛮子跟他爹回去的时候,家里其他人已经吃好了,给他俩留的饭菜在灶台上搁着。看父子两个回来,家里人全围拢过来:“中午赶着出门了,这会儿总有空说说,到底咋卖的钱?这钱也太好挣了!”

    蛮子摆手,他累了一天不想多说。

    他爹把知道的大概讲了讲,家里听了也不敢相信,程家兴还有这能耐呢?

    他家里吃着饭,小顺儿亲自把配料送了过来,蛮子问他家里留没留饭?要不跟着对付一口?小顺儿没跟着对付,他今晚的伙食好得很呢。

    朱阿奶不光给烧了肉,还给煮了鸡蛋,要不是惦记着程哥交代的事小顺儿也吃上了。至于朱阿奶,她边夸孙子长进了出息了边使唤家里媳妇儿给他裁油纸,媳妇儿裁,她监工。

    这些杂事蛮子跟小顺儿没掺和,他俩累了整天,吃好稍微洗洗就爬上床,闭上眼不多会儿已经鼾声震天。

    相较于他俩,程家兴只是往来跑了几趟路,腿有点酸。他吃好坐那儿捶腿,听家里问话,吃食买卖做起来挣了钱人人都有好奇心,中午他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忙,他也忙,就没说上话,下午的时候大家伙儿才听黄氏说买卖做得红火,一天就好多钱,这下众人的反应精彩了。

    高兴的真高兴,难受的也是真难受。

    周氏心里有话没敢说,她底气不足。

    刘氏等其他人夸完,提出来说这么挣钱的买卖咋不自家做?非得给蛮子和朱小顺家送钱。

    黄氏说她了,说爷们的事婆娘家少管,家兴有自己的打算。

    要平时,做婆婆的开了口媳妇儿咋也该闭嘴,今儿情况不同,这是摆在面前的现钱让人拿了她能忍住?刘氏心里憋着气说:“我这话三弟恐怕不爱听,可我说错了吗?挣钱的买卖不想着自家人,带两个外人啥意思?还说他有打算,这什么败家打算?”

    程家富正要说她,让黄氏赶了先。

    黄氏垮了脸:“你能耐你也想几个败家打算出来天天交几百文给我!没那本事就消停点!家里啥力气不用出天天能拿钱还不乐意?爷们的想法用得着跟你说明白?你跟你男人大小声我不说你,老三有他媳妇儿管,他媳妇儿在河对面,刘氏你手伸得太长了。你想挣钱就把态度给我摆正,好生请教,拉长个脸谁欠你的?”

    程家富边让当娘的消气,边说家里没那精力,田地才是庄稼人的根。

    “老三你也别听你嫂子胡说,踏实做你的。”

    程家兴点点头:“我累了一天洗洗睡了,明儿有得忙。”

    程家兴拿盆子打水去了,走出去还听见刘氏说钱啊,那是钱啊,就送给别人了?凭啥呢?

    第25章

    程家兴心里想着买卖,都懒得在别处费口舌,洗干净就上床去睡了,家里其他人心情要复杂些,拿他大哥二哥来说,眼红没有,但心里有些滋味说不出。

    一夕之间不成器的兄弟就有了出息,他大步往前走,几下就将兄长抛到身后。

    做兄长的能拽着他不让人去拼去闯?

    不能啊。

    老三游手好闲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想明白准备踏实做点事,家里人怎么都该支持他。支持他是真心的,觉得自己落后了也是真心的。程家富心里想着事儿,情绪敛得好,没往外表露。他媳妇儿刘氏刚才气到肚子疼,躺了有一会儿,眼下缓过来了,她坐起身靠在床头冲程家富说:“娘说老三有他自己的盘算,我还是不明白,怎么踹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两家这买卖就做不了?”

    程家富叹口气:“让你歇着,别东想西想也别动气,怎么不听?”

    “老三他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让我别瞎想,我能不想吗?”

