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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节
    悬着的心也会慢慢放下,回到了这个家里。汤贞向周围看,看床边的地毯,看卧室墙上挂着的抽象画作——是小周喜欢的风格吗?汤贞放下手里的剧本,索性躺回到被窝里,把小周昨晚刚枕过的枕头轻轻拿过来,抱在了怀里,汤贞低下头,用被子盖住自己和小周的枕头,他用自己的整片背把枕头在怀里小心翼翼保护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噩梦造成的连续反应。汤贞总觉得小周的床架上方有一块黑色的空间。白天看着还好,汤贞仔细端详,确定它只是天花板而已。可每次夜里醒了,汤贞再次偷偷睁开眼瞧,就觉得那是一面黑色的方块,匍匐在他的上空。

    那是什么呢。汤贞觉得它贴在那里,好像一大块遮光布。它实在太黑了。汤贞盯着它看得越久,越觉得它像是个别的东西。

    像嘉兰剧院平整光滑的舞台地板上凹进去的那块坟墓。

    坟墓看起来黑洞洞的。

    小周有时也会醒,会把汤贞搂着,带着闷闷的鼻音,问他怎么又醒了。小周好像感觉不到英台的坟墓近在眼前,也无所谓那块遮光布贴在那里。只是遮光布而已。小周低头亲汤贞的脸,亲得汤贞很快闭上眼睛,浑身都热乎乎的,所有的联想也很快被驱逐出他的脑袋,像太阳焚烧一切,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七月二十一日,汤贞惯例去诊所复诊。申大夫问了他一些问题,觉得很奇妙,前面时间病情不太稳定,还以为要复发了,过了两个月,病人就自己缓和过来了。“你已经慢慢学会了如何同真正的自己相处。”申大夫人虽然年轻,说话的口吻却总显得很老练,说什么都很笃定,“这说明我们的治疗很有效,也许你真的会痊愈。”

    温心跟着一起来,听了这话格外开心,郭小莉在旁边也问申大夫,阿贞下一步有没有希望重新开始工作。离开诊所的时候汤贞手扶着楼梯,低着头认认真真地走路,温心在旁边和郭小莉聊天,郭小莉笑着说,一开始还没对这个申大夫抱有多少期望:“北京能看的大夫不多了。”

    温心天真道:“我就说嘛!汤贞老师的病一定会好的!好人有好报的!”

    祁禄开车,先把郭小莉和温心送回了公司,接着载汤贞回公寓。汤贞独自坐在车里,一开始头靠在窗边,也不说话,后来手机响了。

    汤贞接起电话来。“喂?”很小声。

    祁禄在前头也不作声。

    “祁禄在开车,我们回去再说吧。”汤贞道。

    祁禄忽然猜,打电话来的人是那个脾气奇差无比,无人不知的小少爷,周子轲。

    果然,汤贞都说了“回去再说”,通话还是没结束。过了好一会儿,汤贞才软软的,用以前哄祁禄做声带手术似的声音说:“我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回去。”

    汤贞就算谈恋爱,听起来也很冷静自持,在祁禄看来,汤贞就不像会在感情中沉沦太深的类型。

    可周子轲是个例外,祁禄至今仍记得,去年这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汤贞几次被周子轲的冷落弄得要疯掉了。

    祁禄猜不透,汤贞正过着什么样的感情生活。作为贴身助理,祁禄要帮汤贞瞒住郭小莉和公司,却又同样被汤贞蒙在鼓里。汤贞从不提及他与周子轲之间的感情,除了脖子上手腕上偶尔有些痕迹以外,平时也看不出别的异样来。汤贞又是个不喊疼不叫苦的人,遇到再难的事也能露出笑脸给人看,祁禄实在太了解他了。

    所以就算在周子轲那里受了罪,经受着折磨,汤贞也不会让祁禄知道。

    不过连申大夫都说,汤贞的病情恢复得很好,可以说是奇迹。算算日子祁禄也知道了,从和周子轲相识、相恋以来,汤贞的病情居然真的大幅好转了。所有人都告诉祁禄,周子轲是个花花公子,游戏人间的混世魔王,报纸上今天一个绯闻女友,明天一个一夜情对象,恨不得下一秒就搞出一个孩子来,弄出一场豪门狗血闹剧——

    “你已经到了?”保姆车开进地库,汤贞问手机里面,然后扭过头望向窗外。

    一辆雪佛兰就停在地库角落里,车灯正在闪。

    汤贞匆忙挂了电话,他收拾了一下身边的病例单,都留在车里,只拿了大夫开的新药,拆了药盒,装进口袋深处。看上去,汤贞仍在隐瞒周子轲很多事,像隐瞒祁禄一样。“祁禄,我先走了,”汤贞从后面扶住了驾驶座的靠背,嘱咐他,“回家路上小心一点,别开太快。”

