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意有所指,句句透着是陆致气倒了陆兆平的意思。陆南石环视了一圈,虽然是高干vip区,没那么人挤人,但除了他们,也还有三两医务人员和病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陆致?
袁芳菲每说一句,陆致的面色就又沉上两分,但他依旧没动。陆北池比陆南石早了一步,上前挡在袁芳菲和陆致中间,“爷爷还在里面抢救呢,你这是做什么?说的好像三叔弄得爷爷这样似的。”
袁芳菲捂着嘴哭,“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说那种话,兆平怎么会……”
“哪种话?奶奶不妨说清楚点。”奶奶两个字彷如在舌尖打了几个弯,带着不寻常的味道,“三叔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说这些,奶奶能说明确些吗?”
袁芳菲一顿,陆北池没有给你抢白的机会,接着说:“何况,爷爷真是因为三叔的话气倒的吗?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二叔呢!二叔当年想学三叔做生意,败了不少爷爷的积蓄。听说最近又一头扎进去了,好像还惹上好几个投资方,背了几百万的债吧?”
围观者交头接耳起来,袁芳菲心下一紧,有些事情显然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尤其能在高干vip区的也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多少有些消息渠道。
袁芳菲张着嘴,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不然她攻讦陆致不成,反而还会带累了陆敖。
“我……”
才一个字,刚巧陆放匆匆赶过来,二话不说,直挺挺坐在陆致身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不急,阿姨坐,慢慢说!把始末都说清楚,别搞得看热闹的人断章取义,闹出误会。”
这话说的平静,可陆放常年军旅,手上鲜血不少,且又居于高位,气势外放,袁芳菲本就有些怵他,这会儿更是心颤。竟一时不知要不要说,该怎么说了。
而就她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陆放已经一锤定音,“不说也好。爸还在里面呢,我们就在外面闹,让人看着也不像话。再说医院需要的是安静,大喊大叫算什么事。”
这话一出,袁芳菲千言万语卡在喉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都是扰乱医院秩序,都是在老爷子抢救的时候闹事!
袁芳菲气得心肝儿疼,却无可奈何。
这边四人坐一排,陆南石挨着陆致,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爸爸!”
见是自己儿子,陆致冷硬的态度收敛起来,面色慢慢回暖,“爸爸没事。”
陆南石“嗯”了一声,没再开口,但心里却明白陆致不过是不想让他担心。没事?怎么会没事呢?
陆致或许对陆兆平早已经死心,也早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更早已学会了用漠视去抚平曾经的伤口。但到底在八岁前,陆兆平曾真心疼爱过他。得到过再失去和从来没有过是不一样的。
况且,即便现在陆致不在意了,也同样对陆兆平的生死不关心了,但那是建立在这个生死与他无关的前提下。
如果陆兆平这次没有挺过来,因为自己几句话犯病去世。陆致绝不会觉得大快人心,反而会成为一根刺,永远埋在他的心里。
以前的伤害和父亲的死因夹杂在一起,会让他余生都活在这种煎熬里。
陆南石不想看到这样的存在。他看着大门紧闭的抢救室,闭上了眼睛,双手藏在裤兜里暗自算起卦来。
他见过陆兆平,却没有真正去看过他的面相,毕竟每天见得人这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在意面相去仔细算一算。可如今回忆起来,加之自己掌心摸出的铜钱,陆兆平这次应该不会死。可是,他的寿数,他的命数……
他,即便可能有家庭问题,但不至于是父子生怨,众叛亲离的结局才对。
怎么会……
吱呀——
抢救室门开了,陆南石从沉思中猛然惊醒,卜算被打断,只得就此作罢。
众人纷纷涌上去,“医生!怎么样?”
“病人暂时没什么问题了,呆会儿会让人送去病房,不过你们记得要注意点,别再让他受太大刺激。病人一直有些心血管疾病,年纪又大了,得住院观察一阵子。你们谁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陆致开了口:“我去吧!”
