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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你……哎!”冯铮一肚子气,看卢斯知道劝不住他了,只能甩手走了。卢斯看他这个样子,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心虚,没追上去。

    可到了下值的时候,也没见着冯铮,卢斯心里隐约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了:“师父!铮哥呢?!”

    老头抽着烟袋:“他去求了胡大人,半个时辰前已经朝后山村去了。”

    “啊?!”

    “你要干嘛?!回来!”

    “师父,这事怎么能让他去?他的那个性子……”

    “你大师兄虽然宽厚了些,但不是烂好人,他比你大器,比你端得住。放心吧。”

    放心?放心个屁啊!

    现在他们住的院子不小,女眷住西厢,老头正房,卢斯和冯铮在东厢一人一屋。卢斯回去就悄悄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转天就自己跟上去。打定了主意,可卢斯这晚上依然睡得极其不安稳,所以院子里稍微有了点动静他就醒了。

    ——夜盲症依旧没好,啥都看不见。正因为如此,他房里一些紧要东西的摆设位置都是不变的,卢斯一边悄悄起身,一边把放在褥子下头的铁尺抽出来了。

    卢斯悄悄下地,一路走到门口,院子里明显有人正在意图进入他隔壁冯铮的房间。卢斯握着铁尺就要冲……不行,铁尺太短,反而麻烦。卢斯转手把门边上立着的长棍拎了起来——就是当初他跟冯铮从老头那一人拿了一根的长棍,在不能使用刀兵的时代,各种长短棍棒就是最普遍的防身武器。

    握着长棍,一脚踹开自家房门,卢斯抡着长棍就朝下一砸!

    长棍带着夹带着破空之声,“嘭!”的一声就砸在了来人身上,卢斯就听见“啊!”的一声惊叫,原本握棍握得极稳的手,当时就是一颤。

    “正……铮哥?!”

    “师弟……”冯铮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疼痛,毕竟他们家出过赵三摸进来的事情,虽然那时候卢斯和冯铮都没碰上,老头给解决了,但后怕一直在心里,卢斯本来又是阴狠的人,以为遇到了类似的事情,不但不会留情面,反而会更加阴狠三分。

    “铮哥!铮哥!”卢斯的手彻底松了,棍子当啷一声让他扔在了地上,就去搀扶冯铮,“你怎么样?!”

    “嘘,小声点,我没事。你敲在背上了,肉多的地方,就是有点疼而已。”

    “快进屋。到我屋,我屋里暖和。”

    “你别急,这怪我,不该不声不响的进家门。”冯铮一路劝着卢斯,让卢斯给他扶到了炕上。

    卢斯转身去点起了油灯,借着光,卢斯还没说话,冯铮先心疼的训斥起来了:“你怎么穿着里衣就出去了?鞋呢?鞋怎么也没穿?!你身子骨也不健壮,怎么能这么不顾惜自己?!”

    卢斯刚打错了人,本来就是懵逼的,被冯铮这么一训,大脑一片空白的先找衣服,再穿鞋子,等到都弄好了,绕着桌子转了两圈,扭过身对着冯铮点头哈腰,赔罪连连:“是,是,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不对啊……铮哥,快躺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啊?我没事,我真没事。我……嘶!”

    “你在这等着,我弄点冷水,给你敷敷。”卢斯跑出去,冷水好弄,灶间外边水缸里就全都是,卢斯弄个铜盆,拿个手巾,回来拧干了手巾,盖在冯铮背上。

    应该是冯铮那时候也听见了动静闪避了一下,因此卢斯那一棍子敲在了冯铮蝴蝶骨稍微靠下的位置,现在能看到一长条红印子,可是卢斯想想自己刚才的力道,知道这印子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变青,甚至于变黑。

    第50章

    他的手在冯铮肋骨下面摸过:“骨头没事?”

