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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过年,在这个中国传统的老节日里,家家户户都很热闹。

    大门换了新对联,红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驱除霉运,迎来新年。“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句小孩都会背的诗句,在乡下是惯见的场景。

    除夕那晚,从十一点多,就开始放礼花,一直放到凌晨一两点。而春晚,一家人一如既往地围坐着观看。

    吃年夜饭的规矩,菜要有十碗,意味着十全十美,也有九碗的,则为长长久久,鱼、鸡,是必不可少的。某个地方有某个地方的习俗,都包含了对生活的希冀。

    在大年初一的上午,亲戚拜年时,倒上茶水,端来果盘,上头盛满花生、瓜子、开心果、杏仁等一些干果,或是小金桔、橘子、糖果这类。客人要离开了,红包从大人的包里,传到小孩的手中。这又是另一番祝愿。祝学业有成啦,健康成长啦,总要说些吉利的话。再塞点糖果。

    以前,早些年的时候,小孩子会带着袋子,挨家挨户的讨糖。偶尔主人家大方,放个鸡蛋、红包什么的。也有在自己新盖的房顶上撒糖下来,孩子去捡,去抢。大多是满载而归。随着时代的迁移,这些习俗也渐渐消失了。

    刘珂小时候也经历过这些,后来父亲残疾,与亲朋好友间走动少了,过年便萧条了些。

    李恭是大年初二过来的。

    他舅舅家与刘珂家的关系不咸不淡,没到上门拜年的程度。

    李恭这次来的意思,刘珂母亲懂,不就那么点意思么。她欢天喜地地迎了李恭进门。

    他放下礼盒,说:“叔叔阿姨,我来给你们二老拜年了。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好,”母亲笑起来,“我帮你叫刘珂过来啊。”她扭头喊,“刘珂!”

    “听见了,妈。”刘珂早在母亲叫他前就出来了,无奈地道:“你声音这么大,八百里外都听得见。”

    “怎么说话的?”母亲瞪她一眼,对李恭又是和颜悦色,“来来来,你先坐,我给你倒杯茶去啊。”

    “谢谢阿姨。”

    父亲给他递烟,李恭摇摇手,“叔叔我不抽烟的。”

    “不抽烟挺好的。”父亲呵呵笑。

    父母的表现,李恭像是他们的准女婿似的。

    母亲端了茶来,将父亲推走,给这二人留下空间。刘珂对母亲撮合他俩的行为无可奈何。

    刘珂抓了把瓜子磕,“你要说什么?”

    李恭开门见山地说:“我查过了,你那种喜欢,根本是歪曲、不符世俗的。”

    刘珂的动作顿住。他没想到,他对她上心到这种程度。

    “我也看了些案例,有的患者经过治疗,还是可以回归常人生活的……”

    “行了。”刘珂打断他,“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将‘慕残者’归为变态或精神病患者这类里,只是性取向不同,何必说得这样病态。”

    李恭悲哀地看着她。

    刘珂吐掉瓜子壳,拍了拍手,满无所谓地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高低贵贱。”

    “今天挺晚的了,就不留你吃饭了。”

    逐客令既然已经以不委婉的方式提出来了,便不好多留。

    李恭起身准备离开,刘珂说:“我爸妈老式观念,很多事情无法理解,承受能力也差。有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像让他们接触到。”

    “这是你私人的事情,我不会向旁人透露。”李恭向她担保。

    这一点上,刘珂很感谢他:“谢谢。”

    一个人的人格高低,并不仅仅体现在花言巧语和体贴照顾上,更多的,是无形的。

    及时抽身而出,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不仅给她留面子,也为自己护下尊严。

    刘珂面无表情地目送李恭。

    人走后,她的手在袖管下止不住地发颤,像是受了冻。

    *

    地上都是炮仗燃完留下的红纸屑。空气中硝烟还未散尽。

    下午时,落起了雪。

    很小片的雪花,落下,像覆在红梅上。

    还没来得及积厚,雪就停了。小孩子的兴致仍然很高。下过雪后,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手是树杈,眼睛是随手捡的大小不一的石头,嘴巴是随手画的。雪被顽童粗制滥造地堆成人,已经像是非洲来的了。

    刘珂看着他们,觉得年轻真好。

    忽然思绪又飘远,不知道,城里下雪了没。

    因为热岛效应,城市温度高些,雪没下起来。只是天暗沉沉的。

    叶沉年过得很糟心。

    人走之后,留下一片狼藉。地上净是烟头、橘子皮、瓜子壳、糖纸。桌面还有未喝完的茶,一次性杯子里,茶叶浮沉在混浊的褐色的茶水中。

    因为有孩子,闹腾地撕了叶沉的本子,后来又摔碎了小时候,叶沉和母亲一起涂的储钱罐。零钱顿时落了一地。破了东西,小孩子也知道怕了,躲去了父母身后,以求庇护。

    叶沉坐在沙发上,背后垫了两个软和的抱枕,脸是阴沉着的。

    大人都觉得,叶沉自截了肢后,性格愈发捉摸不定,这回见他脸色,也不敢找他搭话,就拉着叶沉母亲说不好意思。余光还瞥着叶沉。

    吃了午饭,他们没停留多久,很快走了。

    人走茶凉,说的就是这个。

    这烂摊子到底还是得由叶沉母亲收拾。

    她被生活压弯了的腰,弯得更低了,目光直入尘埃。叶沉看着不忍。

    母亲扫完了地,对叶沉说:“你妹妹也不是故意的,算了哈。下次再给你买一个。”

    “也不小了,又不用存钱,算了。”叶沉撑着拐杖回房了。

    就连母亲,本该是与他心连心的人,她也不懂其中的意义。而那些亲戚,他们只当他斤斤计较——一个储钱罐而已,至于么。

    人的心思是世上最幽秘的事物,妄图去摸清,一不留神,就迷路了。弯弯绕绕的,还是会错。

    她如同做了错事,想尽办法给亲戚面子。当初叶沉做手术,母亲东跑西跑地借钱,现在没还清钱,还是要在亲朋好友面前,微笑着,应承着,去维护他那可怜的自尊。

    他母亲卑微的样子,像是一面镜子,真实地照出他的懦弱。

    父亲始终一言不发。这个曾经在叶沉眼里,爱笑、幽默的男人,如今也似山一样巍峨沉默。

    一个家庭,就像一张三角凳,断了一条腿,另外两条腿拼命支撑着摇摇晃晃的凳面,也无法挽回倾塌的结局。

    叶沉反锁了房门,人躺倒在床上,拐杖丢在一边。

    床铺久无人躺,冰冷一片。

    叶沉看着空白的天花板,看着看着,眼睛一痒,眼泪溢出眼眶。

    冰凉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进了耳郭,再滴在床单上。窗户没关严实,寒风吹着他的面庞,皮肤一阵阵地发紧。

    他翻了个身,脑袋压着折叠整齐的被子上,声音从喉咙里闷闷地发出,闷死在被单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