倒不是他抢着揽事付钱,而是他实在不想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要以什么心情去面对陆兆平,只能不见。
陆放默认了他的选择。
病房。陆兆平还沉睡着,没有醒过来。袁芳菲等人也安安静静,什么都没说。
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好几次,安监护设备,输液,记录基本体征等数据。一切办妥,这才交代家属:“你们先出去吧。让病人好好休息。放心,医院有24小时监护,不会有事。就是要陪床,最多留一个就好了,不用大家都挤在这。”
“谢谢!”
陆放亲自送了医生出去,袁芳菲等人也跟了出来,毕竟有医嘱在,袁芳菲年纪也不小了,不太适合陪床,即便要陪,也要先商量一下,至少要回家一趟收拾东西。
然而,陆南石却没有走,不但没走,反而离病床上的陆兆平越来越近。
“南南!”
陆北池有些奇怪,走了过去,却见陆南石背对门口众人,左手拖着陆兆平的手,右手拿出一根针,刺入陆兆平的指腹,一滴鲜血滑落,掉在陆南石一早准备的符纸上。
符纸冒出青色的淡淡烟雾,被血染之处,烧出了一个洞。
陆北池眼皮惊跳,诧异地看在陆南石,“这……这是什么?”
陆南石收了东西,刚要开口,却又被陆北池打断,“我们出去!”
不宜在这里说,也不宜现在说,别人会察觉出异样。
二人出了病房,趁众人还在和医生交流的功夫,溜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
楼道内,陆北池压低了声音说:“你确定了吗?”
“确定!”
“是谁?”
陆南石身子半偏,让出楼道两扇门的缝隙,从缝隙望去,正好看到病房门口和陆敖等人说话的袁芳菲,陆南石怀里的符纸燃起的青烟,化作一根丝线,另一头刚好缠在袁芳菲的身上。
这样的丝线,寻常人是看不到的。以往的陆北池也是看不到。可现在,他能看到了。
他十分震惊,“她是玄门中人?”
陆南石摇头,“不像。我在她身上没发现入道者的气息。而且,我之前去过老宅,见过她和爷爷,可那时并没有发现异样。虽然可能是我没注意,疏忽了。但也是因为爷爷体内的东西是几十年前下的,下蛊的人手段不强,联系并不是十分紧密的原因。”
“至少她一定有问题就对了。几十年前……”陆北池一顿,突然想到这几十年间发生的事,陆致所经受的一切,陆兆平身上种种矛盾疑点,他皱起了眉,“这件事一定要立刻解决。”
陆南石也是这个意思。不论他们对陆兆平的感情如何,即便陆兆平不是他们的爷爷,这种害人的手段也应该杜绝。
只是,如果要动手,必然不能瞒过陆放和陆致。
陆北池想了想,“你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可这时机什么时候算合适,谁说的定。不如就今天吧。把一切摊开了说清楚。”
陆南石没有反对,却想到他上次有点“坑”自己的话,及时插嘴,“好!我去找爸爸,你去找大伯!”
陆北池:……
他刚想说让陆南石帮他……额……好吧!算了。就这样吧!
两人分工合作,陆南石在电梯口碰上办完住院手续的陆致,直接把他拉走了。
休息室。
陆南石有些紧张,手心已经出了层薄薄的汗。灵异神怪之事,大家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况且,对于玄门中人,大家的看法也不一样。有人尊崇,甚至逢迎。也有些惧怕。他不太确定陆致会怎么想。
陆致呆滞着,一时回不过神来。
陆南石只能静静等,半晌,他忽然听到陆致开了口,“南南,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确实有些让人难以相信,陆致没觉得他神经病已经算好的了。
陆南石手掌在镯子上一拍。镯子立刻飞出手腕,化作一把剑,在空中绕了一圈,乖乖被握在陆南石手中。
陆致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宝剑睁大了眼睛。
又是一阵静默,好一会儿,陆致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抓住了陆南石的手,“那你做得事,是不是都很危险?”
鬼神妖魔啊!怎么能不危险!