    “真没事。”

    卢斯松一口气,幸好他的力气还没练到家, 否则……即便是这样的位置, 打死人都没问题:“你夜里怎么回来了?”

    “走到一半就碰到那边来送信的了, 后山村的人已经都死光了,不用再派人去了。”

    “怎么回事?”卢斯也是一愣, 虽然早知道那村子传出瘟疫,就得不了好下场,但这也太快了。

    “来送信的人说,后山村的山民意图冲关下山,把守的军官无奈, 将他们就地个啥,村子也在双方的争斗中,无意间失火, 烧成了一片白地。”

    “……”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消息水分太多, 事实到底怎么样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了。

    “铮哥,虽然这事了解了,但咱俩的账依然得好好算算。”卢斯抬手一捏冯铮的脸,冯铮被他捏得小小嘶了一声, “好大的胆子啊, 竟然敢走后门自己跑了?!”

    “本来就该这么做。”冯铮一巴掌拍开卢斯的爪子,“这事怎么能让你这个小孩子去。”

    卢斯满肚子都是气,可是没法,两人现在就是师兄弟的关系, 冯铮这么做是关爱师弟。卢斯也说不出“你死了可让我怎么活”这样的话来。

    “师兄,那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觉得我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吗?”

    “师弟,我年纪比你大,不只是代表大的照顾小的,还因为我身体比你强壮,也比你多经了几年事,这件事确实更适合我。”

    “看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还会这么干啊?”

    “嗯……”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师父都没发现你回来了,我发现了吗?”

    “为何?”

    “因为我这一晚上就没睡觉。”卢斯抬手,拿起来了一个小包袱,因为包袱放在炕角,所冯铮没注意到,“瞧见没?我计算着时间呢,开城门就追你去。顶多也就跟你差了半天对了路程。”

    “师弟……”

    “以后遇见事就知道了吧?你别以为自作主张就把我甩掉了。”卢斯又把包袱放回去了,顺便吹熄了油灯,“师兄,你朝里边挪挪,我这困劲儿上来了,正好时间还早,咱俩还能迷糊一觉。”

    “哦。”

    “师兄,城门还没开,你和送信的是怎么进来的?还是用绳子?”

    “不是,有个大吊篮,吊我们进来的。”

    “哦……”卢斯声音已经模糊了。

    冯铮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睡不着,一条手臂从被子下面搂住了他的腰,冯铮震了一下,紧跟着卢斯打着小呼噜的脑袋顶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道道热气喷洒在他的肩头,冯铮就觉得心里多了根小羽毛,以跟着热气一样的频率一下又一下的擦过他的心……不知不觉,冯铮也睡了过去。

    “瘟疫”并没有从后山村蔓延开,随着天气转暖,劳兴州下了两场大雨,历来便是春雨贵如油,尤其去年冬天少雪,这两场雨立刻便解了上半年的旱情。春耕顺利展开,百姓之心逐渐安定,虽然后山村全村死绝,但不过数百人而已,胡大人上折表了祥瑞,朝廷也反应迅速的放了嘉奖,可谓是皆大欢喜吧?

    风调雨顺的到了六月,平王病逝。

    卢斯听到时,下意识的就跟他们这边的人祸联系到了一块,因为那场乱子之后,平王是倒台的最大一条鱼了。但随即他就摇了摇头,别管这场祸事跟平王有没有关系,那对他们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人物了,还是想想今晚上吃什么更有用些。

    明明刚来的半年里,诸事繁多,可是接下来卢斯和冯铮却度过了平静的三年。

    宏正十八年年底,两个年轻人的三年孝期都到了。冯铮十九,卢斯十六,不过因为是年底,翻过年来,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两个人就一个二十,一个十七了,换句话说,该成亲了……

    三年前的人祸在如今的惠峻已经彻底看不见任何痕迹,惠峻算得上是政通人和,兴旺繁盛。胡大人也在一个月前,顺利的从惠峻知州升任劳兴州知府——之前他是权知知府事,也就是暂时坚韧,如今成功保级加升级,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品级上升,而是真正的成为了昱朝封疆大吏的一员。

