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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霍天正掀起那副鹤望原地图,露出一封已黏好了口儿的信来,信封上并无封题,一片芦花似的雪白。他以四指压着信,慢慢向前推,探出半截桌案,口中缓缓道,“把这信,密送到鹤望原上,交给亭风。”

    赵祥接了信,应声说是。

    “我要做个局——做个让大燕人一头栽进来送死的局。”霍天正靠在太师椅上,身躯似山一般,面孔透着一股子沉沉的威厉,“此事,只有三人知道。你,我,江亭风;此外,决不可再多出一人。”

    “将军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赵祥答道。

    ***

    另一边。

    江月心走后,王延就召来了自己的随从,小六子。

    “小六子,小郎将说她不肯嫁给朕,如何是好?”王延从桌上托起个小木盅子,慢悠悠地晃着,“小郎将说了,朕将来定然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不喜欢。”

    小六子忙道:“陛下,这算什么?只要您先说出您就是当年的阿乔公子,让小郎将倾心于您。如此,便是她不喜您的身份,也会追着嫁给您。女人呐,都是嘴上说不要,心底欢喜的很!”

    王延把木盅子举到耳边,又道:“若她还不肯嫁呢?”

    “那也简单!”小六子谄媚着出主意,“下道圣旨,命小郎将入宫侍奉圣驾。洞房花烛夜一掀盖头,您说您就是阿乔公子,那岂不是双喜临门?”

    他这话把王延给逗笑了。

    “你倒是会说话。”王延搁了盅子,朝外张望了一阵,道,“她去了也有段时辰,不如我去寻她吧。……改日,再挑个欢喜时辰,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她。阿乔回来娶她了,她当高兴才是。”

    说罢,王延便去寻江月心了。

    江月心不在霍天正这头,王延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知道她去霍夫人那儿坐着吃茶了。霍天正可不敢拦着王延,知道他要找小郎将,连忙派人领着去了霍夫人的安宁居。

    还未踏进安宁居,王延便听得霍夫人“哎哟哟”的笑着,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几个嬷嬷似的人物也在一旁陪笑,说着些“是呀是呀”之流的话。

    “顾将军与小郎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最是深厚不过,结为夫妻,岂不是一桩美谈?若是小郎将嫌弃顾镜出身不好,我便托个闺中密友,将顾镜收作义子。到时候小郎将嫁过来,也是风风光光的……”

    霍夫人吃吃笑着,一点儿也不盖自己的嗓门。

    又听得江月心一阵拒绝,道:“不了不了不了不了,谢过霍夫人美意。阿镜对我没那种意思,只拿我当个兄弟,这我心底还是一清二楚的!要我俩凑做夫妻,那只怕是要闹得整个不破关都不太平!”

    王延愣住了。

    他久久站在原地,险些把霍夫人养的一株花卉给踩坏了。

    好不容易,王六的呼喊声才让他回过神来:“公子!公子,回神啦!您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王延喃喃道,“项王兵尽粮绝,为诸侯所重叠兵围。夜中忽惊梦,听闻一片哀歌……是谓……是谓……”

    他忽而冷厉了神色,道,“是谓,四面楚歌。”

    王六摸不着头脑。

    ——小郎将要嫁人,和项王四面受困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延说罢,伸手招了招跟在不远处的霍天正:“霍大将军,朕有一事相求。”

    “陛下但说无妨,卑职定然拼死完成。”霍天正诚惶诚恐。

    “一月为限,朕必拔除关北段家跋扈之患。”王延负手,平日温柔清朗的面色,显露出一分叫人害怕的寒意来,“你则须看着小郎将,不准她嫁人。哪怕是一月之后,朕重返京中,亦须如是。”

    “……啊、啊啊?”霍天正吃了一惊。

    ——还以为是多难办的事儿,竟然是小郎将的婚事!

    “陛下,这事儿倒是简单。但万事皆得寻个由头……”霍天正有些为难,道,“更何况,老江头心心念念的,便是儿女早日成家。我拦着她女儿嫁人,怕是明日便要冲到我府上来哭爹喊娘。那老江头的眼泪,可比我夫人还要厉害……”

    “理由?”王延侧了身,又笑得一片风清朗月,“朕给你个理由。”

    “陛下请说。”

    “——朕,不准。”

    霍天正憋了口气,道:“陛下……陛下,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本来还想挑个良辰吉日,浪漫地揭露我的身份,可如今看来……怕是要提前行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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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棋局(二)

    霍天正将自家陛下交代的两件事记得很清楚。

    头一桩的大事,自然是揪出不破关细作——霍天正与赵祥等人设局诓大燕人,皆是由陛下授命。这次等重要的事嘛,自然是小郎将的婚事。

    霍天正先把霍夫人喊来,敲打了一通;又携了礼物,亲自到江府上做客。

    江父见霍天正到访,立刻兴高采烈地来迎。霍天正与江父扯了会儿两人年轻时驰骋疆场、快意恩仇的事儿,咳了咳,进入主题。

    “小郎将也到了要婚嫁的时候。你们江家呢,也是不破关城的名门。”霍天正面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把江家吹得高高捧起,“京城那头,有意给小郎将介绍一桩好姻缘。”

    霍天正可不能老实说“陛下不准小郎将嫁人”,那成何体统?只能说的委婉些。

    正在操心女儿婚事的江父听了,顿时双眼放光:“将军可否说一说,是怎样的儿郎呀?”

