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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他原计划是留她一道吃午饭,过后再说这些事。可她提早来了,所以他临时改变了计划。

    总归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早说早了为好。

    “你和我的事,这几日我也问过中庆他们。虽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听了之后的感觉,其实与昨日听内卫下属说那些公务上的事,差不多。我不记得你,没法像你记忆里那样待你,对你不公平。若长久这样尴尬拖着耽误你,平白受了你的好,这不合适。”

    贺渊一鼓作将自己考虑了整夜的事说完后,撇过脸看向窗外。不忍直视她眼里的失望与脆弱。

    昨夜他反复斟酌过许多。虽他不讨厌她,可是……

    这姑娘在他印象里就是个需敬而远之的人,两人脾气秉性、行事做派全不对盘。

    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会倾心喜欢上她。

    既如此,就更不该含糊拖着哄着,让她怀抱希望与期许,一次次忍着尴尬主动上门来接近示好,又一次次强做镇定地失望而去。

    至于早上为什么会要求厨房再做一次梅花粥,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于……

    大概是她美色惑人,他一时没把持住,迷了心窍。

    赵荞垂脸坐在那里,反复吐纳调整气息,尽力平复好起伏翻涌的心绪。

    良久后,她抬起头:“听这意思是,你认为既太医官说了你可能永远想不起,那我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拍两散完事?”

    “我没这么说。你……”

    “但你就是这么个意思!”

    此刻的赵荞忘记了,最初贺渊到柳条巷当面盯梢时,两人之所以曾闹得剑拔弩张、针尖对麦芒,便是因为她这轻易不让人的性子。

    对待不相干的人,贺渊是吃软不吃硬,不会任由谁在他面前耍威风的。

    眼前这个贺渊看她不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可不是后来那个对她全然包容、会自觉服软让步的贺渊。

    她这么冷声硬气地一拍桌,将面前贺渊也惹出气性来了。

    “你说是就是吧。”

    第9章

    两人各有各有的委屈,各有各的脾气,谁都不甘示弱,就这么杠上了。

    事情陷入僵局,一时无解,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中庆一直候在书房外的廊檐下,虽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但赵荞拍桌怒声的那句“你就是这么个意思”是听得很清楚的。

    见赵荞怒冲冲负气而出,中庆也不敢乱问,赶忙跟上去送她出门。

    送走赵荞后,中庆折身回到书房门口,小竹僮忐忑迎上来,小声道:“七爷方才好像……砸了什么东西,砰砰砰的。”

    外头不明就里的人总觉贺渊是个凝肃冷淡的威严性情,家里这些人却都知,他就是个八风吹不动的闷罐子而已,公务之外的生活单调枯燥,少有大起大落的喜怒外显。

    这小竹僮在贺渊跟前做事快两年了,还从没遇过他发脾气砸东西的场面。先前那接连几声闷响吓得他肝儿颤,拿不准该不该进去善后。

    到底中庆在贺渊身边年生久些,比小竹僮们稳得住。他侧耳听了听里头没动静了,便过去敲门。

    里头没应。

    中庆稍作斟酌,壮着胆推开书房门,尽量放轻手脚进去了。

    贺渊双臂环在身前,闭目仰靠着座椅后背,喉间时不时滚上两滚。

    中庆没敢吭声,半蹲下去收拾散落在地的书册。

    抱着书册站起身时,中庆瞧见这头的椅子上有个东西,没忍住脱口“咦”了一声。

    贺渊睁开眼,冷冷看向他。

    中庆赶忙将手中那摞书册放在桌案上,弯腰去将那东西捡起来亮给贺渊看:“七爷,这是赵二姑娘落下的吧?”

    粉嘟嘟的芙蓉石雕圆脸小狐狸坠子,配了根桃花色双股绞丝颈绳。想是绳配得仓促,结扣处没卡好松开了。

    拍桌子嘛,发脾气嘛,不讲理嘛。

    力气大得将绳结都挣开了,也不怕把手给拍肿,呵。

    贺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那玩意儿。

    笑眯眯的俩眼弯成狡黠细弧,慵懒卧着,毛茸茸大尾巴盘在身前,尾巴尖儿微微翘起。

    不知为何,他竟从小狐狸那状似无辜无害的姿态里,隐隐看出点有恃无恐的嚣张气息。

    物随主。贺渊重又闭上眼,心中淡哼一声,随口漫应:“嗯。”

    他不说这东西作何处置,中庆拿着可烫手了。想想还是出声请示:“七爷,这坠子,我是让人给送回信王府去么?”

    贺渊没答,只是坐直身来,端起自己面前那盏已微凉的参茶抿了一口。长睫低垂,神色无波。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中庆察言观色片刻后,立刻笑着改了口:“咳,我这说话也不过脑子。坠子到底随身之物,该直接交到正主手上才对,叫人转手几回不合适。赵二姑娘惯在外走动,这会儿不一定就回王府了。要不就先替她收好,只差人过信王府去告知东西落在咱们这儿,请她得空时来取?”

    “不必那么麻烦,”贺渊眉眼轻抬,不咸不淡道,“放那儿就是。她发觉东西不见时,应当会回来找的。”

    *****

    从贺渊那里出来后,赵荞没回信王府,气哼哼吩咐马车往柳条巷去。

    她气性来得快去得快,马车还没驶出两个街口的距离就懊恼到有些想咬指甲了。

    如今的贺渊不记得与她那段过往,看她就像个陌生人,这几日两人之间的相处也着实尴尬。

    他觉得既连太医不确定他将来是否能想起那一年过往,两人之间就没必要再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在情理上讲,他好像也没什么错?

