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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不卿觉得她应是也认出自己来了, 因为他察觉到她的身体一滞,忙不迭便往后退去。只不过, 身后被石板挡着, 她退无可退。

    他们这样贴着,不是拥抱胜似拥抱。

    不卿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捏起了拳头想将囚住他们的石板砸开,可这样狭小的空间, 连手都无法伸直,又怎能施展开拳脚。感觉到她东摸西摸, 挣扎了半日, 终于颓丧地放弃。

    不卿听到她叹了口气,然后整个人委顿了下来,轻轻问:“我们在什么地方?”

    不卿答道:“不知道。”

    “那你有法子出去吗?”

    “没有。”

    她嘟哝了一句, “要你何用。”

    不卿嘴角一僵。

    他从一块石头到人,修行千万年,诸天界的每一处山水都曾留下他的足迹。惟有八邪罪境,是他不曾涉足的地方。因为他没有心,不会生情,也不会生心魔。

    她抱怨一句之后,便又安静了下来,不说一句话。若不是她的身体还紧紧地贴着,不卿便要以为这幽窄的空间内只有他自己。

    可这种安静的氛围下,亲密只会令人不安。

    她自从变成长大之后的样子,在他面前便不如原来那样活泼了。那时候,在他的识海里,她天真明媚,没心没肺,眼睛清澈得能让人一看到底。

    她变成现在的样子之后,他便再没能看进她的眼底。不卿总觉得,她眼里有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黑云,压抑,沉闷,拒人于千里之外。

    “和尚,我们怎么办?”沉默了很久之后,她终于说话了。

    不卿心中忽然生出一绺淡淡的愉悦,他温声道:“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又鲜活起来。

    “再等等。”

    “等什么?”

    等那个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的东西露出破绽,不卿在心里说道。那东西正紧紧地盯着他们,他无法告诉她。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下去。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不卿想。

    不卿猜不到它的意图,它似乎将他们局限在这小小的四方空间之内,就是为了在暗处观察他们。它没有动作,他只能等。

    四周的温度渐渐升高,身体里面开始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的贴近彼此。斩三尸受伤那次,不卿在识海醒来,她就是这样紧紧地贴着他,只不过那次是趴在他身上,而这次是站着。

    她与那时相比长高了许多,只比他矮大半个头,头顶正好在他鼻翼下方。她的头顶毛茸茸的,簇在他鼻子下面,令他觉得有些痒。她头发里有好闻的味道,淡淡的似瓜果的甜,随着他的呼吸往他鼻孔里飘。

    黑暗中,一切细枝末节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变得格外清晰起来。清晰到,他能感觉到她每一小缕温热的鼻息,一扑一扑地钻进他的领口,像游游曳曳的小鱼在他胸膛内胡乱游走。

    他原本冰凉的身躯,也因为这一尾一尾小鱼而暖和起来,甚至有些热。

    与他坚硬冰冷的身体不同,她的身体是娇软而温暖的,软软地贴着他前面,令他莫名地似曾相识。

    他心里生出无比荒唐的想法,怀中这个人这具身体,他曾经抱过,也曾经亲过,无数次地抚摸过,他甚至能清楚地知道那是何等柔滑爽腻的触感。

    他想起初难灯。

    不卿的眼眸在黑暗中骤然一缩,喉咙微微发紧。接着,他听到黑暗中那个盯着他们的东西似乎轻笑了一声,笑声一飘而过,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再等等。

    “和尚。”她的声音从他的脖子下传来,佯佯懒懒,软得像水,边说边将领口拉开了些。

    “嗯?”不卿的嗓音有些干涩。

    “我有些热,你能不能离我远些?”

    他不语。

    “好黑啊,那你点个灯吧。”她又道,口中的热气软绵绵地扑上他的颈窝。

    不卿喉结一滚,哑声道:“我……没有灯。”

    “你骗人,你上次拿走的凤随那盏灯呢?”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娇,她却浑然不觉。

    不卿艰难地咽下口水,“那盏灯,点不亮。”

    “为什么?”

    不卿不说话。

    “为什么呀?”最后一个字被她拖得长长的,像缱绻悠长的琴音,在他耳边回荡。

    黑暗中,不卿睁着一双眼,不敢闭上。只要一闭上,他的脑中便会被这些细微的感觉占据。她不知道,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丛火苗在炙烤着他。

    她连问了几声,见不卿不答,兴致缺缺地住了口。四周便又安静了下来。

    可是没过多久,她忽然怪异地哼了哼,整个人开始扭动起来,那具紧贴着他站着的身体快速地上下蹭着。

    像有无数只蚁虫从小腹缓缓爬过,不卿只觉得周身奔流着的血液几乎就要凝滞。他绷紧了身体,猛地扣紧她的肩膀,将她扳住,“你做什么?不要蹭。”

    她不快地顶回去,“你凶什么!我蹭后面的石板,又不是蹭你。”

    不卿一噎,平复了一下心绪,缓和口气,带了些恳求道:“不要动。”

    “我也不想动,我后背痒极了,可是我挠不到,我已经忍了很久了……”她急道,“我连哥哥的蚂蚁盒子都能忍一天,可我后背不知被什么咬了,我实在忍受不了,你再抓住我不让我动,我就要痒死了。”

    不卿脱口而出,“你别动,我帮你抓。”

    她却像听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抗拒道:“我不要你帮,你别碰我,你快松手!”

