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气转阴,空气微湿转寒,赵挚皱着眉给宋采唐加了条白狐毛披风,亲自送她到大牢门前。
“我在这等着你。”
宋采唐微笑:“好。”
还是那条长长的路,阴暗湿冷,如豆烛光只照亮脚下方寸,气氛压抑,味道磨人。
前后两次,谷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次连话都没说,直接抬眉看了宋采唐一眼。
眉眼神情与以往如出一辙,含义明显。
宋采唐手窝在袖子里,笑了:“我知道,你是想对我说,人是你杀的,你认罪,让我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谷氏看了她一眼,眼梢微抬,好像在说,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来?
宋采唐站定,透过木栏缝隙,直直看向谷氏:“我今日来不问案情,只是想瞻仰瞻仰——母爱的伟大。”
第217章 攻心
谷氏是个好洁之人, 身在牢狱, 没什么条件, 她还是尽量把自己打理的整洁一些, 衣有脏污, 却并不散乱,发不能洗,便理好盘于脑后。
连坐姿都腰直肩平, 不见女子柔弱媚态, 优雅坚韧有余, 令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意。
尤其那双眼睛, 明澈深远,通明世事, 似遥远夜空中的星, 又似寒潭夜泉里倒映的萤辉, 看似弱小, 实则顽强, 顾自绽放, 别人奈何不得半分。
她对宋采唐的到来很平静, 没任何多余情绪,直到, 宋采唐说了这句话——
瞻仰母爱的伟大。
谷氏眼神可见的骤然顿住,手指也僵了一瞬。
“宋姑娘此话何意, 我怎么听不懂?”
她反应非常快, 语音平静, 眼神顺便游走,看了宋采唐一眼,手指也跟着僵紧的动作伸出,拉了拉袖口,又慢慢缩进袖子,仿佛她本来就是要这么做,并没有任何异样。
宋采唐正在集中所有精力观察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夫人终于肯说话了。”
宋采唐微笑,纤细手指挽住耳边垂落的发缕,一圈一圈,缓慢又刻意的转着。
柔软长发,是女性的标志,大安只有未出闺的姑娘才会梳类似发式,两鬓垂落发缕,代表少女的娇俏和活泼,嫁了人都是挽发,全部挽,鬓边不留。
宋采唐这个动作隐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的秘密,我猜到了。
母爱和女儿。
谷氏笼在袖间的手一紧,颇为后悔,刚刚那句话,不该问。
“夫人并非太过大意,着了我的道,而是人间真情流露,本该如此。”
宋采唐找了个凳子,看着还算干净,将随身帕子垫上去,坐了下来。
谷氏微微阖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宋采唐:“那在夫人心里,儿子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谷氏这次大约真的生气了,柳眉扬起,眉心微蹙,眸底是一片片水光浪潮,卷着狂风,挟着雷电:“祸从口出,宋姑娘年纪小,还是谨慎说话的好。”
“夫人不必担心,这里没有旁人,”宋采唐知道谷氏在提防什么,从荷包里掏出赵挚给的金牌,亮给她看,“我来之前,已经请郡王爷帮忙清了场,今日对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断不会外传给第四个人知道,连李老夫人那里,我都没告诉。”
第四个人……
谷氏:“也就是说,郡王爷知道这件事。”
“他是本案主官,本身又敏锐非常,已经发现端倪,我瞒不了。”宋采唐眼眸清澈,十分真诚,“这件事不管对案情,还是对夫人,都十分重要,夫人请一定好好考虑。”
封建社会对女子十分苛刻,谷氏早年夫丧,寡居带儿走至现在,着实不易,能帮忙的,宋采唐肯定帮。
赵挚不是多嘴之人,祁言虽对八卦有痴迷的爱好,却是拎的清的人,知道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
谷氏如若只是案件相关人,顶罪举动自然不对,必须按律给予惩罚,但过大过多的舆论……还是算了。
宋采唐见谷氏眉目低垂,久久不说话,轻声道:“之前在街上,我见过纪元嘉。”
谷氏眼梢微颤,笼在袖里的手指再次掐紧。
“他对我说,他娘教过他,男儿当俯仰天地,磊落坦荡,一生无愧于心。说盼他老时,回望过往,会欢喜来世间走一趟。而欢喜,一定是因为曾经的德行,操守,担当,成就,感动,绝非是愧疚。”
宋采唐看着谷氏,眼神明亮:“我同夫人素不相识,之前没有接触,但从李老夫人口里,从纪元嘉口里,我视夫人为巾帼英雄。能为人如此,能育子如此,我相信夫人是性情中人。”
“我亦盼,夫人老时,回望过往,会欢喜来世间走一趟,而这欢喜,一定是因为夫人的德行,担当,坚守,绝非愧疚。”
谷氏沉默片刻,突然扬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宋采唐从的谷氏的眼神里,知道谷氏动摇了,但这份动摇,并不足以让谷氏将一切坦诚。宋采唐也没想着凭自己几句话,就让谷氏全部招了,这件事对谷氏的影响绝非别人轻飘飘的想象。
她只能尽力而为。
“郡王爷查过,夫人在十八年前,曾遇匪失踪过一次,三日夜方得救出,但当时是举家外出,消息捂的严,并没有旁的人知道。此乃意外,天灾人祸,不是夫人的错,可夫人归家后,却突然传出重病的消息,一直不能痊愈,闭门不出,小宴不去,连最好的手帕交都断了来往……这与夫人嫁人后的性格行为,身体状况,并不相符。”
“夫人‘病’了两年,一直未出门,未出现在小宴人前,直至嫁到了纪家。”
“这病的头一年,贵府有‘夭折’族子送出了门,因生而有难,不宜操办,事办的悄悄的,别家也并没有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