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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根据以往丰富的经验,王雪花知道这次王老太是真的被气昏过去了,不是装的。

    邓翠兰却依旧在叫嚣:“别来这一套,不管用!我说要分家就得分家,你昏过去也是这么回事儿,咱们好好儿的把家给分了还能留个脸面,以后过年过节我也来孝顺孝顺你,要是你死不肯放手,咱们就公社见!”

    王老太自然是听不到了,一直不出声的王老头终于动容了,他一边凑过去查看王老太的脸色一边大骂道:“分!明儿就分!再不分老婆子都要被你们给气死!”

    王春枝见她这回情况是真的不好,忙招呼程冬至一起把王老太抬回了房里,让王雪花倒一碗开水来,撬开她的牙缝灌了下去。这是村子里的老办法,要是过一会儿不行那就得请大夫了。

    好在王老太没多久还是悠悠醒转了,她就是一下子没缓过来给气昏过去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这日子没法过了哇……”

    王老太拖长声音哭了起来,眼泪不住地流,此时她的悲伤并不完全是做戏,大部分都是真情流露。

    她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家不受她的控制了,开始有分崩离析的征兆,而这是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见到的。

    王雪花守在王老太身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看着这样可怜的老闺女,王老太的心里激起一股狠劲——咋地也不能让闺女吃自己当年那些苦!

    过去的记忆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把王老太彻底吞没……

    她也是当年家里的老闺女,上头有四个哥哥,爹娘都是要强的人。

    都说老闺女得宠,按理说家里只有一个闺女的话多少有点稀奇意思,上头的人应该都会宠爱她,可王老太的爹娘都是不把闺女当个东西看的那种人,哥哥们吃肉她连汤都喝不到,平常家务活儿全包的是她,爹娘哥哥们吃完饭包剩羹的是她,平时不顺心打的是她,就连晚上睡觉都没个正经房,挤在灶台子后边儿的一个夹间里的也是她,稍不留神腿脚就伸到外头去了。

    后来为了给第三个哥哥换彩礼,硬是把她嫁给了年纪又大又丑的王老头,要不是她争气生了这么多儿子站稳了脚跟,还指不定要继续受多少年的苦呢!

    雪花出生的时候上头正好有四个哥哥,脾气又有点像她,嘴角长得也像。这一点让王老太隐隐在这个老闺女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才会加倍地溺爱呵护她,年纪越大这种趋势就越变本加厉。

    她把王雪花当做了自己的替身,与其说她是在偏疼老闺女,倒不如说是把自己曾经得不到的东西寄托在了王雪花的身上——受到父母兄弟的疼爱,拥有好的嫁妆和工作,嫁给合心意的人儿,一辈子快快活活地过着。

    王老太是重男轻女这种封建思想的受害人,又是得益人。

    一方面她因为自己是女人受到了种种不公的对待,另一方面她又因为生了四个儿子,并且其中一个还特别出息孝顺,从而得到了王家无上的荣光和地位,得以作威作福。

    这冲突的环境养成了她极为矛盾怪异的心态,既知道偏疼老闺女不让她被重男轻女的思想给祸害了,又习惯性贬低虐待媳妇孙女和家里的其他女性,享受着发泄报复的快感。

    当年她遭了那么老些罪,自己老闺女享福就够了,凭啥要便宜别的女人?

    说到底,王老太不过也是旧思想所造成的一个怪胎,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牺牲品……

    第60章

    分家这种念头就像燎原的一点星星之火, 尤其是在王家这种压迫和偏心十分明显的家庭里。

    如果大家都忍气吞声倒也罢了, 可一旦有人撕破脸主动提出了这个想法, 其他占不到便宜的人也会蠢蠢欲动, 明里暗里推动这件事。

    王家的这一大家子,切切实实占到便宜的也就是王雪花一个人, 其他几个宝贝蛋儿开的小灶都没她多,所以邓翠兰喊出分家的口号后,除了王有孝没这个想法,不在家里的老三夫妇不知道这件事,老大一家和老四一家都私下里嘀咕开了,讨论的全是如何分家,怎么样分才不会吃亏。

