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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算是……”没毕业,也不知道算不算。

    “高中生,家里成分好,还主动跑去开荒,很有革命热情,你不能有谁能有?人家求还求不来捏,你就别想七想八的了,好好做事,什么都别怕。”老大哥分析得头头是道。

    “好……”

    卡车驶出了望天角,程冬至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角上围门,叹了一口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第187章

    车一路颠簸, 天黑了又亮,不知道折腾了多久, 才算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文楚市。

    文楚市真大呀!比省城大,甚至比上江还要大一些。

    一条长长的江水把文楚市分成了两个部分, 本地人习惯叫把这两个部分分别叫做城南和城北, 城南人口较多,熙熙攘攘的, 商业街也有好几条, 差不多一半人是外来人口, 南腔北调的十分热闹;城北工厂学校等建筑物较多,街面敞阔齐整, 基础设施较为高大上。还有很多文化宫电影院之类的都是集体所属,不对外开放, 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集体户口, 本地土著, 很有些矜贵的意思。

    两边的人对对面都有种特殊微妙的感情, 平常总是互相瞧不起对方, 有一万句俏皮话用来暗讽对方的不足。可一旦涉及到文楚市的整体荣誉,那就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无论城南还是城北, 那都是文楚人, 都是顶呱呱的!

    程冬至被安排的地点就在城北。

    见识过了省城的纺织厂和上江的钢厂后,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在机械厂的面前,她还是震惊了。

    她头一次见到这样高耸入云的大烟囱, 这样宽敞阔大的厂区,还有从远处车间里传来的剧烈轰鸣声,充满了战斗型劳动的激情。穿着深蓝色劳动服的工人们接二连三地从她身边走过,一个个昂首挺胸,说话的声音也是洪亮无比。

    老大哥带着她稍微逛了逛机械厂的几个主要分区,走得腿都酸了才勉强逛完,就这还有些边边角角的没去过呢。

    起初程冬至还有些担心自己不太了解机械方面会耽误工作,老大哥告诉她,她不用管这些,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整理整理文件啥的就行了。闲着的时候看报纸,忙起来的时候对对账,组织一下上面发下来的文化娱乐活动,偶尔跟着组长去外头采购一些厂内物资,并不需要去车间干什么事。听起来不难,不过真到做起来就没有说起来这样轻松了。一个几千人的大厂子,管这些琐碎事情也不容易哇。

    程冬至一听这个心里头就舒坦了点,那敢情好!叫她做点文职工作啥的还可以,下力气做苦活儿啥的那就太为难她了。

    基本的都介绍完了后,程冬至被带到了员工宿舍楼。

    这个宿舍楼很有机械厂的风格——严肃结实,铮铮铁骨,一点儿多余的装饰都没有,满是威严的棱角。四四方方一座大楼,刷着冷淡的灰白色油漆。然而,家家户户阳台、窗户上挂着晾着的各种东西打破了这种朴实的沉闷,杂乱无章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走进楼里的时候,那就更了不得了。本来还算宽敞的楼道被煤球,煤炉子,木柴片儿,老箱子等物挤得满满当当,勉强留出一条路供人走过去,并排而行都难。眼下不是下班的点儿,故而没有人好奇地盯着程冬至各种打量,她顺顺溜溜地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本来是个二人间,不过暂时没有其他合适的人安排进来,你就先一个人住。东西可还放得下?”

    “放得下,放得下。”程冬至点头如捣蒜,心中惊叹不已。

    好大的二人间啊,居然比纺织厂分给王卫国的那个小两间还大!里头有现成的上下光板床铺,简单的桌椅木架等家具。

    进门就是一个半隔断,窗户那边有个小阳台,更关键的是居然还带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而不是一层楼共用一个大的,这简直太奢侈了。

    老大哥似乎看出了程冬至眼里的惊讶,笑嘻嘻地说:“这个以前是给苏国工程师们住的房间,你运气好,正好叫你给碰上了。说是以后再安排人进来,估计你一个人要住好长时间呢。你运气真好!”他忍不住感慨了两遍。

