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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李氏缓缓道:“你莫小看皇后娘娘,宫中谁都知晓刘惠妃得宠,可这么多年过去皇后娘娘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刘惠妃在她手里也没多讨得半点好。张皇后不显山不露水,看似明哲保身朝堂的事半点不沾。她膝下的四皇子从小身子羸弱,按说争储无望,可任谁也不敢小觑这娘俩。”

    想了一会儿李氏道:“皇后娘娘的用意我大概猜得到一二,她只怕也是一片好意,想是你们已经得罪秦王,干脆旗帜鲜明地将你们纳入其阵营,日后秦王或刘惠妃想做些什么手脚,也要先考量一二!”

    宋知春点头,“如此就说得通了,皇后娘娘对珍哥倒是一片厚爱。”话虽如此,她还是禁不住担心,皇家人向来翻脸无情,张皇后此举看似好心,可对珍哥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227.第二二七章 大婚

    四月二十八, 天空晴丽碧蓝如洗, 青州傅家二房老爷嫁女儿的盛况, 很多年后都有人津津乐道。

    新娘子入了宫选已经是天大的造化,谁成想因缘际会提前救了一位身份贵重的皇子,皇帝大喜之下就御口亲封傅家姑娘为四品乡君。为了给这位姑娘体面,皇后娘娘还特意赐下金玉如意各一对作为新娘嫁妆的第一抬。

    小两口的新家就在劈柴胡同, 离新娘子的娘家不过两条街。这么近的路怎么抬嫁妆是个问题, 不过自有聪明人解决。先从鼓楼大街绕针线胡同出东城门, 再从西城门进劈柴胡同, 大半个青州城都兜转了个遍, 任是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太,只要是有眼睛带喘气的都看得到,皇帝亲封的四品乡君嫁得多么的风光。

    新娘子的嫁妆绵延百丈, 挑夫都是精选的青州左卫的军士, 一水的高大汉子,个顶个生得齐整帅气年轻英俊,挑着铺红挂彩的担子走得那叫一个稳当。打头的是拿了明黄绸子裹着御赐的金玉如意,第二挑是大红漆盘上搁放了四块大瓦十二块小瓦,瓦片上贴着大红双喜字, 旁边还有用彩纸包着的一摞土坯。

    路边有个外地来人不懂这些规矩, 忍不住惊道:“怎么青州嫁女还要陪送些土瓦土坯,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难不成男方家盖房子还差这么些个东西?”

    众人齐齐回头看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土鳖, 就有老者好心解释道:“江南人家嫁女儿向来讲究厚嫁, 你莫小瞧这些土瓦土坯。那四块大瓦十二块小瓦就代表新娘子的父母陪送了四处宅院,每处宅院里起码有房十二间。”

    老者呵呵笑道:“后头用彩纸包着的一摞土坯更有说头,一块土坯就代表一百亩地。以前大户人家嫁女儿陪送田产土地时都是一块土坯包一张彩纸,而今天这阵势,人家把一摞土坯包了个严实,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块。这说明啥,说明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外人晓得根底。看过心疼自家闺女的,就是没看过这么个心疼法!”

    外地人就暗自咋舌,没想到小小青州竟然有人富庶至此。

    乡民七嘴八舌地,一副与荣共焉的荣耀模样。这青州城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光耀祖宗的乡君,没看到今日的婚宴除了青州县衙里的知县主簿县丞一众属官,青州左卫的各位军爷,连附近的登州、东昌、莱州都有贵客莅临。

    就有那眼尖的看那傅乡君后头的嫁妆,竟是一抬比一抬厚重。锅碗瓢盆自不必细说,那些黄花梨家俱里竟然都置放了东西。

    箱柜里放了层层叠叠的绸缎纱罗,密密匝匝地连手都插不进去。横柜顶柜里也是满满当当的,或是四季衣裳,或是针黹线绺,或是毡毯被褥,或是皮毛绒呢,竟没有一处是空闲的,难怪那些身材高壮的军士都抬着费力不已。

    还有那两抬首饰盒子,别家嫁女都是几根钗环簪钿平放在匣子里算做一抬。偏偏这傅家是一套头面放在一个盒子里,数个盒子高高叠在一起算作一抬。

    有好事者趁管事的不注意扯开最上面一个盒子上蒙着的红绸,就见里面是一套八件嵌多宝的赤金头面,挑心、顶簪、分心、掩鬓、钗簪和耳坠无不制作精良,上面还嵌有蓝宝、红宝、水晶、绿松石、水晶石、猫睛石,此时在正午的太阳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宝光。