    祁禄看着汤贞下了车去,好像一秒都舍不得让这个年轻人多等。

    两天以后,深更半夜,祁禄在家里正睡着觉,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只是助理,又不是艺人,不会有人这时候找他的。祁禄摸过了手机来,突然看到汤贞的名字,他第一反应是汤贞怎么这时候还不睡觉。

    祁禄接起电话来,他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想起汤贞那时候疯疯癫癫的样子。

    “他下周有工作吗。”

    电话一接通,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祁禄愣了。

    居然是周子轲本人。

    周子轲这个人脾气古怪,深更半夜打电话把人吵醒,也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口气还理所当然的,似乎全天下都是他的佣人。

    祁禄“啊”了一声——他知道周子轲不会记得他这种无关人等不会说话。

    果然,周子轲沉默了几秒,把电话挂掉了。

    祁禄发短信告诉周子轲,汤贞下周没有工作。

    他刚想问怎么了,周子轲回复了一句:“我把他带走了,公司那边你帮忙挡一挡。”

    “你带他去什么地方。”祁禄惊了,立刻问。

    汤贞的号码没有回复。

    祁禄再把电话打回去,彻底没有人接了。

    汤贞第二天下午给祁禄打回电话,祁禄听出汤贞好像在一个闹市中心,周围人声吵嚷,汤贞要很大声说话祁禄才能听清。

    祁禄正在亚星娱乐公司里,他差点就忍不住要把汤贞失踪的事告诉公司了。

    亚星娱乐大楼对面,一大群粉丝正在搞周子轲二十二岁生日的应援活动。

    汤贞在电话里说他昨晚睡得太晚,怕睡不着,所以偷偷吃了两片申大夫新开的药,没想到睡过头了,今天一睁眼才发现在一个陌生海岛的酒店里:“我问了这是什么地方,但是这里人的语言我听不懂。有一位翻译跟着我们,但现在小周带他去租船了。”

    祁禄“啊”“啊”了几声,非常短促。

    汤贞在电话里笑。

    “我没事,”汤贞轻声说,大概也知道祁禄会担心他,所以赶忙打电话过来,“小周把我的药盒也带来了,他以为是维生素。”

    汤贞又对祁禄说了些别的事,说他陪小周在这里,可能一周以后才会回去,说他正在当地的集市上,纪念品都有点贵,而他又没带钱,说小周买了好几张旅行画家的画,有不知道来自哪里的画家,非要给小周画像……

    从生了那场病以后,祁禄就再也没听过汤贞这么高兴的,兴致盎然地对他说这么多话了。汤贞把什么看到的,听到的,有意思没意思的都和祁禄说,汤贞自己也许意识不到,他几乎每句话里都有“小周”的影子。

    就算汤贞不说,祁禄也感觉到,他正处在极大的幸福中。

    七月二十三日傍晚,夕阳浮在海平面上,将周遭的云层渲染成热烈的橘红色。

    “happy birthday to you……”

    汤贞唱着,边哼唱边笑,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唱的调子对不对,小周拿着那个相机,镜头就粘在汤贞身后,闪烁的红点告诉汤贞,小周正在摄像。

    汤贞下午一直睡觉,这会儿还穿着睡衣,他端着手里的瓷碗,回头看镜头,又看镜头后面一脸正经,其实也刚刚睡醒不久的小周。

    汤贞从瓷碗里拿了一颗洗好的草莓,用手指把绿色的小叶片摘掉,拿到镜头后面先给小周吃。汤贞又低头拿起一颗,他靠在流理台边,把草莓安放在已经被他挤好了奶油的蛋糕上。

    奶油造型并不完美,但对汤贞来说,他真的进步了很多。

    小周又张嘴,吃第二颗被汤贞喂到嘴边的草莓。

    happy birthday to 小周。汤贞笑着,这么小声唱道。

    草莓在蛋糕上摆了一个小圈,之所以没有码放完整,因为过程中吃了太多。汤贞靠在厨房窗边,被小周闹起床气似的搂着。窗外不远处是一片沙滩,潮水上涨。相机被搁在了一边。

    “我们吃蛋糕吧,”汤贞抬起头对小周说,“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小周并不说话,还把头埋在汤贞脖子里。

    “要不然现在许个愿吧。”汤贞说。

    “蜡烛都没有,还叫我许愿。”小周佯装生气道。

    汤贞很意外:“我昨天买蜡烛了。”

    “停电了啊,用掉了。”小周说。

    天快暗下来了,海边的人越来越多。来这座小岛的多是度假的人,当地人也习惯了夜夜庆祝,好像有无尽的节日。

    “那我现在去买蜡烛,”汤贞的腰还被小周紧紧搂着,他摸了摸小周的头发,就在他的肩膀上,“再过一会儿这里的店要关门了。”