    程冬至咧嘴笑了一下。

    老大哥又交代了一些明天工作的事后就走了。程冬至关上门,又特意关上了阳台那边的门窗,然后才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房间。

    程冬至带来的东西挺多,不过她灵活运用了系统的收放功能,和玩儿3d构造图似的轻轻松松地就把房间里给收拾清爽了。半隔断就是好,一半地方用来做卧室,另一半做厨房兼吃饭的地方。卧室那边隔断的尽头处再拉个小布帘子就算是个独立空间了,即便来了客人或者将来有新舍友搬进来也能保证个人**。

    弄完了这一切后,程冬至掏出一瓶辣酱,就着热乎乎的馍馍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头一次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定居,她稍微有点儿不习惯,不过很快就适应了。

    听老大哥那说法,以后她是不是就要扎根在这个城市了呢?毕竟这个年代工厂跳槽的少,一做就是指着一辈子去的。即便若干年后改革开放了,再过若干年后厂子裁人了,她那个时候估计孩子都有了,也不大会轻易移居了。

    当然,她要想回去方法也多得是。可是在摸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前,程冬至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犯了什么忌讳就不好了。

    次日清晨,程冬至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学着厂里人抬头挺胸的架势进了食堂。

    机械厂食堂比纺织厂的可要大多了,也气派得多,竟然还分上下两层的,菜式倒是上下都一样。

    每天的菜都写在门口的小黑板上,程冬至瞄了一眼,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冬瓜汤,青椒焖南瓜,玉米杂面儿粥等几样饭食。之前听老大哥说过,这些写上的都是凭工作证和饭票领的菜,有些菜则是要用钱和粮票买的,不过样式不固定,遇着什么就是什么。

    程冬至才要去排队,一个眉眼温柔和善的大姐忽然就一把搂住了她的胳膊,歪头问道:“你就是办公室新来的小王?”

    程冬至嘴角一抽,这怎么听着和骂人似的呢。

    “啊,我是。”

    “姑娘长得真秀气!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了……”

    “有对象没有?”

    就在程冬至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另外一个看起来比较爽朗利落的大姐一把搂住了她另外一边胳膊,笑骂着:“你这老毛病怎么走哪儿都改不了!人家小姑娘都被你说得脸红了!”

    说罢,爽朗大姐笑着对程冬至解释:“你别往心上去,她家里没有急着结婚的儿子,就是爱关心年轻同事们的个人问题,别搭理她就行!”

    这两人都是程冬至的同事,一个是会计,一个也是高级办事员,她们和她都在一个办公室里。

    两位大姐热情地介绍了自己,十分关心程冬至个人问题的那个叫胡小凤,大家都管她叫胡会计;爽朗的那个则叫秦丹,程冬至很恭敬地喊她们胡姐和秦姐。三人一起排队打了饭,坐在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聊。

    “你看到没,那个是咱们厂里的‘厂花’,厉害着呢。你可别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她不屑和咱们这样的人打交道!”胡会计指着对面桌的一个人轻声对程冬至道。

    办公室里加上程冬至的话总共有六个人,其中唯二的两个男同志去邻省出差了,另外一个就是胡会计所指的这个人。

    程冬至看了一眼,只见是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独自坐在一张空桌子上喝粥,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接触。

    说她是“厂花”,程冬至信。长得的确不错,穿着打扮也很青春靓丽,难怪周边儿那么多男同志都不住地往她那边瞧。

    秦姐把自己带来的玻璃罐扭开,从里头挑了一筷子咸菜给程冬至,和她解释:“那个是小郑,她是副厂长的侄女儿。”

    原来如此。

    程冬至早就预料到,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何况是这种待遇好的铁饭碗集体。她下定决心不蹚任何浑水,做一个和王卫国差不多的老好人,谁也不去巴结,谁也不去得罪,做人总记着留一线,得啦!