    钱老头、卢斯和冯铮,还有叶、任两位,也都跟着知府大人搬了两条街。他们这些人彻彻底底打上了胡大人的烙印,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惠峻作为州府,有两套衙门的班子,过去因为两个职务都是胡大人兼任,所以这两套班子都是钱老头带出来的,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冲突,可以后等到新任知州到了,就不一定了。

    不过,现在这些事都可以忽略,惠峻的所有人等,包括卢斯在内,依旧是按照过去过日子的步骤,一步一步的走着。

    卢斯与冯铮今日轮到巡街,他们因为是老头的徒弟,又确确实实跟着一起拉扯着最初的班子,两人如今都是个小捕头,每人手底下带着四个人,惠峻最兴旺发达的三条街,就是他们俩看场子的。

    “在想什么?”

    “想我姐的事。”红线比卢斯大两岁,都十九了,早就是大姑娘了。其实一年多前开始,就有人私下里跟柳氏打听消息了——因为在守孝中,所以不能明摆着谈婚论嫁,但暗示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否则难道真让姑娘被养成老姑娘啊?结果还真就被养成老姑娘了……

    倒不是柳氏的问题,而是卢斯一个都没看上!

    他家是干捕快的,跑来打听的都是什么商户家里的庶子、卖肉的屠子、开赌坊的黑老大之类的。卢斯自己就是个痞子,他在乎的不是这些人的出身和工作,他在乎的是他们能不能对红线好。结果这一个个的稍微打听一下,都臭得卢斯耳朵疼。

    庶子早就让大母养废了,二十郎当后宅了就已经六七个女人了,所以这才娶不上正妻。卖肉的屠子倒是没老婆,可养了个白白嫩嫩的“表弟”,隔壁邻居隔三差五的就听表弟叫春。开赌坊的黑老大前头死了个婆娘,说是有了身孕,又遭毒打,小产血崩而死。

    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奇葩,卢斯都想操刀把他们剁了!

    看卢斯一脸阴沉沉的,知道究竟的冯铮也有些无奈。只有这些人找上门来,说起来卢斯功劳不小。别看卢斯才十七,已经在他们劳兴州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头——索命鬼!当着卢斯的面,那些人自然不敢叫这个,而是叫他白无常,或者玉面无常。

    可想而知,他这样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虽然卢斯既没杀过人,也没把人搞残过,但他为人处世实在是太邪乎了。刚来惠峻时因他的年纪和长相而轻视于他的人,现在已经是一个比一个老实了。

    “壮班里有个捕快叫秦归的,师弟可知道?”

    “秦归?那个传言命太硬的?”

    “是。”

    秦归大冯铮四岁,今年二十有三了,放在现代这是一朵花,放在这时代就是妥妥的大龄剩男。这人的命运也极是坎坷,他满月那天,他爹因为吃他的满月酒太高兴,喝的太多,一觉睡下去,就没起来。他娘守寡,靠着给人洗衣裳换点钱一个人拉扯他,可在他十四那年,在河边洗衣后站起来突然头晕,一头栽进了河里,让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原本他爹死的时候,就有人传言他命硬,所以爷奶都不待见他,亲戚也没人愿意养他,这回他娘一死,连街坊四邻都逼他如蛇蝎。秦归这人也老实,就靠卖苦力赚钱糊口。三年前出事之后,衙门招捕快,秦归一咬牙宁愿改成贱籍,也投身了捕快这个行当。

    秦归不喝酒,不赌钱,没有任何不好的嗜好,为人少言,但心里自有一杆称,曾经也有捕快因为他的名声排挤欺辱他,可是不知道让他幕后使了什么手段,那些人就躲着他走了。说明这人不懦弱,够硬气。

    “这人不错,可他有那个意思吗?”卢斯摸着后脑勺。

    “他不提你提不就行了吗?”

