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王爱巧的脾气性格，在座的几个人都再清楚不过的，谁也没话可说，谁也不敢托底（注），王爱巧那模样，还真看不出她有多少改过的可能来。最后，这个话题也就换来众人一致的沉默和叹息。

    这边，几兄嫂谈论妹妹小巧的婚事，另一边，王建国也正在跟老婆子说。

    一听说刘勇嫌弃她要的东西多，又说刘勇家里穷，李秀英就有些耐不住了，斩钉截铁道：“那么穷咋行，小巧嫁过去，岂不是跟着受一辈子苦！”

    王建国默了一瞬，声音没了之前的柔声细语，冷硬地质问：“你觉得你那闺女还能找什么多好的人家？她那名声……多少时候没人登门了，你不知道？”

    王爱巧虽不能说貌美如花，在农村姑娘中也算是清秀可人，加上老闺女爹娘宠爱，从小没干多少活儿，皮肤也比村里其他的姑娘水灵细腻些，看着倒是个出色的。当初她刚刚初中毕业回家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就陆续有人上门来问，说的都是本村或者周围村里最出色的青年。可自从宋秀莲小产，小夏差点儿被送出去之后，李秀英和王爱巧母女的恶婆婆、毒小姑的名声就隐约传了出去，王爱巧的年龄渐长，登门提亲的人却反而少了。等到了她先后向小冬、小夏下手，那名声就彻底臭了。登门的人几乎绝迹，即便是偶尔有那么一个半个登门的，开口说的，不是多年找不上媳妇的闲汉，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的穷鬼。甚至，还有个媳妇难产死了的鳏夫，也上门来提亲……这是让王爱巧进去当填房啊！好好地黄花大闺女，没毛病没挑拣的，谁家会将女儿送去当填房啊！李秀英当场就翻了脸，直接破口大骂，将那做媒的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了，这一下，登门的真是绝迹了。从那以后，再没一个人登他们王家的门了。

    被老头子这么怼了之后，李秀英张张嘴，虽然满眼不甘，却到底不再说什么了。

    王建国见她强硬，语气也再次软下来，继续道：“刘勇是小巧自己看中的，眼看着又能转成正式工人，将来每个月都有工资领，眼下看着难一些，只要小巧嫁过去，好好过日子，还愁没有过起来的那一天？”

    李秀英躺在黑暗里，并不答话。

    王建国瞥了她一眼，叹口气道：“我给你交个底儿，咱们家还存着点儿钱，咱们也别张扬的到处都知道，悄悄地给小巧拿上做个压箱钱。有这些钱，小巧在婆家更能站住脚不说，也能添补添补，日子不会难过的。”

    李秀英琢磨一番，终于开口道：“行吧，只要小巧愿意，我也不拦挡着了。不过，你得去跟老大老二说，让他们两个当哥哥的，也都给妹妹出份嫁妆！”

    王建国不等她说完，就喝止了她：“够了吧你！……你这病了这么些天，我还当你看明白了，没想到你还糊涂着呐，你也不想想，你平时是怎么待承老大老二两家子的，你病了之后，又是谁出人出力出钱帮你看病的……你还真是贪心没个够啊，嫁闺女还要儿子出钱，你有那么大脸自己说去，我没那么大脸……我的脸都让你给我丢尽了，早就没脸了！”

    听老头儿真生气了，李秀英反而怯了。她小声嗫嚅着：“我就是想，老大老二这两年养鸡没少挣钱……拿出点儿来，小巧的嫁妆也好看……”

    王建国很是不耐地再次打断她的话，直白不客气道：“人家挣再多钱，也是人家小家的，没义务帮你嫁闺女争脸。再说了，老二为了小巧的事，跑前跑后，出人出力；老大也主动揽了做家具的活儿，孩子们都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个老婆子还不知足，还想要啥？你咋不要天上的星星呐，看有人去给你摘不！”