    当然了,她不惹事不代表她怕事。如果有人不长眼非要针对她,那她也不会客气的。

    吃完了早饭后,程冬至在两位大姐的带领下来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和后世的中学教师办公室差不多,六张办公桌,一个公用的大柜子,一个贴窗用来接待对外的木长条栏,再加上一些其他零碎东西,便组成了这个厂办事处。像这样的办事处有好几个,但只有这个是直接隶属厂委的,无论工资待遇都比其他的要好一些。

    程冬至第一天来,两位大姐都很照顾她,主动教她一些基础入门的工作方法知识,程冬至虚心地接受了。小郑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只顾着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下班的时候,程冬至主动和小郑打招呼:“你好,我是新来的王冬枝,我初来乍到的,有好多事不懂,以后要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还请多多包容!”

    小郑默然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包容不包容的。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

    说完就走了。

    听到她说这句话,程冬至反而松了口气。

    比起那种笑眯眯在背后捅刀子的人,这个小郑的个性反而更省事儿,只希望她真的能说到做到。

    第188章

    程冬至本来就是一个适应性非常强的人,机械厂这边的办公室生活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困难模式, 不出三天她就彻底融入了这个环境, 有时候,甚至比一些在厂子里呆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还要表现得更加乖觉圆滑一些。

    她所在的这个办事处上有厂委下有几个小办事处, 属于上头不管下头管不着的中间地位,十分悠闲。程冬至领的是“高级”工资, 一个月杂七杂八各种票证加上现钱五十块左右,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候的物价比起前几年稍微降落了一点, 这份工资就显得更加厚重了。

    她又是个单人儿, 没有家属亲戚拖累, 房租水电和工作日的伙食(全按照实际用餐量折算在饭票里,使用日期倒是比较灵活)厂里都包了,可以说是实打实的高收入人群。平常在食堂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加菜, 时不时去馆子打个牙祭,空闲了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文化馆打乒乓球, 多令人羡慕的惬意生活哇。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程冬至引起了同一层楼里左领右舍们的嫉妒,尤其是那些主妇或老太太们。

    她们或许没有什么文化知识,也不懂报纸上的时事格局, 却比谁都留心精通一颗蒜或者一两面的价格波动,哪里有不要票的临时供应,哪处肉门面的售货员刀尖儿长眼,隔壁小年轻身上穿着的料子是什么价值和来头,以及诸此种种鸡毛蒜皮关系到每个家庭经济状况的细小事情。除了这方面, 还有一些更加隐秘而令人兴奋的绯闻野话儿,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她们激动了,包括上班拿工资的男人们,所有的人眉毛都在脸上飞。

    她们很忙,每天早起就是洗刷缝补做饭带孩子,几乎一天不得闲;忙得同时却又很有嚼舌头的空闲——同样的事情做得多了,手上已经养成了惯性,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不需要去费什么心思和注意力。因此,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得唾沫横飞,是她们最日常也是最快活的时刻了。

    “毛子房那小姑娘,听说今年二十多了?”

    由于是专供给苏国工程师的,所以大家在背后管这种房叫毛子房。其实这栋楼的四层及四层以上都是毛子房,只不过程冬至住的那间是最好的一批,给级别高的苏国工程师住的,和她们家里的房不是一个档次。再者,她们都是一家老小一起挤住,双层床不够了还得再搭个吊床,哪有程冬至一个人住得舒适宽敞?那自在松快劲儿,想想就直吸气。

    “才刚二十出头呢,看着真水灵,和十六七岁似的。”

    “能不水灵吗?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重活儿都不用干,我要和她这样享福,保准比她更水灵。”

    “这不没结婚吗,谁出嫁前没享过几年清福呀,等结了婚,做姑娘时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都二十了,怎么连个对象都没有?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大壮都两岁了。”

    “现在是新社会咧,都不兴这么早结婚,我娘家嫂子的妹妹,比她还大几岁,家里一点都不急,说是要再留几年。再说了,还有不结婚的铁姑娘呢。”

    “我看她就是挑,估计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才拖到现在呗。”

    “怎么啦大壮妈,小姑娘得罪你了呀?说话火气这么大。”

    “我就看不惯她那水蛇样儿!”

