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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可如今耳听着这番话从李怀瑾的口中说出,霍令仪还是止不住身子一颤,若不是李怀瑾恰好托住了她的胳膊,只怕她就要往后倒去…她也未曾放开李怀瑾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握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紧紧握着李怀瑾的胳膊。

    霍令仪仍旧仰着头,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稍稍敛了几分心中的思绪,她才看着李怀瑾开了口:“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有些事,我与你说了,只怕你会有危险…”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神色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等前话一落,却是又停了一瞬,他才又跟着开了口:“晏晏,你知道虎符吗?”

    虎符?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出身将门自然知道虎符是什么东西。她的眉心轻轻折起,不知李怀瑾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未曾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怀瑾见此便又跟着一句:“你父王身为镇国大将军,他手中的那块虎符可统领十万兵马,可除去这块明面上的虎符,你父王的手中还握有另一块虎符。”

    另一块虎符?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怔然更甚,大梁的将军皆只握有一块虎符,按着他们的位份,手中的虎符可召集兵马的人数也有所不同…父王身为镇国大将军,所持有的虎符本就是最高的品级。既如此,他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虎符?

    这另一块虎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夜色深沉,李怀瑾依旧低着头,他看着霍令仪眼中的惑然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他的手撑在霍令仪的头顶,而后看着她那双沾满了疑惑的眼中缓缓开了口:“你父王手中的另一块虎符是天子虎符,见此符如见天子,只要手持那块虎符就可以诏令这燕京城中的所有兵马。”

    他的声调依旧平缓得好似没有丝毫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一丝变化,只是在察觉到霍令仪趔趄的脚步和那一副失神的面色,他那双清平的眼中还是闪过几分担忧。

    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霍令仪好似已经不会说话了,她只是这样怔怔看着李怀瑾,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艰难得吐出几个字:“怎么,怎么会?”

    霍令仪的确是震惊的,天子虎符,父王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且不说天子如今尚还在位,何况太子也并无要紧,既如此,天子又怎么会交给父王这样的东西?不,不对…霍令仪想起林氏和霍令德,想起周承宇的那一番做法。

    周承宇必定是知晓有这块虎符的,而他当日让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想必就是为了这块虎符。

    可是,为什么?

    大梁如今只有周承宇和周承泽两位皇子,周承宇自幼便是当做储君来教养,只等着天子驾崩,周承宇便可以顺势登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天子私下早就不满周承宇,可,这怎么可能呢?

    霍令仪纵然聪慧,一时之间却也被此事弄糊涂了。她仰头看着李怀瑾,红唇紧抿、眉心紧拧,许久之后,她才开了口:“我不明白。”

    “你素来聪慧,想必也早就知晓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是因为受了周承宇的命令…”待这话说完,李怀瑾是又跟着一句:“我与你说这些,为得就是不想让你胡乱猜测…只是虎符之事事关重大,其中又牵连甚广,你知晓得越多也就越危险。”

    霍令仪自然明白,天子虎符这样的事,只怕传出去都能乱了整个燕京城。

    可是——

    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握着,眼却依旧看着李怀瑾。夜色深沉,唯有眼前人的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或许是他眼中那抹一如旧日的沉稳让她这一片紊乱的思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她稍稍垂下了几分眼眸,余后才又跟着一句:“那个东西真得在家中吗?”

    “我不知道…”

    李怀瑾的手依旧覆在霍令仪的头顶上,跟着是又一句:“这世上,想必除了你的父王,只怕谁也不会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自从你父王去世后,不知有多少人曾探寻过霍家,可他们都一无所获…”待这话说完,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依旧垂着眼眸,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继续哑声问道:“我父王是不是被周承宇所杀?”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却不知是因为这夜色太过寂冷,还是心中的怨愤难以遮掩…霍令仪垂着眼眸,也不等人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当日我曾在客栈听常青山与那黑衣人说有人曾去边陲寻过不少回,如今周承宇又派遣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我的确不知道天子是为何要给父王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上位者究竟是怎么想的。”

    “朝中之事太过难测,你不愿与我说,我都能理解。”

    “可是——”

    霍令仪的身子仍旧在轻轻颤抖着,可她却还是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红唇苍白、嗓音喑哑:“为人子女,我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是不是周承宇杀了我的父王?”