    因为说的急，又生气，王建国说完这一番话后连连咳嗽起来。李秀英这回真慌了，连忙撑着仍旧虚弱无力的身体，跪在老头身边，替他拍打顺气。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好一会儿，老头儿才缓过气来，抬手示意李秀英可以了，叹了口气，这才幽幽道：“老婆子啊，我知道你心气儿高，什么事都想着面子好看。我也知道你心疼小儿子小闺女，恨不能帮他们把日子过得更好些，可你得看看，咱们都老了哇，这老胳膊老腿的，挣不了啥东西回来了，咱们无能，也不能一味地勒掯老大老二啊，他们也都是有家有业有媳妇有孩子的人啦，都有一家人要他们养活，都不容易啊……”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哽噎了。

    李秀英跪在老头身边，愣怔怔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泄了气一般：“行了，行了，老头子你别说了，我都答应还不成么！”

    夜里，王利民与宋秀莲说起王爱巧的婚事，将自己给老爹说的话，又跟妻子说了一遍，然后拉着妻子的手，有些愧疚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可小巧是我的小妹妹，爹娘又年龄大了，我能帮把手的就甩不开不管。……再说，我也想着，能把小巧嫁个好人家，她好好跟人过日子，也省得在家里跟你生气。”

    听丈夫这么说，宋秀莲心里说是一点埋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再没脾气的人，被欺负狠了，也委屈呀！但她知道，她不能为了其他人跟丈夫吵闹，那样除了伤感情、薄了夫妻情分，再没别的好处。丈夫明着不帮，暗地里送过钱去，她能怎么着？

    可是，她也要丈夫知道她的委屈，知道她的不满。于是，她抽了自己的手，翻个身给了丈夫一个脊背。

    王利民愣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妻子这是生气了呀！结婚这么些年，这貌似是第一次？

    他嘎巴嘎巴嘴，酝酿了一下语言，这才伸手搭上了妻子的肩膀，察觉到手底下的身体微微一扭，却没有真的用力挣脱，王利民暗暗松了口气，就说妻子温柔体贴的性子，不会真的跟他闹。当然，面对这样的妻子，王利民不自觉地已经开始自我批评，暗暗将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妻子柔顺懂事体贴，他也有点儿太不照顾妻子的感受了。明知道小妹欺负妻子、谋害孩子，他却还要上赶着出人出力出钱，也难怪妻子生气！

    认识到了自己的不是，理亏心虚的王利民自然是一番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宋秀莲也并非想跟丈夫闹翻，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也就顺势下坡，半推半就……一对老夫妻犹如恢复了青春，好一番恩爱。咳咳！

    第二天早饭后，王利民正带着成海在鸡舍里打扫清理，王建国老爷子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一看见老爹来，王利民就知道是为了小妹的事儿，他就放下手中的铁锹迎了上去：“爹，这边又远、又脏，你咋过来了？有啥话等我回去说一样呀！”

    王建国摇摇头，目光扫过鸡舍前边荒地里奔跑追逐的鸡只，心中暗暗叹息着，表面上却平静无波，带着淡淡的笑开口道：“那事儿我给你娘都商量好了，还得你抽空跑一趟……”

    王利民心里却盘算着，他上一次进城跟吴海港又打了招呼，依着吴海港雷厉风行的作风，今天也该有回音了，于是道：“爹，你看这样，我今明两天都有事，后天吧，后天一早，我就进城跑一趟。”

    王建国虽然恨不能儿子能即刻就出发，去把小女儿的亲事说妥了。可毕竟是有求与人，哪怕是亲儿子，也不好太不客气，再说，毕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隔一天也不算拖拉，于是点点头应下，又扯开话题跟王利民说了说养鸡的事：“你这些鸡长得好，可也得多加心用意的才行啊！”

    “嗳，爹你放心吧，成海这孩子心细又耐心，还爱琢磨，把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呢，都不用我咋操心！”

    王建国听二儿子这么说，抬眼看向还弯着身子在鸡舍里铲鸡粪的大孙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嗯！”

