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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正当二人暗暗地眼神交流之时,黎萱已经把早餐都摆上了桌,又出声道, “知道你们俩感情好, 但大清早的, 别在那挤眉弄眼了,过来吃饭。”

    盛微语和易言齐齐尴尬。

    盛微语赶忙去阳台取下自己的衣服, 回房火速换上,边心乱如麻地刷牙洗漱, 边后悔自己昨晚一心软就留宿在这,现在撞上易言母亲的枪口上。

    上次被黎萱句句针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尽管她明白一个母亲护子心切, 但她的肚量还没大到大大方方地让别人再给她第二次伤害。

    她和易言之间的问题还没处理好, 又来了新的问题……

    盛微语叹了口气,可能“有缘无分”这个词是为她和易言量身制作的吧。

    好在她心理素质过硬,再次回到客厅, 她已经收起了慌张和惊讶,从容不迫地走向了餐桌。

    此时黎萱和易言已经在吃了,不知二人刚刚谈到了什么,易言微皱着眉,说了一句:“不需要,我自己能解决。”

    语气略冷硬,似乎有些不满。

    黎萱却像是没发现一般,正想说“你自己能解决就是靠装残把别人强留在家磨磨叽叽”,余光瞥见盛微语,到嘴边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她看向盛微语,问,“盛小姐,你今天有时间吗?”

    盛微语闻言,心里已经反射性地联想出这个问句的一系列衍生含义:“你今天有时间吗”=“你今天很闲吗”=“你怎么还赖在我儿子家你很闲吗”=“你可以……

    “有时间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去采购吗?”

    盛微语的思绪里忽然生硬地插进这么一句,脑子还没从“本该有敌意的人忽然微笑示意还给了个大馅饼”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嘴边已经本能地应下了黎萱的请求。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没机会去细究对方给的究竟是陷阱还是馅饼了。

    好在这时候易言还算厚道,向她伸出援手,对黎萱道:“妈,买东西的事您不用费心了,我和微语一起去。”

    盛微语和黎萱同时看向易言,前者投以感激的目光,然而这感激的心思才刚生出,就被后者一句话打回。

    “你要怎么和她去,让她搀着你去还是背着你去?”

    黎萱的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丝毫没给自家儿子一点面子,“我和盛小姐去给你买辆轮椅,至于你,腿都打上石膏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休息,别让这轮椅白买。”

    她话里有话,暗暗提醒易言,要装病就装到底,别一两天就漏了陷,让她还瞎了买轮椅的钱。

    说罢还若无其事地瞥了易言绑着石膏的右腿一眼,成功地让易言闭上了嘴。

    易言也听出来黎萱语气里的一丝丝对他靠装病来留住盛微语这行为的鄙夷,尽管这损法子是她大儿子易墨想出来的,尽管他对易墨转头就把这种丢脸的隐私泄露给其他人的行为更鄙夷,但此刻,他只能沉默,沉默地接受来自亲妈的鄙夷。

    超市——

    盛微语推着购物车,同黎萱并肩走在一起。

    如果心情能用实体字表现在脸上的话,盛微语脸上肯定写满了尴尬与疑惑。黎萱今天对她的态度虽说不上亲切热情,却远比上次客气得多,她着实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

    不过她能肯定的是,黎萱拉她出来,不是简单的采购这么简单。

    正当她半是逛超市半是神游之时,黎萱停住脚步,问:“吃牛肉吗?”

    盛微语没想到她买东西还会先问自己的意见,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这段简单的对话像是打破了二人之间尴尬的沉默,黎萱拿了两盒包装好的牛肉放进购物车,十分自然地提起其他事:“盛小姐现在找到高就了吗?”