    第65章

    夜色已深。

    霍令仪独站在窗前。

    屋中只点了几支烛火, 这会窗棂正大开着打进来不少三月的晚风, 那烛火即便有灯罩盖着却还是免不得被这晚风打得摇摇晃晃…一时之间,这本就不算明亮的室内更是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霍令仪却好似并未察觉到,她只是依旧仰头看着天上的那一道弯月,面容沉静,就连那双桃花目也无什么波澜,唯有握着那把匕首的指根因为用力而泛出几分指骨…她已不知这样站了多久了。

    自打送走了李怀瑾——

    霍令仪便回到了大观斋, 余后她也不曾让人侍候,只独自一人立于这窗前。

    昏沉夜色,这世间是一片万籁俱寂, 唯有那锦缎布帘外头隐约还能传来几许红玉和杜若的声音, 打先的话是红玉在问杜若:“出了什么事,怎么郡主瞧着有些不对劲?”随后是杜若也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我也不知道, 打先前还好好的,也不知李三爷和郡主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霍令仪听着外头的声音,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终归还是合了起来。她什么也不曾说, 只是握着匕首的指根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怎么了?不过是终于知道了一桩一直都想知道, 却又始终探查不得的事罢了。

    原来她的父王, 当真不是死于战火。

    先前她和李怀瑾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 霍令仪甚至记得李怀瑾那微微垂下的眼睛显露出来的几分怅然, 还有他那素来清平的语调中掩饰不住的叹息…他说:“当日我曾遣人去边陲查探过,霍大将军究竟死于何种方式,死于何处, 我的确不知。可从我手底下的那批人探查得知,此事与周承宇的确有着莫大的干系。”

    “霍大将军死的那日,周承宇曾遣亲信去往边陲。”

    霍令仪记得她听到这些话时,心下除了气愤就是滔天的恨意。如何不气,如何不恨?她的父王一生精忠报国、铁骨铮铮,到头来却死于这场阴谋诡谲之中,连个尸首也不曾留下。

    前世,她一直都以为父王的死不过只是因为一场战火,所以她心中纵然伤心、痛苦,却也能够安安稳稳得活着。

    可如今呢?

    如今她知道了这些所谓的真相,了解了这权力中心的阴谋,她真得还可以像以往那样面对那些人吗?霍令仪想起先前李怀瑾说到此事与周承宇有关的时候,她甚至想当场就去杀了周承宇替父王报仇。

    可这终归也只是一时的想法罢了——

    且不说周承宇是何等身份,只怕她连近他的身都难,更何况他身边高手如云,她这点功夫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明明知道父王是因何而死,可她却没有丝毫办法…

    霍令仪想到这,纤弱的身子因为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气氛而止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她紧咬着红唇不曾说话,指根却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上头的纹路压着皮肉使得她整个手心都泛出了几分疼痛。

    她甚至可以察觉到手心那处已涌出了几许温热的鲜血…

    可她却依旧不偏不倚立于此处,任由那手心的血珠随着匕首一路往下坠,而后无声无息得落在地上,隐于这黑夜之中。

    “父王…”

    夜深人静,霍令仪终于张开了那艳色的红唇,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这脱口而出的两字恍若并无什么声调一般,在这夜色之中连道涟漪都不曾化开。

    屋里屋外一片静谧——

    最后还是帘外的杜若和红玉怕她出事,才又在外头轻轻出了声:“郡主,已是子时了,您明儿个还要给老夫人请安。”这却是提醒她该歇下了。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睁开了一双桃花目,她不曾说话,仍旧仰头朝那天上看去,云层已逐渐遮挡了那道弯月,那本就算不得明亮的弯月在此时更是显得暗淡无光…外头两人未曾听到屋中的声响自然着急,原想着打了帘子进来,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声音:“我知晓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她的声音一如往先好似并无什么变化,唯有那尾音之处带了几分少见的冷色,只是被这夜里的晚风轻轻一打,倒也让人辨别不清了。

    红玉和杜若听她答声,便也止了要进来的步子,她们是互相对望了一眼,跟着才又轻轻应了一声“是”。没一会功夫,那外头便响起一阵脚步声,余后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这大观斋也终于重新化为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终于还是动身了,她把眼前这一面窗棂合了起来,屋里头没了风,那烛火便也不再摇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而后是取过一方帕子细细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跟着才又低了头轻轻拭了一回手心。

    这朝中的阴谋诡谲实在是太过复杂——

    李怀瑾不肯与她说个明白,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样的秘辛,只怕传得出去,整个大梁都会为之动乱,谁会想到天子会把这样一块虎符交给自己的臣下?

