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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程冬至的脸抽搐了一下,糟糕,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弄掉的,这下可麻烦了。

    王春枝还没来得及动手揍四蛋儿,他就举着“罪证”跑到炕上去了,一面把那糖纸给王老太看,一面尖着嗓子又哭又闹:“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王老太的脸几乎要垂到胸口:“春枝儿,这是哪来的糖?”

    藏食对王老太来说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十分缺食的时候,那更是不可饶恕的罪了。

    如今大家糊糊都吃不饱,她居然给一个赔钱货吃糖?

    王春枝怎么耍心眼子她都可以容忍,可那前提必须是知道这家里谁管大事儿的。她还没老得不能动弹呢,这就开始藏起独食了!

    王春枝没搭理王老太,而是箭步走到炕上,一巴掌把四蛋儿抽了个四仰八叉,人都傻眼了。

    四蛋儿的妈邓翠兰急眼了,她向来喜欢躲在一旁煽风点火不得罪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窜出来抱起自己儿子,骂道:“春枝儿,你怎么这么横?先咒我家四蛋儿死,现在还动手上了,他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就是吃独食了也不能这么脸酸呀!”

    王春枝回击道:“你教出来的好东西!什么叫糖都得他吃,家里就他一个亲带把儿的,别人都是拖来抱来的?爷奶还在呢,有糖也是爷奶先吃,眼里还有没有个老人了?做娘的不孝,下头的也跟着学!”

    邓翠兰被王春枝这番胡搅蛮缠倒打一耙气昏了头,忘记了问题的重点:“我怎么不孝了?!他最小,给他吃怎么了?”

    “他最小怎么了,疼他是给他脸,还能啥都惯着?你还比奶小呢,要不奶也让着你?”

    “你胡说!瞎扯!”

    “你不胡说,那你说让谁?你儿子比奶还金贵了?”

    ……

    王老太也被绕糊涂了,一肚子蓄势待发的怒气被搅了个七零八落,不知道该帮哪一边。等她回过味儿来的时候,王春枝已经带着程冬至得胜回朝,临走时还没忘记一口把糊糊给吞了润润嗓子,想抓人也过了时节。

    回到房里后,王春枝和没事儿人一样洗脸洗脚,程冬至则有点懵,直到王春枝用毛巾给她用力擦脸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姐,你真厉害!”程冬至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啥,你看多了就不厉害了。”王春枝倒是不以为然,把窗户打开泼了脏水在院子里,火盆的火也给封了。平常的时候她会绕个弯儿往污水沟泼,今儿她心情不好,去他妈的吧。

    虽然这件事暂时遮掩过去了,可程冬至心里还是塞塞的,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不过是一张糖纸,就引起这样一番轩然大波,这让她的开小灶计划迎来了头一盆冷水。

    难道有点儿什么必须得躲在太婆那去吃吗?要是经常去太婆那里,她们会不会怀疑点什么,从而去搜太婆的房子?

    王老太年轻的时候就敢打太婆,现在做了婆婆越发狠了,要是搜到了什么还不得把太婆给打死了啊。

    程冬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弱小无助又茫然。

    本来她仗着自己有个系统,心里很有些底气的,现在不了。

    就算她有吃的有喝的,怎么样才能安全地吃到嘴里而不被人拱呢?

    现在还好,要是哪天她不知不觉把自己给吃胖了,岂不是成了人群中最惹眼的那颗星?

    她可以预见,到时候一定会被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监视关注甚至拷问她到底吃什么长肉……

    程冬至很想问问王春枝该怎么办,可大姐已经睡熟了,小小的人儿只能翻个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烦恼归烦恼,小灶还是不得不开的,这是程冬至切切实实过了几天不开小灶生活得出来的结论。

    年成太难,以断尾村为例,大家不像城里人能吃供应粮,只能每年年底时按照工分分钱粮,第一大队的工分值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即便是劳力最多的人家,照样有小半年揭不开锅,需要找些野菜树皮捱日子。

    而能揭开锅的大半年也是糟糕得很,杂合面偶尔吃一两次还好,吃多了真是把人都要刮干,看到蚊子眼睛都能绿!