    王老太是一个很会危机公关的人, 晚饭的时候, 她破天荒煮了一锅稠糊糊,做了两篓子贴饼, 在饭桌上开始长篇大论地哭诉她当年是如何的含辛茹苦抚养大这么些个儿子, 付出了多少心力血汗,如何不容易云云, 说到动情的地方,她甚至还落下了老泪, 把个王有孝也弄哭了。

    王有义和王有才没像老二那样感激流涕,可他们也被王老太的话所感染, 想起了曾经母子间的温馨片刻, 脸上有些发烧, 屁股也不□□稳。

    在生下王雪花之前,王老太对几个儿子也不算坏,毕竟是她在王家的根基和依仗,也是亲生的孩子,傻子才会去虐待呢,一般母亲该有的关心和责任她也没落下。

    再加上王老头又是个三不管,对孩子们的关心很有限,这些事自然就落在了王老太身上,推也推不掉的。

    王老太见气氛开始转变了,立即趁热打铁,悲悲戚戚地控诉:“你们一个个的,除了老二那都是当爹的人了,一把年纪了和雪花一个小孩子争啥?就这么一个嫡亲老妹儿,你们做哥哥的不想着去疼疼她,咋就还闹腾起来了呢?我和你们爹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有几年奔头哇,到时候俩老不死腿一伸眼一闭,你们成家立业的我肯定放心得下,雪花儿咋办,还能让你们做哥哥的养着吗?我现在逼着她读书长出息,不也是为着以后不拖累你们啊!”

    王春枝和程冬至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对王老太的说辞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乎忍不住要伸出她们的大拇指。

    这老太太真厉害,黑的说成白的,压榨几个儿子养老闺女的事情也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无理可挑。

    邓翠兰本来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一个人在炕桌上吃着王有才给她端过去的糊糊,听到王老太巧舌如簧把事情轻描淡写到这个地步后忍不住了,用力甩开门倚在墙边儿冷笑:“娘,你这张嘴还真能说,我都差点被你给说哭了!我们这年纪了是不和雪花儿争,可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呢?二蛋儿自己读不进去也就算了,凭啥就她这个不中用的能去念书,三蛋儿四蛋儿都不给试试?她一个做老姑的连侄子的饭碗也要抢,臭不要脸!”

    王老太似乎早就料到了邓翠兰会发难这个,冷冷道:“本来我不想说这件事,就是怕你们藏不住话到处兴头,既然你这么沉不住气,那我还是索性告诉你们了。我是后奶见不得孙子们好哇?这不是卫国之前早早地和我透了风,说是要把家里的侄子们弄去城里做事吗?他们几个都有了这么好的出处,还读啥书?把钱留下来做几身新衣裳,别叫城里人看不起倒是真的!”

    邓翠兰心头一跳,有些半信半疑,语气也软和了下来:“真的假的?该不是娘你编出来稳我们的?”

    “对,是假的,全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编出来骗你们的!要分家你赶紧分,我还巴不得你们早点自己当家过日子去,别老想着占老三一家的便宜!卫国他头一年只能弄俩人去城里,你们一家子走了正好,省得为了这俩坑打得头破血流,闹得家里不得安宁,我老婆子还想多过几年安生日子呢!”王老太嗤之以鼻地冷笑着。

    邓翠兰顿时没了言语,也没了主意。

    她不清楚王老太的话语有几分是真,可也不敢贸然继续闹事把家给分了,要是她说的是真的呢?

    见震住了邓翠兰,王老太立即对上老大一家,大声骂道:“老四一家委屈,那是他们不懂事眼皮子浅,以为我亏着他们家的俩宝贝蛋儿了,你们呢?全家就属你们占便宜最多,跟着闹啥闹?全家饭都吃不起了,还给你娶上了这么个败家媳妇儿,她那彩礼够雪花儿上多少年的学你们心里头没点数啊?要分家,行!把彩礼钱全部给我还回来,你们爱咋分咋分!这个家我早就不爱当了,一个个的还以为我占了多大便宜!”

