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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路线照例由裴于亮制定。

    路过荒原后,曲一弦抄近道,从废弃的省道穿越至可可西里。

    说是可可西里,从地图上看,还只是可可西里的边缘地带,隔着山,隔着砂石路,隔着盐壳地,正从一条鲜有人问津的废弃省道往北深入。

    几年前,为保护可可西里的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可可西里已停止对外开放。曲一弦还是因为地质队的缘故,保留了自由出入的权限。

    她每年都要来几趟可可西里,从西线,北线,南线再到东线,几乎横跨了整个可可西里的地域范围,做了深度的穿越探险。

    她知道巡山队的营区在哪,知道如何避开深山里的猛兽,也知道此刻正有人在瞭望塔内,盯着这里。

    她不紧不慢,从搓板路过渡到盐壳地。

    盐壳地的路比搓板路更难开,损车胎事小,最怕的是不知道盐壳地是不是结实,一脚踏错,沉进盐洞里,神仙难救。

    饶是曲一弦这样的老司机,也难免需要傅寻辅助,几乎是瞎子过河般,摸索着能让车人安全度过的路线。

    板寸在红崖群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一跟车穿越危险路线就忍不住紧张。

    盐壳被碾碎的声音就像冰川碎裂,眼前车轮底下雪白的盐壳地就像是薄薄的河面结冰,他提着一口气,一步不敢踏错,紧跟住前车。

    饶是这么小心,压在队末的尾车仍是陷进了盐洞里,整个车轮卡死在了车身本身重量压住的凹槽洞里,动弹不得。

    尚峰发出求助信号时,曲一弦连救援的打算也没有,干脆道:“弃车吧。”

    手台里,尚峰的语气茫然又不满:“小曲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曲一弦停车熄火,语气凉凉:“让你弃车,又没让你继续等死,哪来的见死不救?”

    她心情不佳,懒得与他周旋,干脆直接道:“反正两辆车能坐下,你去板寸车里挤挤,节省下来的物资还能多走一段路。”

    裴于亮瞧出曲一弦是不想帮忙,打断尚峰后,说:“大家也累了,原地休整下,补充下体力。”

    他则客客气气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请曲一弦下车去看看尚峰那辆越野:“要是拖不了车只能搁在这了我再心疼也没话可说,可要是还有拖出来的可能性还得劳烦小曲爷一趟,这一路,车是经不起损毁了。”

    话说到这,她要还是坚持己见,未免太不给裴于亮面子。

    她抿唇,双手环胸地看了他半晌,才微微颔首,抬步去看陷车情况。

    ——

    尚峰这辆越野,左侧车轮一半陷入了碎裂的盐壳地里,盐洞外漾着一圈清水,正随着风的吹拂,水面徐徐波动。

    看事故样子,就是倒霉压碎了盐壳的脆弱地,车轮陷进去了。

    也不是不能救。

    曲一弦招招手,示意板寸过来:“你车里有拖车绳吧?”

    板寸点头:“有的。”

    “喏。”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尚峰:“你帮他把车拖出来吧。”

    板寸有点愣:“我吗?”

    “你车屁股有挂钩,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用?挂好绳子以后,你往前开一段,感受到绳子被绷紧后,你两一处使劲。车轮从盐洞里出来后,方向右打,避开这一片的盐壳地去前面的安全区。”

    后面那句话,是曲一弦对尚峰说的。

    说来简单,但到实行起来,难上加难。

    板寸有尚峰陷车的阴影在前,不敢太使劲,油门踩不下去,绳子就带不起来。眼看着车轮碾出盐洞大半即将脱离盐洞,前车油门一松,车轮卡在盐壳上一滚,动力没给足,又重新陷了回去。

    曲一弦袖手旁观了片刻,指点道:“再这么来几次,整块盐壳地都能被你家尚峰压碎了。”

    盐壳地的底下就是一片盐湖,要是盐壳被碾碎了,车可就真的泡盐池了。

    但说再多,她也不愿意亲手帮忙。

    裴于亮拐着弯的问她理由,曲一弦倒也直接:“我跟尚峰结仇了,他的事我为什么要管?我没趁他陷车把他扔在这无人区已经是善心大发了。”

    这时候真性情起来,裴于亮挺头疼的:“小曲爷你就善心泛滥点,帮下这小王八羔子,等会我让他给你赔罪来。再有仇有怨的,不比直接教训能出气啊?”

    “别了吧。”曲一弦笑得懒洋洋的:“消受不起。”

    她懒得和裴于亮这种万年老狐狸周旋,抬腕看了眼时间,说:“再半小时,车拖不出来我就走了。”

    “可可西里不比昨晚露宿的荒原,入夜后,可不太平。”她笑了笑,起身,去找傅寻。

    傅寻半蹲在车旁,正在检查巡洋舰的车胎。

    盐壳地损车,等出了这片盐壳地,很快就过渡到了草甸,一旦草地湿漉有水,盐壳地对车辆的腐蚀性几乎能上升好几倍。

    曲一弦蹲在他身边,陪他检查。

    以前这种检查车辆的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光是每日对车的检查和养护都需要她耗上半个小时,有多无少。

    可自从傅寻来了以后,这个例行检查的工作被他代劳,她突然生出几分闲情,调侃道:“这算什么,提前预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傅寻反应了几秒才听明白。他检测完胎压,转过脸来看她:“你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了?”

