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独立（十六）

    想到这个, 李今念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了。

    “可是这是一场拙劣的算计，轻易就能看出来, 净化区非常想要获得其他文明的高科技, 好不容易签订合同, 以楼明玉的脑子, 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情, 更何况我实在想不明白在这里他们又能算计什么？”李今念立刻又想到这个。

    “谁知道呢？”笑面医生说。

    怀着疑惑和不解, 他们在黑暗狭窄的地道里慢慢前行。

    李今念正出着神, 身上忽然笼罩下来一层温暖，李今念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披着笑面医生的白袍，侧头看去, “医生，我不冷。”

    “虽然不冷，不过身为区长, 注意一下形象比较好哦。”

    李今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湿哒哒的，穿着裙子布料往身上贴, 确实不太好看。

    “谢谢。”李今念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衣领拢了拢，白袍便将自己包的更严实了。她有点儿意外，笑面医生看起来身形瘦削，可衣服全宽大到足以将她完全包裹, 而且也非常温暖, 淡淡的药材香气将她笼罩起来, 呼吸到鼻腔内，仿佛都暖和了不少。感觉……意外的温柔啊。

    李今念一直有一种感觉，笑面医生其实是个温柔的男人。据她所知，笑面医生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再亲自动手给人做手术，除了恶婆婆等少数几个被他抓到的大恶人，还有她之外。他的日常里有一部分时间是在研究所里的药园里。

    李今念曾经看到他蹲在生长得翠绿动人的药草之中仔细地照顾它们，也许是动作太温柔，以至于让她产生了那张面具下的表情应该是温柔的，他应该神情温柔，唇角含笑的，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地对待手下的那株药草。

    或许女人天生就是感性生物，她对笑面医生的这种感觉，战胜了无论是李拜还是沈从说的应该要警惕笑面医生的话，所以她始终认为笑面医生是个好人，相信他对她的善意出自真心，相信他可以信任。

    几束手电筒光射了过来。

    “总统阁下！”

    “区长！”

    他们跟各自的手下汇合了。

    净化区人立刻从风当归背上接走了楼明玉，一群人立刻返程回到地面。

    此时夜已经颇深，天空还笼罩着厚厚的云，飘着朦胧细雨。

    幸运者号2.0上火速的忙碌起来，李今念也回自己的头等舱洗澡换衣服，沈从跟在她身后念叨了好几句，总结一句话就是她太鲁莽了。被关在浴室门外后，见她桌子乱，习惯性地履行小蜜的职责给她收拾了起来。

    收拾着，听到外面有个守卫说：“李秘书，净化区那边有个人说要找你。”蚁巢里见过沈从这个净化区外交官的人有一些，所以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李今念让之前的手下闭了嘴，因此知道沈从不是李律的人很少。

    沈从动作一顿，心里已有猜测，他心情有些复杂，他走到活动板上，果然在那头看到了沈鑫。

    他一戴上面具，别人或许就认不出他来，但作为他的兄长，他的亲人，总能认出他的身形来的，哪怕他消瘦了不少。

    沈鑫走了过来，他们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活动板上交谈，对于两边火车上投来的目光丝毫不畏惧，因此反而看起来坦荡荡，叫人觉得他们应该不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但其实是真挺见不得人的，毕竟对于净化区来说，沈从是叛徒，对于蚁巢来说，沈从是不可信任的敌人。

    “大哥，你就当我死了吧。你知道对于我，对于你，对于我们沈家来说，这是最好的，我不想做一个多余的人，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整日接受冷嘲热讽。你放心，我不会帮助蚁巢对付净化区。”

    “大哥当然知道你不会当叛徒，只是你在这种地方，能获得幸福吗？”

    沈从第一次听到沈鑫抛开责任后内心对于弟弟诚挚的希望和祝福，一时内心涌起一阵难言的感动。

    只是，在蚁巢这个对于他来说的异国他乡里，他能获得幸福吗？谁知道呢？

    沈鑫最终满眼悲痛地转身离开了，他回到那边，却见沈豪不知道在外廊上站多久了。沈豪问：“大哥，怎么了？”

    沈鑫心情很复杂，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说：“问了沈从的事。”

    沈豪立即问：“然后呢？”

    沈鑫心中对他的司马昭之心充满厌恶，但还是不得不悲痛地说：“已经被他们杀掉了。”

    “啊……真可惜。”沈豪是真心觉得可惜，沈从要还活着多好啊，他就可以看到他被他取代后痛苦的表情，以前沈家家宴都没有他沈豪的位置，他沈从在家宴中备受追捧，现在沈从要是还活着，想必根本没脸出来见人了，可惜看不到那让人爽快的场景了。