    邓翠兰忽然若有所悟地看了周杏儿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起来这几天心里的怨气是谁挑出来的。

    好哇,原来她是被人当枪使了啊!

    难怪为啥那天周杏儿会主动提起念书的话头,现在想想,这就是要故意败坏她们一家在王老太心里的印象,将来老三他们拿回来的好处让老大一家独占!

    周杏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明白了王老太的策略,这是要让他们搞内讧啊。

    周杏儿也不是吃素的,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起来:“人都娶进门了,还要退彩礼,这是要反悔啊!早知道当初我就不捏着鼻子把这事儿给认了,拼个鱼死网破也落个好名声!我要去告发,告发你们这群残害妇女的恶人!”

    周杏儿说着就要往外跑,被大蛋儿和周招娣一把拦下,周招娣吓得不轻,连忙安抚周杏儿:“你急啥,你奶就随口说说,你还上心了!”

    王老太的脸色变了变,本来想好好讽刺几句周杏儿,可终究是怕她一时性起坏了大事:“你嚷嚷啥!大晚上的也不怕吵着人家干部,给我老老实实坐下!”

    周杏儿没这么好打发:“那你再说一遍,谁是败家媳妇儿?”

    “我瞎说的,行了!赶紧给我老实点儿,等会分东西你要还是不要?”

    周杏儿撇撇嘴,拍拍身上的灰土,若无其事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王老太果然实行的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策略,先是哭惨,然后是把她存在房间里那些相对不太要紧的东西给分了一些出来,譬如一些脸盆镜子毛巾之类的,居然还真让她给暂时安抚住了想要分家的人,至少明面上没提起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春枝不住地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居然让王老太又撑过一次难,可程冬至并不这么觉得。

    只要王老太继续她那一套不公平的对待方式,这个家分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以前是大家都没撕破脸,又没把问题摆到台面上来,才会一直隐忍着。现在闹都闹开了,以后再想忽悠住人就不容易了,何况添了个心眼子多的周杏儿,真不知道王老太还能继续这样来几次呢?

    不过王老太怎么处理后续的隐患,这些对于王春枝和程冬至来说已经是不相干的事情。

    她们过不久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去更为广阔的天地。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无论这个家分不分,王老太是否还作妖,都和她们没太大的关系了。

    程冬至对未来充满了向往——省城会不会比县城更大,更好玩儿呢?

    因为看大戏的缘故,这个假期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去学校的时候。

    才走进宿舍里,程冬至就看到徐小萍满脸心事地呆坐在床上,连鞋子都不做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她进来,徐小萍的眼睛总算有了聚焦,直直地看向程冬至,脸上满是生气,心酸,感激等等复杂的表情混合体。

    “咋了?”程冬至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徐小萍抓着程冬至的手就出宿舍了。

    宋大妞和宋二妞对视了一眼,得意地撇撇嘴:这么要好的俩人也有翻脸的时候哇!

    徐小萍带着程冬至跑到了操场上,这个点儿其他学生还没来学校,住宿的学生大多在睡觉或者食堂,空荡荡的煤灰地上只有她们俩人。

    徐小萍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包好的布包递给了程冬至,脸涨得通红:“这是该给你的,你拿着!”

    程冬至打开布包,之间里面居然都是毛票和分子钱,吓了一跳:“你给我钱干啥?”

    “明明是你想着法子给我钱!我前儿才知道,做一双鞋哪里要的了两毛?”

    徐小萍再怎么能干毕竟也是一个没怎么接触过外面活计的孩子,不是很了解现在的行情。

    她赚了钱后立马想着买点东西回去看爷爷奶奶与弟弟,老人问她哪来的钱,她就全都说了,本喜滋滋地等着他们夸她,结果奶奶却狠狠责备了她。

    “那是人家怕你不过意,哄着你让你拿钱呢!我做的鞋县里也有人买,拿布头子过来的,给多给少我不争,条件好的给个八分钱就是上算了!你小小娃儿还能把鞋做出花儿来,咋能拿两毛?赶紧给人退回去,不能指着人家心善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做人要有良心!”