    程冬至以前完全没有体会到油脂糖分的重要性,总觉得人一天吃一丁点主食也不要紧,那是因为她总能有各种渠道补充到各种高热量物质,才会以为人每天吃一两口碳水化合物就行。

    如果是像断尾村这种环境,劳动量大,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油星子,糖更是过年才能享用的珍惜物品,哪怕是一天吃一斤净重的米面,那也要饿得眼发花腿发软,因为不抵事。

    上辈子减肥的时候,她偶尔多吃半碗饭都会觉得撑得慌,心里慢慢罪恶感;现在她轻轻松松巴拉下一大碗糊糊,两个大饼子,依旧觉得有些不满足,很快就又饿了起来。胃里像是有一只小手在抓,欠得慌。

    现在连白面馍馍都满足不了她了,她做梦都是吃肉。

    还是那种软糯糯红烧五花肉,油汪汪,香喷喷,晃悠悠,一筷子下去戳个洞……

    “妹儿,起来!天亮了。”

    程冬至恍惚地睁开眼睛,嘴角边还留着梦中口水的印记。

    为什么大姐要起床这么早?晚点叫她的话,梦里那口肉就吃到嘴里了。

    程冬至遗憾了一会儿,还是朦胧着眼换上衣服,下炕梳头刷牙。

    王家人和大部分断尾村的人一样,基本没有刷牙的习惯,这个时候的牙刷虽然便宜,可他们不愿意买牙膏或者牙粉,大部分王家人一张口能熏死个人,牙齿也是黄黑黄黑的。

    好在王春枝是个例外。她非常爱干净,每天都会拿一个破了边儿的小搪瓷杯沾点便宜牙粉刷牙。程冬至回来后,她干脆拿自己偷偷攒的私房钱买了牙膏,姐妹俩每天都把牙齿刷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当然,这个行为只能躲在房间里偷偷进行,要是让王老太发现王春枝拿钱买这种东西,一定会大吵大闹把屋顶都给掀翻。

    刷完牙后,王春枝把一块发硬发焦的布浸在脸盆里,捞出来拧一拧就往程冬至的脸上擦,她的力气如此大,程冬至疼得龇牙咧嘴:“姐,停!停!我自己来!”

    “那你快点儿!我先出去了。”

    “嗯!”

    看着手里褴褛破烂的“毛巾”,程冬至欲哭无泪。

    这是毛巾吗?比钢丝球还狠!再不想办法换块新的,她的脸皮恐怕都要被刮秃噜了!

    第7章

    要换的东西太多了,然而就算换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用,全都得偷偷摸摸避着人,想想就憋屈。

    程冬至叹了一口气。

    要是能早点独立,离开这个讨厌的王家就好了。

    这天的早餐依旧是臭糊糊,王老太似乎知道王春枝会把自己的工饭分给程冬至,给她的糊糊一天比一天少,简直像是拿糊糊把碗底给擦一擦而已。

    程冬至一点都不在意,这糊糊难吃得很,越少越好,多了她还不知道往哪儿吐去。

    来了这些时,程冬至算是把村子给摸熟了,一出门就到处跑到处看,王春枝也不大管她。

    程冬至不喜欢和村里的小孩们玩,觉得他们太皮;而村里的小孩们也不大来找程冬至,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娇”,玩不到一块去。