    于是看到沈鑫去1.0的人也都收回了好奇心，原来是问沈从的事去了，虽然已经死了，但好歹得到了个确切答案，省得心里一直记挂着，理解。只是还挺可惜的，沈豪虽然也出色，不过比起沈从还是逊色了一筹啊，沈家想恢复之前的辉煌，还是难咯。

    翌日，阳光终于破开了厚重的云层，将它们驱散开来，水洗过一样的蓝色天空终于重新出现，从高处放眼一望，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幸运者号2.0就是这样的清晨准备启程返回净化区，不过在启程之前，楼明玉又跟李今念见了一面。

    还是那谈判的活动板上，楼明玉坐在新的轮椅上，吊了一夜的退烧针，他看起来好了很多。

    “昨天谢谢你救我。”楼明玉面带微笑地说，双目直视着她。

    “你是故意的。”李今念说：“你早就知道有洪水，你带下去的那些手下也早有准备，所以基本上全都活下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为什么非要去看地下河？”

    “我只是想看看鱼，我以为你知道我喜欢鱼。”

    楼明玉不承认，李今念其实也不确定，只能说：“最好是这样，楼明玉，如果被我发现你在算计什么，合同会随时终止。”

    楼明玉的眼睛依然直视着她，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李今念心里也没有丝毫动摇，转身离开，又被他喊住。她转头，看到他说：“真是遗憾。”

    “遗憾什么？”

    “此生，我们不会有太多机会见面。”

    2.0冒起了白烟，轰隆隆地开走了。

    楼明玉坐在外廊上，看着1.0与他的距离渐渐拉远，李今念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他脑子里浮现一条河流和一份报告，废弃三区的那条地下河与郝兰大坝下的那条郝兰河一脉相承，每当那条河水位暴涨，废弃三区的地下河也会跟着发洪水，这在曾经的废弃三区间谍报告中记载得非常清楚。这几天的降雨量在气象台那边已经有了准确的预报，大约足够造成郝兰河的水位涨到将附近的森林淹没，不出意外地下河也累积得差不多要发洪水了……

    他算得还挺准，李今念也预料中出手救他了，只是这种事情果然到头来无法算得面面俱准，就像他没想到自己会生病一样。不过因为莫铎的事，她本来也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所以其实也算达成目的了。

    ——你还记得你原来的样子吗？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变成这样之前长什么模样了，是好看还是丑陋，他连现在自己的思想和性格，都不知道是本就是自己的思想和性格，还是在改造途中连内心也受到了影响，变成了楼瀛的思想和性格。

    他的内心，偶尔会浮现这样的困惑：他到底是楼明玉，还是楼瀛？他做的每一件事，是楼瀛会做的，还是真正的他会做的？他的忍耐克制，是真的他的忍耐克制，还是是楼瀛的忍耐和克制？他的抱负，是真正的他的抱负，还是楼瀛的抱负？长时间的模仿一个人，连他自己都陷入了谜障，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只有李今念是不一样的，她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梦幻至极，是楼瀛的所有资料中没有出现的可以提供参考的，因为他不曾遇到这样一个人，让他怦然心动，触动内心的那根弦，于是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突然间，他就将自己和楼瀛区分开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非常微妙，就像迷失在大海上的人发现了一盏灯塔。

    他确实是故意的，他只是有一点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想和她多呆一会儿。

    毕竟，像这样面对面和平相处的机会，有生之年，或许不会有第二次了。

    真是，让人难过啊……

    ……

    和净化区的谈判结束后不久，在迎回他们的区长后，蚁巢4区开始了他们轰轰烈烈的迁区行动。他们最终选择步行从地下河通道前进，以往从地下河通道很危险是因为藏在水底的侵入者总让人有去无回，但现在有了强大的改造人当护卫，已经无需害怕这个。

    不过与其说是迁区，不如说是扩张了，因为研究所在这里的缘故，所以李今念并不打算放弃这块地的所有权，这当然引来了其他区的不满，但他们不服暂时只能憋着。而迁走的只是大部分普通区民，但还有一部分留下来“看家”，且留下守卫4区各条区境线的都是改造人，他们一个就已经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个，他们就算之后想抢，也没那么容易。

    对于这件已经准备了很久的事，终于到了这一天，4区居民们都非常兴奋，全都背上自己的行李带上家人，在他们信赖的区长的指引和管理层们的带领下，排着几列队，浩浩荡荡地前进了。

    因为同伴就在身边的缘故，也不觉得寂寞害怕，反而一路有说有笑，跟春游一样别有一番趣味。这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连孩子们都快乐得在大人之间穿来跑去。