    第61章

    程冬至有点尴尬,她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徐小萍含着泪说:“我知道你是好心, 可这也太重了!你对我的好我心里记着了, 我也是有手有脚的人,不能靠你这个比我小的娃娃吃白食!”

    程冬至安慰她:“也不能叫吃白食, 你这不是帮忙做了鞋吗?我承认是多给了你一点工钱,可那也不是我贴上的,你也不想想我哪来这么多的钱。”

    徐小萍信以为真,忙问:“那是谁贴的?”

    “我姐对象他们家贴的, 说是给的定金, 这不看你要钱不多手艺又好,嚷嚷着还要请你给他们家五个小孩子每人做一身外头的棉衣和里头的小衣呢。我怕你急着用钱就先支给你了, 到时候再从后面扣就是。”

    徐小萍默默地算了一下, 咋舌不已:“乖乖, 一人两套那就是十套了, 这家里人条件真好啊!”

    “再不好也不能让孩子光着跑啊, 衣服是必须要穿的嘛。”

    “这得是县城里的才这么抛费, 在我们乡下要做新也衣裳也只做老大的, 下头的弟妹一个轮一个穿, 顶小的那个最倒霉, 轮到他的时候不知道打多少补丁了。”

    程冬至想了想自己的情况, 还好大姐疼她,给她做的是新衣服, 而不是自己穿剩下的。不过她对穿这个事情还真的没有太大怨念, 干净舒适就行, 新的旧的有啥区别吗?反正大姐穿过的衣服她一点都不嫌弃。

    就她目前为止接触到的人,无论大人小孩,几乎全都穿着一个模子的衣服,灰扑扑的毫无审美可言。

    王春枝算是手巧的了,可她也只能照着村子里其他孩子穿着的样子做,顶多是针脚细密一点,剪裁熨帖一点。拿颜色鲜亮的料子给妹儿做裙子?那不是疼她,是害她。

    中午的时候,程冬至“去高家”了一趟,拿回来不少棉花和老棉布,还有做衬子的细机子布,顺便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那五个孩子的尺码。程冬至特地嘱咐徐小萍要把衣服稍微放宽点做,孩子们抽条都很快,等衣服做得的时候估计都长了。

    “放心,这个还要你说?我奶以前就教我,做衣服顶好是‘放三卷’,你知道啥叫放三卷不?”

    “不知道。”程冬至摇摇头。

    徐小萍得意地笑了,解释给程冬至听:“就是袖子口和裤腿脚都能宽宽地卷三道边儿,要大这个尺码的穿着才经事儿,以后改着也容易。你呀,一看就是好日子过多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程冬至才不肯承认:“我也没过啥好日子,可能没人和我说这个,毕竟我针线活儿又不行。”

    “那也是,和我一样年纪小小就拿得动针线的不多!这些料子都尽着我去做?”

    “对,你先拿着这些做,不够的话我再去找他们要。”布匹的长宽都是程冬至问过高爱国后才估摸着拿出来的,不至于太离谱。

    “够,咋地不够!要是布头有多的,我给你做双鞋,不许推!我这叫啥来着,借花献佛?”

    程冬至笑了:“行,那你给我来一双!先做完了他们的衣服再说,别急着管我这边。”

    “那肯定的!”

    解决完徐小萍这事儿后,程冬至心里十分轻松,午饭都比平常吃得多了不少,她大口嚼饼子的架势看得宋大妞和宋二妞痛惜不已。

    一是遗憾俩人居然没翻脸,还这么友爱,二是气愤程冬至吃得也太饱了,凭啥她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要是别的人姐妹俩或许会想些坏心眼的主意泄愤,可程冬至她们是不敢惹的,也只好私下叽叽咕咕。

    这个死丫头,还有她那个姐,都是疯子!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