    “你想听什么,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傅寻瞥她:“好话就得要你自己心里想的,才叫好话。”

    他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转头看了眼不远处还在拖车的尚峰和板寸,问:“情况怎么样了?”

    “技术太差。”曲一弦倚着车门而立,目光透过后排车窗望向里面的江允:“要是我和你配合,一次就搞定了,用得着耽搁这么久?”

    裴于亮没带她下车,是以,江允这会仍待在车里。

    傅寻:“照这个时间下去,晚上到不了军事要塞。”

    曲一弦回头,她无意识的用指尖在唇上点了点,说:“不打紧,就算如我所愿把人带进军事要塞了,也未必真的就能一网打尽。”

    有彭深做内应,她就是孤立无援的孤舟,贸贸然行事反而对她们不利。

    她目光放远,见裴于亮没留意这边,绕去车屁股打开了后备箱。

    江允转头,心蓦然一噔,跳得有些慌。

    她透过车窗看了眼正朝这望来的裴于亮,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道:“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曲一弦低头,装作挑拣工具,一声不吭。

    江允的幅度不敢过大,眼神紧盯着裴于亮,以防他忽然折回:“昨天下午来了个陌生男人,叫彭深。他一来,板寸就请他进大帐篷里说话了。除了老总头,我和板寸都被赶出来了,裴于亮让板寸盯着我,所以我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倒是昨晚。”眼看着裴于亮是要返身折回了,江允着急,语速更快:“尚峰在裴于亮面前,说你和袁野见面了。离开前,还到悦来宾馆,托什么人找彭深什么的……”

    曲一弦抬眼,似不太确信:“除了这些,尚峰还说了什么?”

    “没了。”江允摇头:“尚峰不可信,他就是个两头倒的墙头草,谁有本事他就依附谁。”

    曲一弦本来也没指望尚峰会替她守口如瓶,只是没料到,他的嘴这么松,裴于亮都不需要用力撬,他自己就开了。

    不过奇的是,他竟没把貂妹供出来。

    许是觉得就一只大白老鼠,没什么好招供的?

    她掂了掂扳手,又问:“那你知道裴于亮和彭深聊了多久吗?”

    “早上你和傅先生,尚峰离开后,裴于亮继续往前,到了临时营地。没过多久,彭深就来了,他们在大帐篷里聊了起码两小时。期间裴于亮出来过一次,让板寸准备点吃的送进去。”江允想了想,又补充:“彭深离开前,特意来见了见我。”

    曲一弦问:“没说什么?”

    “没说。”就认真看了好几眼,那眼神直到此刻她回想起来都觉得凉嗖嗖的,毛骨悚然。

    “那昨晚,裴于亮听完尚峰的汇报后,有没有给彭深打电话?”

    “没有。”江允说:“尚峰说完后,就熄灯休息了。”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下去,像是突然哑声的收音机,喉咙里一声轻响后,她偏头,目光隐含了几分警示,静静地望了她一眼。

    曲一弦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裴于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停在傅寻身侧。那双眼,阴沉沉的,背着光,像是没了眼珠子,黑莽莽地隔着车窗往里望来。

    曲一弦应付自如,偏头对傅寻说:“我没找到。”

    傅寻抬眼,即使事先没对口供,兜起事来也格外云淡风轻:“把胎压器收起来。”

    曲一弦接过来,像是才看见裴于亮,似笑非笑道:“怎么着?半小时就到了?”

    裴于亮也跟着笑:“来请小曲爷帮忙的。”

    这回曲一弦没矫情。

    她用湿纸巾擦了擦手,说:“行,再过去看看。”

    ——

    车拖出盐洞后,很快继续上路。

    曲一弦一直揣摩着从江允那得到的信息。

    彭深抵达营地的时间,显然不像是临时决定行程。

    裴于亮和他谈话谈了两小时,期间还让板寸准备了午饭,这说明相谈甚欢。那交谈的内容,几乎不做他想。

    可在尚峰告诉裴于亮,她离开五道梁之前,见过了袁野,又故意试探了彭深的情况下,裴于亮并没有电话告知彭深他已经被怀疑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举动太具有迷惑性,压根推测不出两人只是表面和气还是真正达成了合作。

    ——

    军事要塞。

    顾厌一早来了这里,巡查部署。

    袁野跟条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他,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兜了一圈后,顾厌劝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形势复杂,不适合你待着。”

    袁野摇头:“小曲爷看不见我会不安心的。”

    顾厌正要钻进车里,闻言,反手关上车门,转身看他:“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袁野眨了眨眼。

    一个粗糙狂野的高大男人,故意卖萌,那场面要有多惊心动魄就有多惊心动魄。

    顾厌没忍住,低斥:“好好说话。”

    “我想知道你这边的详细安排,不止你的,还有……”他顿了顿,有些迟疑,但仅一瞬,态度又重新坚定起来:“还有救援队的。”

    顾厌转头回望了眼,招招手:“上车说。”

    袁野以为他这是同意了,忙不迭应声上了车。

    上车后,顾厌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递给他:“是她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