    路边就有人在暗暗扳指头合计,这傅乡君的八十八抬嫁妆可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虚浮水分在里面。要是手脚松快一点,便是改作一百八十八抬也是能够的。

    此时的傅家二房里,内穿绛红绢衫,外穿大红纻丝八宝地四合如意云纹通袖袍,又罩了一袭真红对襟大袖衫的傅百善,挺直背脊站在落地水银镜前,由着荔枝和莲雾给她做最后的调整。

    今日的全福太太是傅氏族里的一位隔房,按辈分论起来应该叫声七婶婶。她性情温顺孝敬长辈友爱邻里,最得意的是嫁进傅家十几年连续生了两儿两女,是周围十里八村有名的全福人。

    傅七婶将今日的新娘子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边,见眼前的女子身材修长,只淡淡上了一层妆容就显得光彩照人。一双浓密长眉斜斜入鬓,匀了一点飞红的杏仁大眼顾盼生辉。又因有乡君的品阶,特地带了平常女子出嫁时少见的翟凤冠。

    四品翟凤冠用四翟,金翟一对衔珠结,饰珠牡丹开头、翠云、翠牡丹叶。凤冠插金翟左右一对,口衔珍珠挑牌。冠底用金口圈,饰金宝钿花和翠云珠花,两侧插嵌金宝簪一对,用以固定翟冠。

    傅七婶心中暗暗赞叹这闺女生得气派,天生就是官太太的命。听说那位裴姑爷年纪轻轻就是五品千户了,日后的前程自不必说了。这桩婚事就是他亲自上皇帝面前求来的,这得是多大的体面才有这份尊荣。傅家这么多女孩当中,只怕是头一份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就有小丫头喜气盈腮地进来禀报,“新郎倌的花轿进来了!”

    傅七婶连忙将赤金项圈天官锁挂在傅百善的脖颈上,胸前又挂好一块小儿拳头大小的照妖镜,再跨个子孙袋,手臂缠上定手银,最后再将一条宽三寸二分长五尺七寸,用金线绣云霞孔雀纹,下端垂有金玉石坠子的霞帔绕过脖颈披挂在胸前,最后再盖上大红文王百子千孙被袱。

    厅堂前,傅满仓和宋知春夫妻俩已经分左右坐好,等着女儿前来辞别。

    傅满仓神情萎靡眼眶通红,明知道女儿就嫁在两条街远的地方,这心里怎么老觉得像被挖了一块肉。难怪世人都愿意生儿子不愿生女儿,这等嫁女的场面真真像是生离死别。早知道,在珍哥还小的时候就给她定个上门女婿得了,也用不着这般让人抓心挠肺的疼!

    宋知春心里也不得劲,明明还是个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嫁人了呢?眼睛里老是有一股子莫名酸涩,转头就看见丈夫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立时警醒过来。今日是女儿的大喜,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忙伸了腿过去狠狠地踩了丈夫一脚。

    傅满仓脚上护痛,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场合,结果抬头一看满眼的大红,心里更是苦楚难当。好在这时候全福太太和娶亲太太已经扶着傅百善过来行礼了,傅满仓哽咽了好一会,才想起昨夜念了好几遍的诵辞,“……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宋知春忙拭去眼角不舍的泪意,将一只预示平安如意的宝瓶放入女儿的手中,轻轻道:“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傅百善低低应了个“是”,想是心里也难受,几滴泪水簌簌地落在母女俩交叠的手心上。宋知春忙抓住女儿的手轻微晃动了两下,急急道:“囡囡莫哭,仔细把妆容哭花了,今日就不美了!”她心里一激动,顺口就将女儿幼时的乳名嚷了出来。

    好在门里门外都是傅家的亲朋好友,都理解傅氏夫妻这份悲喜交织的感受,发出了一身善意的哄笑。正好站在门边等着迎接新娘子的裴青心里也有些软软的,仿佛自己今日做了什么恶事一般,直觉得有些对不住泰山泰水。心想日后跟珍哥商量一下,千万记得不要生女儿。要是养了十几年千娇万宠的小闺女,最后还要眼睁睁地亲手送出门,真是比拿刀子割肉都要疼。

    已经是吉时了,再耽误下去就不好了。裴青想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做这个恶人,双膝跪拜后将珍哥牢牢地牵在了手心。

    宋知春满意地看着这对璧人,裴青今日同样穿了一身大红贮丝绣麒麟纹的五品武官常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鬓若刀裁,站在那里就如悬崖边的孤松一样引人注目。难得是他今日没有肃着一张脸,随常都看得到他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喜意。于是看热闹的女人们不管成没成亲的,十个当中倒有五个在悄悄打量他。