    “……结香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不讲理?”自己什么德行自己知道。

    她打小在街头巷尾瞎混,书没多读、架不少吵,不吃亏不让人,一言不合就泼皮般拍桌子骂街是家常便饭。

    有些习气确实不大好。

    阮结香不动声色拉下她的手,阻止了她咬指甲的动作:“站在您这头来看,贺大人出京前与您还好得蜜里调油,回来就不记得您了,您正委屈窝火不知该怎么办,听他说了那样的话后发脾气,倒也是人之常情。”

    “是吧?”赵荞闷闷撇了撇嘴,“我知道我不该拍桌子瞎吼。方才就是气头上没过脑。”

    这会儿回头想想,方才贺渊大约是想再听听她的想法,大家商量着解决眼下的尴尬僵局。结果她拍桌一吼,将气氛闹得剑拔弩张,自然是谈不下去的。

    这么大个人,很多事道理都明白的。她那时一把无名火直冲头顶,无非就是受不了他那“我们来冷静剖析利弊,争取圆满解决这个问题”的态度罢了。

    赵荞想想又怄了,忿忿嘀咕:“冷静个屁啊?我和他之间的事是公务吗?!剖析他二大爷的利弊哦。”

    略感头疼的阮结香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她觉得,若这会儿是三公子在,只怕又要摇头啧啧:情情爱爱,反反复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这种时候旁人没法劝,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听着就是了。

    *****

    赵荞在柳条巷的宅子里待了整日,忍着满心纠结烦闷处理了归音堂的事务,忙到申时才回府。

    赵渭听说她回来,便过涵云殿来关切进展。

    听她说了今日种种,赵渭只能以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自家二姐。

    “他想不起你俩的事,也不确定将来能不能想起,觉得这样拖着对你不公平,这些话全都没毛病啊。你干嘛冲人拍桌子发脾气?”

    “我被他那态度给气着了啊,”赵荞缩在暖阁墙角窝着,讪讪摸了摸鼻子,“就,一时冲动。”

    赵渭无力地倒在暖烘烘的柔软地垫上,四仰八叉地盯着房梁猛叹气:“他如今看你就像看个陌生人,冷静地跟你商量这事该怎么办,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那不然他还能怎么的?跟你抱头痛哭,温言软语地哄着?”

    他这二姐虽不喜欢读书,却不是个傻的。平常对待旁的事条理分明、利落果断,怎么在情情爱爱的事上稀里糊涂的?

    “二姐,眼下的事实就是,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所以咱们之前才说,得是你想法子去往他眼睛里戳,想法子让他重新再喜欢上你。事情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发火置气?”赵渭真是搞不懂这些挣扎在情爱中的俗人。

    赵渭这些话句句是事实,却又句句扎在赵荞心口上。

    这家伙不过才十六,就活像个即将跳出七情六欲的超脱半仙。不管什么事到了他在这里都很简单:确定目标,尝试,发现问题,换种法子再尝试。

    对赵渭来说,任何事情都不会超出“成功”与“失败”两种结果。无论出现这两种结果中的哪一种,他都会平静接受。

    若成功,那就得偿所愿,皆大欢喜;若失败,那就是方法不对,换个法子再来。

    他是绝不会浪费精力在沮丧颓靡、消沉纠结,甚至难过伤心发脾气这些事上的。

    感受到三弟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赵荞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红着眼眶横他:“又不是谁都像你似的,年纪轻轻就活成半个仙人。说好的亲姐弟呢?这种时候,能有点温情贴心又有用的意见不?”

    赵渭坐起来,认真地看着她:“我是不懂你们那些莫名其妙又无用的爱恨嗔痴的。若你要问我的意见,这事既然已经闹得这么僵,那你无非就两条路。”

    “哪两条?”赵荞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第一,若你还是想同他走到一起,那就硬着头皮当没事发生,继续往他眼睛里戳,直到他重新喜欢上你为止。”

    “我今日走得那么有骨气,巴巴儿又倒回去,像话吗?”赵荞不太甘心地皱了皱鼻子,“第二条呢。”

    “第二条更简单。既他不喜欢你,那你也不要喜欢他了啊。”

    赵荞傻眼。这什么破法子?若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那她这些日子是在难受纠结烦躁伤心个什么劲?

    “那也就是没得选,只有第一条路可走了,”赵荞认命地垂下脸,唉声叹气地问,“那,若是不管我怎么往他眼里戳,他都还是没能再喜欢上我,那怎么办?”

    赵渭反手摸摸后脑勺,思索片刻后,沉着地竖起食指,严肃道:“若那样的话,就还只能走第二条路。你别再喜欢他了,换个人去喜欢。这不就成了?”

    “我真是疯了才在这儿听你出些鬼打墙的主意。”赵荞扶额。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第一条路可选。明早还是厚着脸皮再去吧。

    *****

    次日一早,当赵荞的马车被堵在贺渊宅邸外的巷口时,她就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天不遂人愿”。

    自贺渊从昏迷中醒来后的一连数日,除了她,以及前日下午领命而来的金云内卫孙青之外,就再没什么外客前来探望过。

    这倒不是因为他人缘坏到受了伤都没谁搭理的地步。实在是他金云内卫左统领的身份事事关乎帝王,此次导致他重伤的“邻水圣驾遇刺”又疑云重重,昭宁帝在当时就下了封口令。

    是以在圣意未明之前,谁也不敢贸然探望,生怕被误会成“妄图从他这里刺探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前日下午内卫孙青是随两名内城近侍一道来的。

    孙青奉命来为贺渊答疑解惑,而两名内城近侍则带了昭宁帝与昭襄帝君给贺渊的嘉奖封赏。

    经过一天两夜,这消息自是传开了去。有眼色的都知圣意所指:贺统领护驾有功,大家要关心、要巴结的,都可以登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