    “还没。”

    盛微语如实回答,前阵子因为网上的风波影响到了咨询所,她自愿辞职了,导师也理解她,这段时间她待业在家,周父问过她打算,周霖霖干脆想给她投资一个咨询所,但都被她拒绝了,她另有自己的打算。

    黎萱又说:“易意和我提起过你。”

    在黎萱还不知道盛微语和易言的关系,以及盛微语的身世时,易意曾在她面前提起过几次盛微语——咨询所的靠谱新人。

    虽然有导师推荐,但真正进咨询所,要求还是格外严格的,尤其是面试。易意作为一个甩手掌柜,也就这点格外重视,自然也是她亲自面试的盛微语。

    易意和黎萱聊天时,偶尔也会透露一点咨询所的事,不免提到几句员工。

    黎萱继续说:“她那个人,不轻易夸人,但对你却赞不绝口,你很很优秀

    “谢谢。”

    盛微语除了客气这一句,并无所说,心里却是暗自感激自己那不靠谱的前老板还算厚道。

    黎萱继续说:“易意当初学心理专业的时候,抱怨挺多,不然也不会半路转行当老板,这一行很考验耐力,容易击垮热情,盛小姐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一行?”

    盛微语压根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是怔了好一会儿。

    她略有些迟疑和防备看向黎萱,眼前的中年女人也同样看着她,表情谈不上亲和,却与那日的趾高气扬完全不同,目光平静,没有任何的高姿态,更像是将她当作一个地位辈分平等的人来对待。

    盛微语渐渐收起防备,放松地轻笑了一下,说出的回答却格外认真,“想让已经受伤的人,心里的冬天短暂一点,暖和一点。”

    我们没有那么强大,能保护所有的人都不受伤害,也没有那么厉害,去治愈所有的伤口,但每一分绵薄之力,在饱受苦难的人的眼里,都可能成为温暖的阳光,闪耀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瞬,绵绵不断的力量,积攒汇聚,也能让被风霜摧残的心灵渐渐回暖。

    就像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不管他最后离开与否,至少他来过,给她带来了温暖的光,成为了她的希望,每一次想要放弃但依旧咬牙坚持的希望。

    黎萱看着盛微语,眼前的年轻女人收起了锋芒,却更加明亮闪耀。她忽然明白了易意那天在病房对秦馨月说的一切。

    黎萱抿唇笑了笑,或许连她本人都不知道,早在十年前,她已经做到了这点。

    第54章 第五十四课

    黎萱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 说:“易意说得对, 你才是易言的良药。”

    她像是陷入了过往的思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当初我没有强制把易言送出国治疗, 我们的关系或许不会这么僵化。”

    易言是个孝顺的人,却也是个冷漠的人, 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渐渐将他自己从这个家里剥离出去, 循规蹈矩地对待家人,没有丝毫怠慢,客气却疏离至极。

    盛微语闻言,却是迷惑惊讶, “……出国治疗?”

    易言出国是为了治病?

    见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说易言出国的原因, 黎萱也微讶, 转眼也隐约明白了易言瞒着她的原因。

    盛微语努力回想着易言出国前的事情,却没有一个画面能告诉她, 易言出国是为了治病。她甚至从未发觉易言有过什么疾病,除了……

    “易言的口吃, 不是天生,是因为心理障碍。”

    黎萱适时出声,解开了盛微语的困惑, “因为一场绑架。”

    易言十五岁那年, 和秦馨月一同被绑架,而绑架他们的人,恰恰是秦馨月的生父, 一个染上毒瘾的疯子。

    秦父和黎萱是生意上的伙伴,两家往来不断,易言同秦馨月也情同兄妹,黎萱待早年逝母的黎萱,也视如己出。

    直到那年,秦父性格越来越古怪,秦家生意也一直亏损,期间,尽管黎萱三番两次出资帮助,却依旧是无用功。后来被媒体爆出,她才知道,昔日的好友染上了毒瘾,这对企业家无疑是致命的打击,秦氏产业一朝之间跌落谷底,秦家一蹶不振。