    十三岁的小六长得跟姐姐一样高了,躬在地上喜滋滋地道:今早我跟小五猜拳,是我赢了,就由我送大姐姐上花轿。”想了一会又细细叮嘱,“姐夫,你一定要对我姐姐好,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我们这两个当兄弟的可不是吃素的。”

    裴青却不觉得这是小儿戏言,慎重其事地抱拳答应。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傅满仓听了儿子的话语一阵狂点头,心想关键时刻儿子果然还是靠谱的。踮起脚尖大声嘶哑道:“珍哥,受了委屈千万莫憋着,回家来跟爹爹说。你的房间我叫你娘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饶是傅百善心里愁肠百结,也让老爹这句话给逗笑了。宋知春觉得脸上一时挂不住,气得又在裙底给了丈夫一脚。偏生这会傅满仓忽然想通了,三日过后女儿就要回门,等裴青进大营值守,就把女儿接回来家住。盘算着弄些什么好吃的给女儿补补,这一出出的,从京里回来后人都清瘦许多。

    宋知春一脚踩了个空,抬头看大家的目光都在看新娘和新郎,便若无其事地伸手理了理头上的钗环,就正巧看见傅家大房一家齐齐站在角落里观礼。

    傅家大老爷在江南道出任六品漕运史,这回没能回来出席侄女的婚礼,特地让人捎回来二百两银子,作为侄女的添妆礼。傅老娘自打今年开春身子就不好,整日里躺在榻上人也有些糊涂,有大夫说应该是年岁到了。宋知春之所以把日子定得这般急,也是惟恐女儿遇上白事。

    幸好一切尚顺遂,宋知春在心里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盘算着等会将陈三娘叫来,仔细商量一下三日后的归宁宴该怎么操持!

    228.第二二八章 花烛

    傅家大房的吕氏却没有注意到妯娌的目光, 她一把抓着女儿傅兰香的手低低喝问, “这样说常姑爷就经常宿在外边了?你这才成亲多久啊,连孩子都还没有怀上, 就这么由着常姑爷胡闹?

    母亲的声音又尖又利, 连厅堂里的喧闹和鼓乐声都掩不住, 已经有好几个人回头来看了,傅兰香臊得几乎要夺路而逃。

    顺遂心愿地嫁入常家, 跟心心念念的常柏公子成了亲, 傅兰香觉得平生已经圆满。婆母的藐视仆妇的刁难,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丈夫尊重自己视自己为嫡妻, 日后再考中进士授受官衔, 自己得封官家诰命,那所有的苦难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先时堂妹傅百善婚事几无着落,又孤身到海外寻找父亲, 一时间连生死不知。而自己坐在暖和的偏厅里, 处理着家里的一应杂事,心里却是安逸和自得的。那时内心深处隐隐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就是希望傅百善永远不要回来了。因为丈夫从前跟堂妹议过亲, 男人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所以她总疑怀丈夫还在惦念过去的种种。

    公公被莫名撸夺了官职,一家人暂时寓居青州。虽然看起来和从前的日子没有什么分别, 府里还是时常接到富贵人家的请帖, 可是婆婆杜夫人显然也没有了昔日一呼百应的风光, 越发变得不爱出门应酬。

    也就是从这时起, 傅兰香开始发现丈夫的荷包里随常有女子的表记,或是颜色绮丽的串珠或是装了青丝的香囊。不是没有哭闹过,结果无数回争吵却让丈夫越离越远,这些日子更是变本加厉。本来还想趁机会跟母亲诉诉苦,没想到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责骂。

    想起先前觑眼看到的景象,傅兰香嘴里又是一阵涩苦。

    群星拱月般被众人团团族拥的傅百善,穿着一袭用金线绣云霞孔雀纹的四品乡君霞帔,身形越发显得挺拔高贵雍容华美,让人远远见了就不由心生敬畏。这样不靠丈夫单靠自己就挣得诰命的女子,满朝只怕只有傅百善一个。从前自己事事想跟她攀比,到头来却忽然发现两者之间早已经是云泥之别。

    场中响起百鸟朝凤欢快的鼓乐声,劈柴胡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三拜九叩行完大礼之后,裴青牵着新娘进了洞房,用戥金秤杆揭开大红被袱,第一礼就是“同牢”。

    娶亲太太往桌子上放了三样饭菜,白水煮的牛肉,羊肉,猪肉,分别用巴掌大的青花小碟装了,约莫只有五六口的样子。裴青和傅百善二人同时举筷,将碟中白肉分食干净。同牢礼就是夫妻二人共食同一牲畜之肉,此寓意为“同吃一锅饭”,行完此礼后,新郎新娘便成了一家人。