陆南石愣住了,陆致没有觉得他可怕,也没觉得他神经病,第一时间想的是,他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受伤。
陆南石心中温暖,嘴角笑起来,“爸爸放心,我很厉害的!师父说以我的本事,在现今玄门式微的世道,能伤我的不多。”
听到这句师父,陆致有些恍惚。他派人去过青山村,自然知道陆南石是师父养大的。这个师父守着一间破道观,道观后有一些农田。他们师徒二人就靠这些过活。那位师父偶尔也会给别人开光收惊,也有卖些自己雕刻的东西。
他也知道陆南石跟着师父学了不少这些本事,可他只觉得不过是寻常寺庙道观安慰人的把戏,就是算命看相大概也和风水街那些装模作样的瞎子差不多。
他一度觉得一言难尽,奈何是自己儿子,他也就不说什么了。何况,就当是点爱好吧。谁还没点爱好了。陆家又不是供不起这点爱好。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本事是真的!而且还真的让他瞠目结舌!
忽然又想到陆北池,心突地再次紧了起来,“那小北……你说小北也……”
“大哥现在很好,修行很顺利。爸爸别担心,我会看着的。”
陆致张了张嘴,陆南石明白他的顾虑,笑起来,“我知道爸爸忧虑什么。可是爸爸,大哥以前在军中就一定安全吗?他出的那些任务,并不比现在我们做的事要轻松。爸爸应该相信我们。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即便真有危险,我们也有后手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陆致想了想,叹了一声,没再纠结,只是看着手腕上的菩提串失笑,“这是你特意做的吧?这么看,当初顾曼是不是也有问题,所以你才……”
毕竟顾曼的事太奇怪了,虽然官方出来说了话,但他总觉得有隐情。只是此前从未把隐情和这种奇闻连在一起,可现在知道这种密辛,怎么看怎么觉得顾曼是妖的可能性很大。
陆南石点头,“是!她是一只狐妖。被我杀了。大哥也知道。这件事就是大哥负责善后的。”
陆致了然。
咚咚。
敲门声响,是陆放。兄弟俩对视一眼,就明白彼此都已经了解清楚了。
身后,陆北池跟了进来,“其他事晚点再详细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爷爷的问题。”
陆放点头,“我来安排。”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理由,将袁芳菲一个人请到了病房,关上了病房门,谢绝了医务人员的进入。陆南石掏出一张符纸,往空中一扔,符纸消失无踪,整个房间闪现出一层光膜,转瞬不见。
陆致陆放都有刹那的愣神,陆北池解释说:“隔音符。现在这间病房内无论发生什么,闹出多大的动静,都不会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闯进来。”
袁芳菲神色一闪,面色大变,“这……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手段,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然而门口被陆放死死挡住,完全没有出路。
陆南石失笑,“什么手段,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如果不清楚,你怎么会在爷爷身上下同心蛊。”
同心蛊三字一出,袁芳菲身形一僵,却是死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南石不和她多说,和陆北池二人走到病床前,将陆兆平的衣服掀开,袒露胸腹。
陆南石在自己左手掌心画了张符篆,然后平掌放置在陆兆平皮肤一寸上空,自喉颈开始,慢慢往下,移到腹部时,表皮肤突然拱起了一个包,蠕动着。彷如一条虫子被什么东西桎梏着,想要逃离囚笼,却怎么也闯不出去。
陆北池大惊。陆南石神色如常,伸出右手在左手手背上方又划了张符,平掌一压,附在左手上,符篆透过手掌,隔空打入腹内,虫子像是受了刺激,挣扎地越发厉害。
陆南石手掌一点点犹疑,虫子似是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走。从腹部到胸部,经过肩膀,再顺着手臂到了手腕。
陆北池适时在陆兆平腕部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虫子从伤口蹦了出来,掉在地上。如同被欺负了的孩子想要寻找父母撑腰一般,蠕动着,一点点朝袁芳菲靠近。
袁芳菲面色越发难看,一点点往后退,喊着:“你别过来!不要过来!”
等陆南石和陆北池配合着给陆兆平包扎好,虫子已经爬到了袁芳菲脚边,而袁芳菲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爬上柜子,眼看着虫子顺着柜子脚往上挪,袁芳菲再忍不住,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撒出去,围成一个圈,虫子被困在圈内。
陆南石“咦”了一声,“难怪,我没从你身上看到半点入道者的气息,你却能控制得了这蛊虫,原来用的是这手段。”
陆致皱眉,问出自己的疑问,“同心蛊?什么东西?苗蛊?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