    在不知不觉中，大孙子已经成人了，而且，勤劳能干，肯吃苦不怕脏累……若真的再如二儿子说的，肯用心爱琢磨，那这个孙子恐怕要比他爹出息了呢！

    小秋考完试不用上课了，就把照应成贵、小冬两个弟弟，还有打扫做饭等家务都接了下来，撵着宋秀莲专心去做缝纫。

    天气热，地里的蔬菜瓜果却长得正旺盛，小秋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自留地里摘菜。西葫芦绿莹莹的，豆角长得也好，一条条微微泛着白挂下去，好多都垂在了地上。黄瓜爬满了架子，嫩黄的花儿开了一层，仔细看，叶子底下有嫩嫩的黄瓜纽儿，顶着嫩黄的花，披着一层毛茫茫的细毛刺儿。茄子辣椒也开始开花，却还没有坐果，倒是韭菜长得极好，一行行一簇簇的。

    小秋做了个示范，就让成贵和小冬去摘豆角，她拿了镰刀割韭菜。天气渐渐热起来，人们干活回来，多少都有些萎靡，这个时候，热烘烘的炒菜并不太招人待见了，倒是嫩嫩的韭菜烙成盒子、或者擀成韭菜饼，都是极好的，连饭带菜一起出锅，还又香又好吃。

    鼻子尖充斥着韭菜特有的香气，小秋想象着浓香四溢的韭菜盒子，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了。

    韭菜割回来，摘洗干净，放在扒篮子里沥水。小秋把面和好了饧着，然后将刚摘回来的豆角摘一摘。这个时候本就很少用农药，自家菜园子里更是不会碰这些，豆角上难免有些虫眼儿，所以小秋摘的很仔细，连自动请缨的成贵和小冬也拒绝了，带着他们洗了手，让成贵给小冬拿着画书讲故事去！

    她这里正低着头专心摘豆角呢，猛地大队里的喇叭响起来：“五队的王利民注意啦，有你的电话，快到大队部来一趟！”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秋刚刚从豆角中捏出一条胖虫子来，一哆嗦，那虫子啪嗒落在地上，立刻扭着身子逃跑，却不防备从旁边跑过一只半大的小鸡来，一口将它啄住，扭头就跑。

    其他在树底下、草垛旁的小鸡也闻风而动，追着前头那只小鸡……片刻，安静的院子就成了战场，鸡毛横飞，又叫又跳的乱成一团。

    小秋眨眨眼，将注意力从喇叭的通知上转回来，看着那群闹腾的小鸡，连忙将摘在簸箕里的韭菜叶子、豆角丝丝儿，倒在墙根下。那群小鸡立刻得了召唤，也不抢那一只虫子了，撒开脚丫飞奔过来，连刨带啄，在一堆菜叶子里找起吃得来。

    等小秋将烙出来的韭菜盒子切开，成贵和小冬吃上的时候，王利民也终于回了家。

    一进门，他也没顾上看几个孩子，直奔屋里找宋秀莲去了：“我给你说个事儿，刚刚程子打来的电话，说是得了信儿，小秋姥爷姥姥可能要平反了！”

    宋秀莲本来在缝纫，听得丈夫进门，也没起身，仍旧一手扶在缝纫机上，只扭身转过头来听他说话。一听王利民这么说，她一激动，忘了脚底下还踩着缝纫机踏板，一用力之下，那缝纫机的针落下来，恰好扎在她的手指上：“哎哟……”

    王利民立刻抢上去，一边扶住妻子的手，一边缓缓替她将针拔出来，然后拉着妻子血流如注的手就要往外走：“不行，这么深得看看去！”

    小秋也听到了娘的一声痛呼，连忙嘱咐成贵看着小冬，拔脚跑进了屋里。一看那血糊沥啦的样子也给吓了一跳，一问知道是被缝衣针伤到了，连忙帮着老爹说话：“娘，缝衣针看着干净，可不敢大意，得去打支破伤风针！”

    宋秀莲满心欢喜激动的，那手指疼的狠了，反而不觉得多受不住了，只抬起红红的眼看向女儿，满脸要笑又想哭的表情，哽噎道：“秋啊，你姥爷姥姥要平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