    接下来是“合卺礼”,娶亲太太将一对用红线拴着的葫芦瓢递了过来,葫芦里盛着芳香的美酒,傅百善接过小饮了两口却是苦的。这一满瓢怕是有半斤重,全部喝下去真有些难为人,心知这是避让不过的必经礼仪,忙闭了眼睛准备一气儿喝了,手掌却被迅速塞入了另一只葫芦瓢,里面的酒水只剩浅浅一层底子。

    傅百善的脸腾地就红了,她没想到裴青怕她喝苦酒,一个人竟把两瓢酒水都喝了个大半。

    新房里侍候的仆妇发出善意的笑声,娶亲太太也笑得合不拢嘴。她是过来人,帮衬过无数新婚夫妻,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疼人的新郎倌。

    合卺礼就是新郎新娘要分别喝半个葫芦的酒,一人喝一半后,再交换葫芦继续喝。因葫芦是苦的,用来盛酒必是苦酒。所以夫妻共饮合卺酒,不仅象征着夫妻从婚礼开始合二为一永结同好,还寓意着新郎新娘同甘共苦。

    娶亲太太等两人喝完合卺酒,笑眯眯地上前将一对葫芦瓢接过来。破瓠为二,合之则成一器。慎重祝祷之后,将葫芦瓢扔进的新床之下,果然是“一俯一仰,大吉大利!”

    三礼中最后是“结发礼”,娶亲太太拿了一把扎了红绸的银剪刀,把一对新人头发各剪下一缕,用红色细绳死死绑在一起,放入那对一俯一仰的葫芦里,小心供奉在新房的神位上,寓意着夫妻一辈子很难被打散。

    至此,新婚大礼才算圆满。

    娶亲太太和仆佣退出之后,裴青这才有空仔细看傅百善,只见佳人头戴翟凤冠,脸上匀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内穿红娟衫外套花红通袖袍,下身穿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

    傅百善很少如此浓妆,今日妆扮下来便让惊艳不已。那灿若星辰的眸子,那眼角的飞红,那唇上的一抹香脂,都让裴青如坠梦中。

    裴青伸出手,将盘腿坐在床榻上的新娘抱在膝上,就见她已经羞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由嗬嗬笑了起来,将她一把抱起放在黄花梨花卉麟凤纹五屏风式梳妆台前,小心地帮她取下沉重的翟凤冠。

    傅百善这才知道这人原来是想帮自己卸妆,忙抓住他的手道:“你弄不来这些,出去陪客人吧,唤我的贴身丫头进来就是了!”

    裴青此时却微微一笑,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声音沉沉道:“服侍娘子是为夫求都求不来事情,如何要个丫头来替代我?至于那些客人大多是军中同袍,都晓得我此时在做正事,哪里会如此不知趣地过来烦扰我!”

    傅百善不料平日里最是严谨端肃的一个人说起情话来,就象蜜水一般让人愉悦。侧过身再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早已是满面嫣红。

    屋角悬挂着两盏窑青缠枝罩子灯,供桌上早早燃起的大红~龙凤花烛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龙烛的龙嘴前有一颗珠称为盘龙戏珠,凤烛的凤嘴前有一朵色彩鲜艳的牡丹花,称为凤穿牡丹,两支烛的下半段各饰和合二仙并石榴蝙蝠。

    裴青将凤冠取了下来,拿起牛角篦子梳起黝黑的长发。傅百善的发质极好,又细又密,散了发后披在肩上象一匹上好的绸缎。将头发梳好后,又服侍傅百善宽了大衣裳,在净室里泡了澡。递巾送帕,竟然是桩桩件件都不假手于人。羞至极处的傅百善后来索性甩开了,这个身子日后反正要被看光,此时收着藏着未免矫情!

    偏生此时的裴青严肃正经,仿佛楠木澡盆里泡的不是今日新娶的娇妻,怀里抱的不是软玉温香的美人。这导致傅百善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忽然变成了一把名贵至极的上好宝刀,让人珍而重之地拂去水渍,然后用布巾吸干上面潮湿的地方,最后才用软缎一寸寸地包裹起来。

    裴青穿的一套大红礼服早就被打湿了,被稳稳抱在怀里的傅百善双眼正正对着绣了麒麟的胸口处。麒麟是传说中的一种瑞兽,龙首且有两角形状象鹿,全身有鳞甲,牛尾马蹄狮尾。阴暗有致的五彩纹样厚重且平实,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裴青将小媳妇抱至硬木雕花镶嵌螺钿架子床上,这才返回净室,用剩下的水草草地涮洗一番。好在已经进了五月,水也不感到如何冰凉。

    傅百善坐在那里,听着那人在净室里发出哗哗的水声,忽然噗嗤一声笑倒在大红缎地绣了百子纹的被面上。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夜竟然是这样开始的,裴大哥竟然把自己当成是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小心呵护!