    “这你就不必担忧了。”霍天正故作和蔼,“定然是一等一的名流贵介,甚至比那谢家公子还要厉害几分。陛下体恤关情,有意撮合文武二家,老江你便等着享福吧!”

    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似乎这桩婚事乃是陛下出面保证的。江父听了,自然欣喜无比。

    “但是小郎将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晓得有了婚事,指不定又要喊亭风去退亲。”霍天正格外忧虑的样子,“还请老江头保个密,待京城那头万事稳妥了,再告知小郎将也不迟。若是届时小郎将真觉得不合适,再由老霍我出面去做和事老。”

    霍天正的话真是无可挑剔。

    江父听罢,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好好”、“妙妙妙”,又亲自恭敬地将霍天正给送出去了,满心期盼起那桩陛下做主的婚事来。

    ***

    江月心总觉得,近来周边的人都怪怪的。

    比如爹爹看自己的神色,便如打量着个传家宝似的,满面都是喜滋滋的。上次他露出这般欢喜神情,还是谢宁千里迢迢来不破关探望自己的时候。

    江月心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江父如此喜悦的理由,只能当哥哥与褚蓉好事将近,爹爹才会终日里喜上眉梢。

    再如不破关近来异动频频,霍大将军尽出些莫名其妙的招数。说是京中陛下有旨,调兵南下驱匪,因此遣了一大支军队出不破关南下。

    点兵那日,城内百姓尽来围观,眼看健儿军士威武光彩,纷纷发出呐喊声。更有一列列士兵直截穿过关城,让百姓尽赏守军风姿。

    不破关乃兵家要地,如此大张旗鼓地将守军调出,岂不是在通知那群大燕人:如今不破关守备空虚,大可长驱直入?

    但江月心十分信赖霍天正,觉得有霍大将军在,这不破关便丢不了。

    再比如,近来王延瞧她的眼神也愈发奇怪,时不时对她笑一下,那笑里也似蕴含了什么意思。每每江月心见了,便飞速地扭过头去,假作没看见。

    他最近常说这句话——“待我回到京城”,似在惦念着什么好日子。

    “待我回到京城,应当是荷花正茂的光景。也不知会和谁去赏花?”

    “待我回到京城,便把该做的事儿都做了……孑然一身,岂不痛快。”

    “待我回到京城……”

    次数多了,江月心都有些糊涂了。

    日日把京城挂在嘴边,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莫非是京城里天字第一号的华族公子,这才日日夜夜惦念着京城的繁华?

    总之,那京城的繁华,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也不知我会和谁去赏花?”

    “不是本郎将。”

    “待我回京,把该做的事儿都做了……”

    “哦。”

    “娶妻生子,天理使然。”

    “本郎将给你介绍下霍家的大小姐?”

    王延:……

    面如冠玉、姿容无双的陛下,竟尝到了一分名为“挫败”的滋味。

    因为营中多事,这一日江月心出营房时,天色已暗的七七八八了,几乎是将要宵禁的时辰。城内的两条笔直大街上,俱是没什么行人。

    王延跟着她一道走,一副微妙面色。

    “小郎将。”他瞧着前头江月心的背影,忍不住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被江月心冷淡敷衍一日,王延——不,当今陛下李延棠的内心,便像是有了一颗细细的嫩芽,正蹭蹭蹭地往外冒着。越是见到她事不关己的神色,他便越怀念她从前亮着双眼偷瞧自己的模样。

    “诶?青哥儿?”江月心却没怎么搭理他,只是仰头望天,看着夜幕里掠过的一只小鹰,喃喃道,“这个时辰了,顾镜给谁送信?他没休息?”

    “小郎将。”王延也瞥一眼那鹰,慢慢问道,“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事儿么?——你可有少时玩伴。”

    “记得,怎么?”江月心不动声色。

    王延笑笑,道:“若他回来娶你了,你当如何?”

    “……”

    江月心陡然冷了面色。

    她的眸光透着一分凛然,似刀锋般扫过了王延的面孔。

    “王先生,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她蹙眉,猜疑着,“是阿镜还是我哥哥?竟将我少时的事多嘴地说了出去。”顿了顿,她眸光一转,慢悠悠道,“他不会回来娶我,你也不必多说此事。”

    王延见她这副冷清的样子,心底微微动了一下,似有个柔软的角儿蜷了起来。少时玩伴那模糊的面容,渐渐与面前这英气的女将重叠了。

    “月心,若我说,其实我是那……”

    “小郎将。”

    王延话音未落,一道男子嗓音便传来,打断了王延的话。街头对头行来个策马的年轻男子,原是忙了一天的顾镜。

    “我就知晓你还在呢。”江月心横抱双臂,道,“看到你的青哥在天上飞,我就知道了。”

    顾镜斜眼瞧着王延,又对江月心道:“你爹在寻你,还不赶紧回去?”

    “哎?”江月心愣了,连忙匆匆与王延作别,“我这就回去了。我爹可惹不得,惹不得……”说罢,一路小跑,竟是笔直朝家冲去,显然是被亲爹吓得不清。

    江月心走后,萧条的街上便剩下了顾镜与王延二人。傍晚的风吹卷着几片落叶,飘飘悠悠地拂过去,王延的袖口亦被风鼓满。

    “王先生,”顾镜挑眉,笑得略有嘲讽,“我初见你时,便觉着你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