    小周还是不动,很懒的样子,只想这么抱着汤贞不撒手。

    汤贞转过头去,望向窗外马上要沉进海水里的夕阳。

    “小周,你想和我一起去吗。”他继续哄他。

    “昨天许过愿了。”小周说。

    第175章 英台 28

    汤贞在海边坐着, 他低着头, 眼看着潮水像是活物一般,轻轻漫过了他的鞋底, 漫上了鞋上粘的贝壳。风涌上来的时候, 他脸微微抬起来了,眯起眼睛, 感觉风掀起他的帽檐, 要将他的头发全部吹散。

    对汤贞来说,生活越发变得像是梦境了。他抬起头望远方海鸟飞过后留下的阴影, 当云层被穿透, 便有越来越多太阳的光笼罩下来。身后时不时有游人走过, 有孩子咯咯笑着, 光着小脚丫在沙滩里绕着圈地奔跑, 汤贞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条细细的带子, 带子上的贝壳缝得不牢,这几天下来, 又掉下来好几颗,但汤贞出门的时候还是把它戴着了。

    哪怕只能戴一星期。

    一星期,一开始觉得它好长,现在又开始觉得短得可惜。每天海上的太阳升得早,落得快, 时间好像不知不觉就走了, 汤贞想让时间慢一点,也不得其法。他和小周手牵着手, 两个人在街巷里散步,有的时候清早走过了溪水上的竹桥,等走回来,天就已经开始暗了,连萤火虫都出来了。

    小周临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有些闹起床气,汤贞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讲,吃早点的时候把酱汁沾在手上,索性饭也不吃了。倒是看到汤贞一直戴着那条小羊皮项圈的时候——哪怕贝壳都掉了,汤贞还戴着,小周似乎才眨了眨眼,心情好转了一些。

    汤贞前几天有些发热,不知是中暑还是怎么,也许是在北京的家里养病养了太多年,乍一来到南半球的热带岛屿,体温就容易失衡。小周拿了冰桶放在吉普车里,汤贞坐在副驾驶上,和小周一同沿着海边公路兜风。

    汤贞有时候想,如果再也不回去就好了。

    这么自私的念头,像破开了坚固土壤的种子,不知不觉就在脑子里冒出来了。汤贞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它,意识到的时候,汤贞只能望着窗外长长的海岸线,拼命把这种恐怖的念头忘记。

    太阳升在空中的时候,汤贞就在车里躲避高温。他和小周坐在后座,眯着眼睛在一起挨着午睡。不像别的旅客游人,依着地图和计划书,每天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小周只是这么坐着,长时间很安静地在车里搂着汤贞,似乎对他来说,这就是度假的意义。有时候他也把车停在丛林附近的路边,有树遮挡,十分阴凉。小周打开车门,和汤贞一起去稀疏的林间走一走,他们十指紧扣,在林地里坐着聊天,或是拥抱着,没什么目的地接吻。

    小周好几次想吻汤贞的脖子,吻得汤贞把下巴抬起来。小周好像很喜欢这条小羊皮项圈,喜欢汤贞戴着它,不摘下来,这说不清是爱的示意,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汤贞隐约觉得,从公司的音乐节结束后,小周似乎心情又有了变化。小周不再提起梁丘云了,好像丝毫不在乎了。从一年前重逢时的那种愤怒、怨怼,到现在,小周好像又变回了许多年前,变回了他们刚在一起时那种直来直往、率真可爱的模样。

    小周应该是这样的,应该自由,不拘束,他的一生只会有快乐和幸福,不应该有阴翳、烦恼。

    哪怕只是和小周很短暂地待在一起,汤贞也感觉自己沾染上了那种光芒。

    他怎么会遇到小周呢。

    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波折,很多次,汤贞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遭遇这些人,这些事。现在想来,是因为上天还会让他和小周重逢?

    汤贞在沙滩上坐着等,等到潮水都涨到了他的脚边,汤贞还是不动。小周从公路对面走过来了,他手里提着杯果汁,是从路对面临时买的。汤贞转身见到他的身影,伸手摸自己口袋,摸到了那个小药盒。

    这个药盒已经陪汤贞度过了四年。

    “只有椰汁和柠檬了。”小周说,在汤贞身边蹲下。

    汤贞接过了果汁,他看小周的脸。“你口渴吗?”

    小周瞧着汤贞,伸手把汤贞头发上快掉下来的宽檐帽拿下来,说:“先把你那个维生素吃了。”

    汤贞低下头,掰开药盒,里面还有最后六片药,他需要现在吃一片,睡前吃三片,明天早晨吃掉两片。

    “明天坐几点的飞机走?”汤贞挤出药,放进嘴里,他咬住吸管喝果汁。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把远方的海面染成橙红的颜色,很容易想起甜美丰硕的柿子。

    这个果汁在汤贞嘴巴里,也一样甜得浓郁。

    汤贞被小周拉住手,从沙滩上站起来了。小周伸手捋了捋汤贞耳边吹乱了的头发,拿着帽子也不给他戴,让汤贞把脸露出来。

    “你睡觉就行了,不用管。”小周说。汤贞的右手被小周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