    这么多人，路途又比较远，自然也会有摩擦出现，但在强权的压制下，这种小摩擦也很快就会被抹去。

    一路走走停停，五天后最前头的人抵达了新4区，先一步过来的人们立刻开始展开工作，他们已经根据一开始做好的人口普查，按照各个家庭的人口数量给他们分配了洞穴，同一个街区的人集齐了一部分人后再由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出发……

    这个安静的空旷的已经沉寂了近百年的蚁巢废区，终于重新热闹了起来，但在李今念的计划里，这不过是最基本的第一步。

    这个时候，净化区也送来了李今念要的物资和各个领域的人才。

    李今念不知道净化区是怎么招到这批人的，他们有男有女又老有少，衣服也是各不相同，有人衣衫褴褛，有人西装革履，面部表情也是各不相同了，有人一脸菜色，看起来很绝望，有人满目兴奋，四处打量，有人面无表情，看不出内心所想。

    一个穿着西装矮小的男人笑眯眯地跟李今念说：“他们都是您要的来自生物、建筑、农业、电工等各个领域的行家，全都通过招聘考核，且都身体健康，自愿来蚁巢工作。我叫魏庄，之后会留在蚁巢负责监督他们的工作和生命安全，请多指教啊。”

    “还有，有一样东西，总统阁下命令我一定要妥善保管，不能有丝毫损失地交还给您。”

    李今念心头猛地一跳，跳得她都感觉到疼痛。

    笑面医生微微偏了偏头。

    只见魏庄从身后的他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递给李今念。

    李今念一时不敢接，蔺超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接过，然后火速打开。

    一阵白色的冷气冒出来，只见盒子里满满的一块完整的冰，冰内有一颗心脏。

    第75章 独立（十七）

    蔺超眼睛瞬间满是血丝, 看向李今念。

    李今念捧过盒子，有些颤抖地将它递给笑面医生，“医生, 你帮我检查一下, 是不是莫铎的。”

    笑面医生看着它, 象牙白的微笑面具下的表情无人知晓，他缓缓地看向李今念，缓缓地问：“如果是呢？这颗心脏放到现在已经坏掉了，没用了, 它不是一块猪肉, 解了冻还能吃。就算还有一丝活力, 你指望一颗心脏能长出一个莫铎来吗？”

    “我知道，我知道。”李今念说, 目光仍直直地看着他。

    他能看到那双眼底凝聚起来的水光, 这颗心脏对于她来说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儿，它是因为她被掏出来的, 她要是想和莫铎有个真正的结束，彻底的重新开始生活，甚至是在未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这颗心脏就必须找回来。

    “我知道了。”他说：“我带回研究所检查。”

    李今念信任地点头。她深呼吸了好几下, 将情绪压下去, 继续工作。

    清点过物资, 确认过这批人的身体健康, 第三天净化区的火车也带上了4区这边答应给的第一批物品缓缓开走了。

    而被留下的那批净化区人, 或神色黯淡绝望，或麻木冷漠，少部分人异常兴奋。

    极少的这一部分，是真的极少，李今念看到两个女性，她们衣着打扮都不错，眼神明亮，一个爽朗活泼，一个看起来很害羞，跟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丧气相比，她们简直明亮得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李今念便把她们叫来。

    “你们看起来很期待在蚁巢的生活。”李今念打量着她们说。

    “是的，区长小姐。”率先张口说话的女人穿着牛仔套装，戴着棒球帽，麦色的肌肤看起来非常健康，笑起来一口白牙，非常爽朗，“区长小姐，我叫苏慧，是建筑师。这位是我的好友，叫苏菲娜，她是一名野生动物学家，尤其擅长应付肉食猛兽，驯养家畜这种事交给她轻而易举哦。”

    李今念便看向苏菲娜，苏菲娜飞快与她对视一眼就垂下眼睛，睫毛颤颤，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耳朵一下子通红。她还有一头美丽的金发，穿着白色的长裙，羞怯怯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她居然是一名野生动物学家，还很擅长应付肉食猛兽。

    不过净化区既然敢把人送来，想必至少他们的工作能力是过关的。

    “那么，驯养家畜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苏菲娜？”

    苏菲娜点了点头，声音轻轻细细，十分害羞地说：“请、请务必交给我。”

    李今念看向苏慧，“你就先去把附近的几座建筑物检查看看还能不能使用。”

    “没问题！”苏慧爽朗地应着，然后兴奋地搓着手，“哇，五百多年前的建筑，随便让我研究，不小心弄坏了也不用赔……”

    苏慧这种态度显得蚁巢很没有威慑力，让蔺超看得很是不顺眼，于是他就拧起了眉头说：“喂，注意你的态度！让你来干活的，不是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