    在秦父再找黎萱借钱重振公司时,黎萱拒绝了,劝他先去戒毒所戒毒,却被对方大骂不念旧情。

    之后秦父丢下亲生女儿秦馨月,消失了大半年。再回来时,他诱拐了秦馨月,掳走了易言,向黎萱勒索千万。

    谁都体会不到,黎萱当时的心情,被昔日好友背叛勒索,震惊,愤怒,悲伤……所有的情绪在看到浑身是伤的易言时,都变成了没有边际的心疼和歉疚。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九岁的孩子,一个伤痕累累闭口不言,一个丢失了记忆,谁都不知道,他们被绑架的那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易言昏迷醒来后,得知那个救他的警察因此牺牲,情况越发恶化,抵制心理治疗,变得孤僻冷漠,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

    黎萱有想过将那个牺牲警察的儿女接过来抚养,或许能帮助易言走出来,却被那边拒绝而无果。

    后来,易言父亲不顾黎萱的反对,同意了易言独自生活的提议,让易言从家里搬了出去,转到了一所新高中。

    再后来,他遇到了盛微语。

    盛微语听着易言的过往,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卷又一卷的纸,心口堵得发疼。

    她想起来了,她以前问易言为什么会口吃的时候,易言的神情,不是对自己的惋惜,而是类似于悲伤的落寞。

    她只身犯险对付染上毒瘾的盛强,被易言愤怒责骂,质问她知不知道吸毒的人有多危险,是因为他亲身经历过,才会如此失控。

    她以前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言,是因为她觉得不堪,丑陋,对此自卑,始终蒙着纱。

    而易言不对她提起那些过往,是它们过于伤痛,揭开伤疤的时候,无论是受伤的人,还是看到伤痕的人,都会觉得疼。所以他才绝口不提,他宁愿一个人忍受,这才是他口中常提的“没必要”的真正含义。

    他不是完美,他只是比她更小心翼翼地对待这段感情。

    而她,还一次又一次地往他的伤口上撞,一边责怪他过分完美,抵制他的“不必要”,夸张地大喊着“我们要互相理解”,一边却一点都不自知地想去撕开他的伤疤。

    她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

    盛微语回到易言公寓的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

    十年来,头一次,眼泪这么汹涌。

    如果周霖霖在这,肯定会毒舌地“恭喜”她终于修好了泪腺。

    庆幸的是,黎萱在半小时前忽然接到电话,有急事先离开,没陪她一起回来,看不见她这副狼狈模样。

    她站在门口,没马上开门进去,而是先缓了好久的情绪。她不希望被易言看见自己这狼狈的丑模样。

    而门的另一边,易言刚从宠物屋出来。

    趁家里没人,他直接拖着石膏腿独自行走了,在宠物屋把东西放好,用零食连哄带骗训练了好久的金花,才终于让这熊孩子听得懂指挥。

    他才走到厨房去洗了个手,还没来得及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玄关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看到门口的盛微语,易言僵在原地。

    反射性地衡量了一下沙发到他的距离,周密计算后,他确定自己就算会瞬移也来不及回到沙发——

    因为盛微语已经看过来了。

    如果b大的学子们有幸在场,一定会欢呼一句苍天饶过谁,因为让他们瑟瑟发抖的易教授,此刻的神情同他们被点名的时候一模一样。

    “微语,你听我解……”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易言微一眯眼,瞧清了盛微语还没完全褪去颜色的红眼圈。

    再顾不上还绑着沉重石膏的腿,也将“骨折”这事抛之脑后,易言大步迈过去,走到盛微语面前,“你哭了?”

    没看到黎萱的身影,像是想到什么,他略一皱眉,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对盛微语说话的语气却刻意放柔了,像是怕又弄哭她。

    “是不是她又对你说什么了?”

    盛微语抬头望着他,才止住的眼泪又快涌上来,她往前抱住他的腰,埋入他怀里。

    “伯母说……”

    盛微语埋在易言胸口,闷声开口:“小结巴是个大傻子。”

    易言身体一僵,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还好负负得正,我们俩的傻影响不到基因。”

    他是这样说着,边伸出手回拥她,一点一点将手臂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