    天子究竟为何要把这样的东西交给父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霍令仪还是探寻不清。

    若天子当真对周承宇心有不满,那么周承宇的这些所作所为,他可知晓?还有常青山和那个黑衣人,他们既然不是周承宇那一脉的人,那么他们又究竟是谁的人?这些疑团恍如那一根又一根复杂的线牵绊在一道在她脑中四溢开来,直把她弄得头脑昏沉,不得其解。

    晚风打过窗外的枝丫,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闹出几分声响…霍令仪仍旧低着头,她依着烛火看了看那手心的几道痕迹。她记得李怀瑾在离去的时候,曾对她说:“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轻举妄动或者以卵击石,霍大将军的死,我们谁也不想看到…可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晏晏,答应我,不要冲动行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

    那个时候,她想说什么呢?

    霍令仪大概还是记得的,她想问问他,倘若她要周承宇的命呢?倘若她要周承宇死无葬身之地呢?只是看着李怀瑾那双清平目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未曾问出口。即便李怀瑾是当朝首辅是朝中重臣,可周承宇毕竟还是大梁太子,要他的命,谈何容易?

    因此那个时候,她也只是埋下了头,平平说了一句:“我知道,我不会胡乱行事,也不会轻举妄动。”

    若说不会,倒不如说一句不敢。

    朝中这些事情太过复杂,霍令仪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些真相的背后必定掩藏着极大的秘密,而这样的秘密,知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即便如今朝中端得是一片清平安乐的模样,可那底下的暗涌谁又知晓究竟是副什么模样呢?

    说到底——

    她…的确是害怕了。

    如今父王已经死了,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家人和身边人涉险。

    外头的天色越渐黑沉了,屋中的烛火也因燃得太久而有些跳动不止…霍令仪眼看着那放在桌上的匕首,烛火打在上头泛出几分银光,她的指腹小心翼翼得抚过匕首。

    李怀瑾说得对,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她紧抿着红唇迈步往里头走去,而后是把手中的匕首重新收到了锦盒之中。

    午夜梦回——

    霍令仪睡得其实并不算舒畅,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处梦中还是醒着,眼前所有人的音容笑貌好似都是真实的,只是又恍如走马观灯一般,只消一眼的功夫那些人和事便又变了个样…最后在她尚还有几分清醒之余,却是李怀瑾临走之前曾仰头看着天,淡淡说了一句:“那个东西找不到,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已有些忘记李怀瑾说这话时的神色面容了,只是隐隐还是能从那话语之间听出几分幽远怅然。

    不过还不等她深究,便又沉沦于另一桩过往之中…

    …

    余后几日,霍令仪因着心中有事便也没有这个兴致出门,平素她或是待在家中陪着许氏,或是与许瑾初一道做着女红针线。林氏那处照常还是由人看着,虽说上回李怀瑾已与她说了,这虎符究竟在什么地方谁也无从得知,可若当真是在家中,她却也不能让林氏占了个先。

    周承宇对这件东西如此看重,她自然不能让虎符落于他的手中。

    好在自打上回出了那样的事,林氏和霍令德的地位还是受了不少影响,即便如今霍令德还有着“未来太子侧妃”那个头衔在,可平日底下那群下人却也不如往日那般恭敬了…林氏平素行走起来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松泛了。

    今儿个恰是天朗气清…

    霍令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本闲书,此时眉眼微垂却是低头翻看着。

    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握着一道折子,眼瞧着霍令仪低眉不语的模样,心下却还是存着一道疑惑。自打上回李三爷走后,郡主眼瞧着好似没什么,可她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究竟是哪儿奇怪,她却又说不清楚。

    私下她和红玉也曾说起话此事,原是想着问一问郡主,可见她平素行事也都一如旧日,两人也就歇了心思。

    “怎么了?”

    这话却是霍令仪开口问得,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低头翻着手中的书册。

    杜若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忙敛下了面上的那一副疑惑,而后是垂下了一双眉眼朝人走了过来…等到霍令仪跟前,她是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才把手中的折子朝人递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九如巷李家送过来的折子,邀您和王妃明儿个去家中赏花。”

    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王妃那处已应承下了。”

    霍令仪听到“李家”这个名字,翻看书册的手是一顿,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便又开了口,声音如常:“知道了,你和红玉去准备明儿个出门要用的东西吧。”除此之外,她也不曾再说道什么。

    杜若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和霍令仪打了一道礼才去安排。

    等到杜若退下——

    霍令仪才抬头朝那院子里的光景看去,时至三月末,那外间的桃花也长得越发好了…只这样看着,倒有几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味。近些日子,她不曾出门,每日窝在这四方天地之下,且不说杜若、红玉两个丫头,就连母妃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