    程家富以为老三本来就不是好气性人,眼下忙着买卖更不想在其他地方费心思,这节骨眼去纠缠他只会给自个儿添堵。就道:“娘说得也没错,咱家不出钱不出力每天拿这样许多该知足了,要真把那两家撇开,你想没想过我们每天要干多少活?全家人搭在上头兴许都不够,屋前屋后田间地里还管不管?刚才他们把做好的吃食背咱家来,人你看到了吧?人都累成啥样?你把事情想轻巧了,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刘氏抿唇,过一会儿才说:“真要人帮忙我娘家,包括弟妹娘家不都有人?”

    程家富心道刘家和周家对老三来说还没蛮子小顺儿那头亲热。再说,他未必愿意找亲戚帮忙,有些事外人没做好骂就骂了,亲戚没做好还得捏着鼻子认下,这层关系就是个麻烦。

    这个话他说了怕媳妇多心,只道没见着钱的时候那两家就肯出力,才把买卖做起来的,没道理见着钱了要人家滚蛋,说出去难不难听?

    说东东不行,说西西不行,刘氏感觉肚子又要疼了,她拧着眉问:“你咋就那么会体贴老三?不能站我这头想想!”

    “我想了,你怀着娃就别掺和这些,就在家好好养着,老动气怕生出受气包。你看像今天这出,家里谁都没吭气,就你冲出去了,你也该反省一下。”

    ……

    程家富跟刘氏是关上门在说,可这屋又不隔音,哪怕两人有稍稍压低,也架不住黄氏站门口偷听。说来她真不是成心的,就是出来倒水赶巧碰上一句,就站了会儿。

    黄氏听着心里不大舒坦,可也没冲进去找碴,还是放轻脚步回了自个儿屋,看老头子还没睡着,也跟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今儿这出,当家的你怎么看?”

    程来喜不太掺和女人家的事,媳妇儿话说不好事做不对从来都是黄氏去教,他极少吭声。今儿也是,程来喜当时只是叮嘱了程家兴几句,让他做着事就别吊儿郎当的,用点心,大媳妇儿说那些他听着皱眉也没训人。

    这会儿听黄氏提起,才道:“老三能有长进我高兴,就怕他们兄弟起隔阂,他买卖刚做起来老大媳妇就是这个样子,后面恐怕清净不了。大媳妇心里不平,不得影响老大?又说二媳妇,是没吭声,心里未必没点想法。”

    黄氏咕咚喝了几口水,说:“周氏是没底气,她前头落了个娃。刘氏这头我有心想把她压下去,可买卖太红火了,天天见着现钱怕不好弄。”

    黄氏说着也想叹气:“鼓励儿子们去挣钱这法子还是大嫂教我的,她那头全靠这个把日子过红火了,现在几房都干劲十足。你说这办法吧,有用是真有用,老三的确上进了很多,可咱家情况跟大哥那头差太多,我也真没料到老三竟然很有做买卖的头脑,今儿个只是做来试水就挣了这许多,往后都不敢想。兄弟之间差距有点大了,我心里愁,总怕这么搞下去不用两年兄弟感情要坏,可又不能拦着不让老三施展拳脚。又说老三这个人,很多事他想得到,他要是有心能把全家哄得高高兴兴,我只怕他不肯去费这个心。再有几个月三媳妇也要进门,我也怕大媳妇占着是嫂子去拿捏她,何家这个并不是好欺负的人……”

    话匣子一开,黄氏就说了个够本,程来喜本来要睡了,看她有心想聊聊也就听着,听完才道:“办法也有,我怕你不肯。”

    “你说说。”

    “心不齐就分家吧。原先你跟大嫂在一个屋檐下也是三天两头的置气,各自当家之后慢慢还亲热起来。”

    黄氏一愣,才道:“孙子辈的才一个铁牛,这就分家?是不是太早了点?把他们全分出去任凭几个媳妇当家做主我心里也放不下。”

    “你当娘的也管不了他一辈子,不是迟早都得靠自己?你也别钻牛角尖了,分不分家儿子都是儿子,娘也都是娘。”