    “对!多谢铮哥,这事上是我愚了。”他总想着这事情女方提不好,要等男方主动开口,否则女方面子上不好看。如今冯铮一提,想想之前主动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臭肉难道就有面子吗?“要是再不成,干脆给我姐招赘。”

    冯铮看着撂狠话的卢斯,按在腰间铁尺上的手,紧了一紧。

    卢斯年纪渐长,原来的鹅蛋脸越发棱角分明,眉毛和眼睛略略拉长,浓眉似剑,凤目上挑,鼻挺唇薄,不笑时看起来便是个极其符合此间审美的白面书生。一笑起来却再也不见当年的阳光,反而邪气得很——他那痞子气终归是从皮囊里透出来了。

    又有男要俏一身皂的说法,这皂就是黑色,皂吏的服色。卢斯这三年里芝麻杆一样抽起了条,原本比冯铮要矮快一个头,如今两个人已经是并肩而立了。就是抽条抽的太厉害,看起来消瘦了些,端的是仪表堂堂。

    “师弟,你自己呢?”即便是凶名在外,凭着这一副好相貌,卢斯依然能引来无数狂蜂浪蝶,就说他俩如今这一边巡街一边说话,两头来往的路人眼珠子就都止不住的朝这边看。

    “我自己?”卢斯这边叹了一声,三年前就认准了的老婆,本来想着当年两人间就有诸多暧昧,要不了多久,就能水到渠成,一切自然发生了吧?可谁知道,三年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的,曾经的那些小暧昧都变成了喜闻乐见的平常事,他们俩好像就是交情很好的哥们兄弟而已。

    “可有心仪之人?”冯铮低着头,看着脚尖的一块石子。

    “有一个。”卢斯点点头,看了冯铮一眼。

    冯铮一怔,眼睛盯那石头盯得更死了,根本没看见卢斯的那个眼神:“是哪家的姑娘,可要师兄帮你?”

    “不是……”

    “冯捕头!!!卢捕头!!!不好啦!!出人命啦!!!”

    后头传来的一声喊,打断了两人的话头,师兄弟二人转身朝着府衙跑去。

    三年来,他们这里并非没有出过人命,但民不举官不究,即便是传疯了的“谣言”,只要没有苦主告发,官府就不会管。可真要是闹出来了,还一路闹到了知府衙门,那就是大事。果然,从传讯的周二口中两人知道了来龙去脉。

    这不但是个大案,还是个让人发指的大案——天水县二牛村有个猎户进山布置陷阱,结果挖出来了一具小儿尸骸。

    二牛村算是中上等的村子,虽村民不是太富裕,但也民风淳朴,这几年收成又不错,没有溺死或丢弃小儿的恶习。猎户以为是临近村子的小儿让大畜生叼上了山,一时恻隐想把尸骸挖出来,带下山区,谁承想,这一挖,挖出了第二具、第三具,乃至于第四具尸骸!

    饶是这猎户胆子大,也被惊住了,当即不敢再动,跑下山之后,报官去了。

    天水县县令命捕快上山,挖出来了九具小儿的尸骸,更加丧心病狂的是,这些孩子的尸体,都被开膛破肚,挖出了心肝。查了五日,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说,又有人在河沟里发现小儿的尸骸了,这次更多,一共十二具,都被装在了麻袋里,该是从上游丢弃,顺水漂下来的,且同样被开膛破肚挖出了心肝。

    天水县人心惶惶,天水县的县令当天就直接让人传信到知府衙门,同时请求帮助了。

    第51章

    这县令还算明智,这事情发生在他天水县地头, 他这一届的官评别想高了。他要是死命按着, 一旦闹到人尽皆知, 他乌纱都别想戴了。如今干脆利落的上报,虽然还是要吃瓜捞, 但责任已经压在知府的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