    被叫做大壮妈的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抬起手擦了擦嘴边的热疮。

    和她聊天的女人知道她心里头有疙瘩,也不说穿,只是婉转地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大壮爸是厂子里的工人,算是车间里的一个小头头,人长得像只干巴巴的瘦猴儿,最喜欢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漂亮姑娘身上瞧。之前刚开始闹运动的时候,大壮爸不知道怎么的成了工人代表,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和对面厂的一个寡妇勾搭上了,差点和大壮妈离婚。得亏后来那寡妇和其他人搞**的时候被捉了现行,挨了批.斗,大壮爸也被严重地警告了一番,这才灰溜溜地回到家里来,老老实实上班赚钱,再不敢在外头浪了。

    大壮妈本来连上吊的裤腰带儿都准备好了,见男人不再提离婚的事,她高兴得像是重新捡了个宝,越发对大壮爸好,恨不得连洗脚水都替他尝尝冷热。大壮妈偷偷看过那寡妇,脸长得像个生锈的锥子,看不出哪里好看,可她的身段很妖。据说就是她那个扭来扭去的水蛇腰缠住了好些男人,别说一个瘦猴似的大壮爸,哪怕是人高马大的毛子她也能缠得住好几个。

    大壮妈自己长得像是一座山,又高又壮,大壮爸总是嘲笑她这一点,这让她十分自卑;再加上那寡妇的事儿,她就见不得那些水蛇腰的女子,每每如临大敌,总怀疑她们要用她们的水蛇腰卷走大壮爸。程冬至走路从来不扭来扭去,可她的腰身太纤细窈窕,让大壮妈看着就不舒服。

    这天下了班后,程冬至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径直回了宿舍楼。早上出门前她在盆里涨了好些豆子,正打算回去给自己弄点儿豆浆喝,忽然在楼梯口遇到了大壮妈。

    程冬至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很深刻,倒不是因为有什么额外的交情,纯粹是对方每次看她的表情格外醒目——满脸的腱子肉都阴沉沉地耷拉下来,一双烂红边儿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和谴责,像是一尊沉默的镇妖塔,随时准备收了她这个妖孽。

    住了差不多有十来天了,她和同层的邻居们都混了个面熟,偶尔见面了也会打个招呼,可每次遇到这个女人她都是直接无视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何必主动把脸送上去让人家摔呢?

    可是今天,大壮妈居然主动拦下了她,开口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话:“小王,我知道你工资高,手里有活钱,借我十块钱。大壮他奶病了。”

    大壮妈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她打从心底里讨厌程冬至,可她求了一圈人,家家都没有余钱借给她。想来想去只有找这个小妖精了,这是给她脸。

    程冬至啊了一声,做出十分惋惜的表情:“老人家身体没事儿?真不凑巧,我手里就剩几毛钱了。”

    大壮妈一愣,眼神更加不善了,大声质问道:“你昨天不是才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拎了好几包!”

    程冬至笑吟吟的:“对啊,这不昨天买东西把钱给花光了吗,要是你前天问我要,兴许还能给你凑个五六块出来呢。”

    大壮妈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喃喃地骂了一句模模糊糊的方言脏话,然后转身大踏步回了家,重重地带上了门。

    程冬至看了她家门口一眼,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一脚把他们家堆在门口烧过的煤球块儿全给踩碎了,顺便还踢了几脚踹得到处都是,然后淡定地走了。

    这个时候几乎家家门口都有一个小煤炉,平常烧水做饭都离不开它,烧过的煤块儿也不能随便扔了,用处很大:给婴儿裹屎尿,或者门口防滑,家里消臭去油啥的都用得上。但是如果遇上了熊孩子弄倒弄碎,那就很麻烦了,不但清扫起来很费力,收拾着要好半天,再要积攒起来一堆也不容易。

    大壮妈次日发现门口的一片狼藉后,跳着脚骂了大半天,不过全都是骂的楼道里那些出了名的皮孩子,并没有想到程冬至身上去。程冬至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在她眼里也是个胆小的对手,很难想象出她能做出这样的报复行为。骂完后,大壮妈只能额外花了半个多小时收拾门口,不然会被婆婆给骂得狗血淋头。

    独自一人吃完晚饭后,程冬至洗了把脸,下了楼来到了宿舍楼外头的小卖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