    不卿忽然间记起来,她一直是厌恶自己的,愣愣地松了手。

    她尽量往后靠,急忙又在石板上蹭起来,可能真是痒极了。不卿知道这是那东西玩的把戏,可他猜不透它的意图。

    可是她再往后能往后到哪里去呢,她离他这样近,几乎与他严丝合缝,他的身体对于她的举动一清二楚,她每动一下,都是在他身上点火。

    不卿只觉得一捧火热兜头浇下,他从头到脚都烧了起来,嗓子和眼睛里冒火,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便在这时,她也忽然一顿,不动了。她柔软的身体一下僵硬。

    不卿叹了口气,她离他这样近,他的剑拔弩张,他的窘迫,她当然马上就发现了。

    躲在黑暗中的那个东西又笑了起来。

    机会来了。

    不卿摊开右手,结了个无我印。无我印剥夺五感,令对方陷入不能攻击也不能防御的状态。那东西既然将他们的五感放到最大,那他便让他失去五感。

    指尖瞬间开出一朵黑莲,黑莲泛着光,如流星从他指尖飞出,黑暗中打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噼啪的一声。

    诸行无我,那东西被剥夺了五感,他施诸这个狭小空间的术法便也被瓦解,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可那东西不过一瞬便挣脱了诸行无我,将黑莲打散。

    便是这一瞬,对于不卿已经足够。他的右手已结成莲花状法印,轻声诵出“千佛戒,九莲台”,刹那间心神凝聚,灵气暴涨,将困住他们的四方石板爆了开来。

    终于出来了。

    白光一闪,从极致的黑暗突然亮如白昼,两人不由闭上眼。

    ……

    千秋厘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石洞之中,石洞壁上点着无数盏油灯,但是每一盏灯都不十分亮,只能莹出幽暗昏黄的光。

    四周全是黑色的石棺,有上千口之多,每一口都是同样的大小,横七竖八地铺陈在洞中。

    这些石棺与她才离开的那个地方差不多大小,似乎她与不卿正是被困在了这其中的一口石棺之内。

    在那上千口黑色石棺的中间,有一口朱漆的石棺,比那些黑色石棺要大一倍,是一副双人棺。

    朱漆石棺上坐着个人,虽然是面朝她,却低着头看不清脸。

    千秋厘朝那朱漆石棺走近些,这才看清坐在上面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身形瘦削,一身红袍,一只腿曲起,一只腿随意地向前伸着,右手搭在曲起的腿上。

    那人缓缓抬起头,一张眉清目秀的干净面庞,宛如酒醒梦觉,揉揉眼,定定地看着千秋厘,混沌的双目渐渐清朗明澈起来。

    他面上挂着笑,从石棺上跳下,“阿光,你终于来啦。”

    千秋厘捂住心口,刹那间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不卿睁开眼时,身处一片竹林,不见千秋厘的踪影。他心中清楚,竹林不过是幻境,或许便是前面困住他们的那个东西所设的幻境。

    他心中不免担心她,在竹林中四处找寻她。

    他越走越觉得竹林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些竹子的颜色、形状、大小,乃至于每一株竹子的位置,他似乎都了若指掌,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而且来过许多次。

    不卿拨开挡在眼前的竹叶,忽然便看到了他在找的人。

    她站在一株碗口粗的竹子前面,虽然背对着他,但能从身形和背影上一眼看出就是千秋厘。

    不卿想开口唤她,却不知该叫她什么,与她相识这么久,还不曾问过她的姓名,而她也从来不曾与他说过。

    不卿正要走上前去,她转了身。

    不卿愣住。

    她左脸之上挂着一大颗泪,乌黑的瞳仁浸在一汪泪里,眼神哀伤极了。她向不卿走去,流着泪微笑,“烛心,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7章 心魔

    在男子将要碰触到她的刹那, 千秋厘瞬移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男子茫然地看着她, 像个无措无辜的孩子, “阿光, 不要躲着我,不要讨厌我, 我们还像从前那样, 好不好?”

    千秋厘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的脸被一身红裳衬得异常苍白, 面容精致而清秀, 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无邪。

    “那些话你就当我从未说过, 好不好?”他低低地哀求道,目光凄婉, “求你不要躲我。”

    千秋厘的心忽然又针扎一样的疼起来, 她捂紧胸口,眉头攒得死死的。

    “你怎么了?”他紧张道,“你病了?快让我看看。”他闪到千秋厘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她这才发现这男子瞬移的速度有多快, 她连他的一半都赶不上。他若是不肯放她走,凭她自己的本事这辈子都休想逃出去了。

    这是在八邪罪境, 她在这里遇到人的可能性十分小, 他应该是个被人斩落的心魔。

    心魔虽然长得与人无异,但意识与心智都是不完整的,还停留在心魔主人生出心魔那一刻的心境。说白了, 心魔就是一段被具象化了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