    不过半刻钟,裴青只着一袭雪白里衣出来了,身上还带着淋浴后的水气和皂香。大步走至榻前,牵了傅百善的手坐在那对大红~龙凤花烛前。

    面对傅百善不解的目光,裴青温文笑道:“……今日我俩大喜,听了无数祝福,只有一句白头偕老甚得我心。这世道对女子本来就严苛,你性子又是历来不受拘束的,所以你我定下婚事后,我便在菩萨面前许下誓言。不求其余,只求比你多活一日。”

    小儿臂粗的龙凤花烛微微摇曳已经燃烧过多半,饰以蝴蝶蝙蝠石榴的蜡烛一并化为烛水,在双喜字铜灯盏上留下一滩温软的烛泥,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层红色的壳。已经是亥时过了,只余寸高的凤烛将熄未熄。就在那一刹那,裴青伸手将那只还燃得好好的龙烛一掌搧灭。

    两只代表新郎新娘的龙凤烛几乎是前后脚熄了,空余袅袅的青烟。屋子里立时便暗上许多,只余屋角两盏罩子灯散出昏黄黄的光线。

    裴青抱紧了身边人,叹道:“有我护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勿需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脸色。即便是有责难,你只需让人来找就是,因为你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允许的。这一生一世,我只惟愿你活得恣意快活。”

    傅百善心里感动得不行,是谁说这人沉默寡言的?为了掩饰眼角泪意,故意嘟嘴道:“要是……我想杀人呢?”

    裴青就纵容地望她一眼,“那其人必有可杀之处,我必定第一时间把刀磨好递上!”非常奇异的,傅百善心里对于新婚的恐惧和未知象潮水般退去,静静地全然信赖地蜷在丈夫身边,听他胸腔里象暮鼓晨钟一般沉稳的心跳。

    已经是夜深人静了,裴青竖耳听到外面已然是一片沉寂,这才一把抱住昏昏欲睡的新娘,极轻柔地放在榻上。大红被子里,女郎的月白软缎里衣被掀开,有些微的光线从瑞云满地子孙万代销金帐幔里透过来,衬得她一身蜜色的肌肤象上好瓷器一样温润。

    佳人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极温顺地趴伏在绣了鸳鸯戏水图的枕面上,裴青忽然间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缓缓伏下身子朝着女郎背上那对生得极漂亮的蝴蝶骨吻去。

    大红色销金帐漫长的轻纱象月夜下的湖水一样,平缓而绵长地流动着。春风一拂过,湖心的涟漪便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反反复复,重重叠叠,似乎到了天际的尽头。良久之后,帐中才传来男子满足的喟叹:“……不愧是素习弓马的身子,这腰力就是不一般……”

    女子似乎娇嗔了几句,大概伸手教训了一番,那男人就装模作样的低声呼痛。还没等女子辩别真假,初初得偿滋味的男人已经迅速抬起身,将女子重新拉入眩目的极乐之境。

    229.第二二九章 燕尓

    傅百善睁开眼睛的时候, 一时间有些闹不清身在何处。周围静寂无人, 似乎有一两声浅浅的鸟鸣,用心去听时却又一片安谧。雕了海棠心纹的窗子半掩着, 有暖风夹杂着细微的茉莉花香传来, 悠远而清淡。

    身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酸痛, 要是认真琢磨却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反而有丝含混的懒洋洋的疲倦和餍足在里头。就像干渴久了猛然遇到绿洲时的畅快, 就像冬天饥寒时面前有一碗热汤时的惬意, 就像在滚烫温泉里泡久之后的酣然,就像自己无论如何兜转, 那人始终在原地守候的痴狂。

    透过重重的帐幔, 可以望见外面已有天光。傅百善猛然想起昨晚那人的胡闹,禁不住有些脸红心跳。

    大婚前头一夜,母亲亲自过来交代这些事由。宋知春性情向来豪爽, 也没觉得那事有什么丢人的, 大大方方举着本避火图拣要紧的给女儿交代了几点。最后还说夫妻之道有很大一部分关系此事是否和谐,不但那要让丈夫满意, 自己也要从中得趣才是长久之道。

    饶是傅百善一向性情疏阔, 也让母亲的话羞得脸都不敢抬。耳边嗡嗡作响,心想原来这就是男女之事啊。难怪从前和裴青在一起时,情热之际就总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有时候他的眼神好似要把自己一口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