    黄氏瞪他一眼:“老头子平常不吭气,出起主意来吓人。”

    “我不是吓人,是给你提个醒。这回要是撑过去没分,万一老三越搞越大,到时候你再想分家可太难了,再要分那不是兄弟发达了不认哥哥?要不分,谁出息大谁吃亏,亏一回两回没什么,日积月累的他心里未必是滋味。到那份上,兄弟之间恐怕就再没有感情了。”

    黄氏知道老头子句句在理,但她心里难过,小声抱怨说:“以前兄弟几个没成家,谁多做点谁少做点没有人计较,老三混着日子老大老二虽然会说他,那是看他不成器。不像现在,媳妇儿进门麻烦也进门来了。”

    程来喜摇摇头。

    心道不是成不成亲的问题,是钱啊。

    以前老三是混,可他就只是不爱干活并不败钱,吃是一样的吃,穿也是一样的穿,养他不费什么。他原先偷着懒刘氏周氏就算心里有点想法不也没说过?现在为啥憋不住了?因为人逐利兽逐食。

    程来喜也知道他婆娘是在发泄,没怪她,只让她有时间多想想这事,分不分三媳妇进门总要有个说法。

    “老三说是靠陈麻子那个蛐蛐儿赌坊在挣钱,我想了一下,蛐蛐儿能赌到八月份,这买卖能做挺久,他是说不用家里帮什么,你每天还是早点起来多给他烙几个饼,只怕他以后赶不上回家吃饭,不带点吃的要饿肚皮。”

    “这我能想不到?”

    “那就行,吹灯睡了吧,别费油了。”

    次日清晨,黄氏果然给三儿子烙了饼,她拿油纸包好让程家兴揣上,才刚揣上蛮子跟小顺儿就过来了,两人边走边说话,蛮子不住在活动肩膀。他们到程家门前先冲黄氏打过招呼,才跟程家兴去背东西,背好先后出门往小河村去。

    跟意料中一样,今儿背出门的也卖完了,因着分量多出不少,卖得的确慢一些。

    蛮子中午那会儿先走,回去为第二天的买卖做准备。程家兴跟小顺儿在陈麻子家混到半下午,把最后剩的都卖光才带着沉甸甸的钱篓子回去。回去一问蛮子跟他爹早就挑着担子过了河,两人挑那么许多东西还是勉强了些,他家男丁又不太够,还找上朱小顺的奶奶,从朱家借了个人。

    那头已经忙上,程家兴便不着急了,他领着小顺儿把今儿个挣的点了数,是四千文。蛮子跟小顺儿各拿一千二,程家兴拿一千六,他把这一千六全给了老娘黄氏,叫黄氏找补碎银给他,打算直接拿银子给杏儿。至于说天天收回来的铜钱就由当娘的抽空去兑成银子,娘有空,他没空。

    黄氏无所谓这个,甭管是银子还是铜钱那都是钱,是钱她就稀罕。

    她把三儿子拿过来那一兜子铜钱散在床上,从箱笼里头拿出一卷麻绳,一枚一枚给它串起来,边数边串。数到一千给打个结,每一千文做一串,串好放进沉甸甸的大木箱里,把锁挂上。做好这些,再出去已经找不见三儿子,听说他跟小顺儿一起给蛮子家送钱去,送到了也打算过河去看看忙完没有。

    买卖做起来整日不见程家兴是常事,也没见着大媳妇就怪了。

    刚才黄氏赶着数钱去,交代周氏去给猪圈里添食,周氏去了,忙完刚歇了口气就听见婆婆问:“你嫂子人呢?”

    周氏想想,说:“三兄弟回来的时候还在,后来就没注意,是不是在屋里?天热起来嫂子一天总要不舒服几回,我前头让家贵跟大哥说,叫大哥抽个空带嫂子去看大夫,仿佛也没去,只道少劳累多休息就没事。没听大夫说,我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女人家怀着娃哪能这么大意?”

    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听周氏说,黄氏点点头:“晚上我跟老大提,所以说你也没见着老大媳妇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