    玩够了后,程冬至回太婆家,帮着摇水做饭。

    用惯了乡下的土灶,做起饭来便得心应手了许多。煮糊糊,切咸菜,蒸馍馍,小小人儿利落的架势看得太婆眯眼直笑。

    祖孙俩吃完午饭后,程冬至把碗筷刷了,开始做带给大姐的干卷子。

    干卷子是断尾村里的叫法,就是烙好的大薄饼,裹点咸菜丝卷一叠叠地卷起来,再压成扁扁的长方形,耐放又好吃。

    村南边的地收完后,王春枝特意求老队长把她分配到了小丘那边人少的地方,那一块就她一个人,这样吃点什么东西也不至于走漏风声,小心地看着四周就可以了。

    做好了干卷子,程冬至把它们藏在袖子里,提着一大壶水,飞快地往小丘那里奔跑过去。

    双抢向来最累人,再老道的庄稼把式也有熬不下去的时候,可王春枝并不觉得累,相反心里还美滋滋的。

    每天都能看到冬枝儿和家雀儿一样朝自己飞过来,那场景比什么都让她有劲。

    妹儿回来就是好,有个知疼着热的人,饭能吃饱了,还有人擦汗扇风,心里装了蜜连水壶里的水都是甜的。

    她不知道的是,水壶里的水之所以甜是因为程冬至在里面放了水果味糖块儿,军绿色挎包里找到的,和奶糖一样都是高级货。

    “快回去吧,等会老队长要过来查工了。这么大日头,你下次别来送了,又不是不管吃喝。”王春枝吃完抹抹嘴,心疼地说。

    程冬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没有也就算了,明明有吃的不送,那不是虐待大姐吗?

    王春枝嘴上骂了几句犟驴,眉眼间却是要溢出来的欣慰笑意,精神抖擞地去地里继续挥汗如雨。

    时间过得极快,不知不觉间这样一个月过去,双抢总算结束了。大队里知道社员们受了苦,特地放了一天的假。大家都累得动弹不得,躺在家里炕上哪里也不去。

    王春枝本来就黑,这次双抢更是被晒得更加黑了几层,不过五官在那,看起来还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程冬至则和她相反,无论怎么晒都是个白皮子,这一点让王春枝相当羡慕。

    “我随妈,你随爸,爸也是个白皮子哩。以前他回来的时候,我都不敢和他一块儿站着!”

    程冬至哈哈笑了,问王春枝:“大姐不喜欢爸吗?”

    来这里这么久,她总是听王春枝提母亲刘金玲,很少提父亲王卫国。

    王春枝出了会儿神,笑了笑:“他眼里只有爷奶,就没个别人,哪天爷奶把我卖了他眉毛都不动一下!每次寄回家吃的用的,堂兄弟们都有份,我俩倒没有。你那时候还小不记事,我可记着呢。”

    程冬至有些心疼自己的大姐:“不稀罕他东西,以后我给大姐买。”

    王春枝咯咯笑了,眼睛弯弯的:“你哪来的钱呀?”

    程冬至顿了顿:“我去读书,考大学生,找工作,这样就有好多工资了。”

    王春枝笑得满地打滚:“有志气!你认得几个字呐?你从哪儿听来这么些主意?大学生好,以后我就管你叫大学生啦!”

    两人正在一边说笑一边走着,忽然一个绿军装骑着自行车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推着车走到跟前问:“这里是断尾村吗?”

    “是呀,你找谁?”王春枝问。

    “这村里是不是有一户姓王的,户主叫王忠?”

    “那是我爷。”

    “你爷?你叫啥?”

    “王春枝。”

    “春枝……”绿军装的目光一低,落在程冬至身上,忽然有些惊喜:“她是你妹?”

    “对啊。”

    “她叫啥?”

    “冬枝儿。”王春枝觉得很奇怪,要不是对方是个绿军装,她早就要质问他想干什么了。

    “原来你就是冬枝啊!小朋友,你还记得我吗?”绿军装冲着程冬至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程冬至躲在王春枝身后,一句话没说,把个小姑娘神态扮演得惟妙惟肖。

    王春枝护犊子,口气就有些横了:“我妹把脑袋摔坏啦!你就说你是谁吧!”

    “我是省城光荣大院来的,这个是有人叫我亲自送来给冬枝儿小朋友的东西!”绿军装指了指自行车后面的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约莫有几十斤重,块头也不小。

    王春枝听到光荣大院几个字后神情便缓和不少,又看到这么多东西,立即笑得花也开了:“唉,这怎么好意思!是谁送的呀?”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他只交代让我把东西送到家里,麻烦你带个路吧!”

    王春枝有些担心,这些东西到了那群人手里还能剩下多少?可对方头一次看到她们,也没道理直接把东西给她们,要是被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