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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王延操着京城口音,看起来羸弱文秀,那便是赌坊最爱诓的人。

    这些赌坊,满院子皆是泼皮无赖,霍天正最不爱沾这些事儿,因此霍将军的话在赌坊里也不管用。王延进了那赌坊,可真是大肥羊进了狼圈,谁也救不了。

    江月心见顾镜行色匆匆,立刻归剑入鞘,朝外步去:“你说王先生去赌坊了?我去救他!”

    顾镜愣了下,道:“傻子,你可别乱来!”刚想拦江月心,顾镜便听得身后一句脆生生的“镜哥哥”,身子便僵住了。继而,霍淑君扯住了衣袖,死活不让他走。

    “镜哥哥,你教我习武呀!”

    转眼间,江月心已踏出了霍府。

    ***

    江月心牵了马,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城东的春来赌坊。

    日头高悬,赌坊里一片热闹。几个穿着粗褐短衣的大汉立在门口,凶神恶煞地瞧着往来路人,门后边是一阵沸反盈天,犹如热水开了锅。

    “开大!大!”

    “嚯!这公子又赢了!这已是第四局!”

    “我还从未见过做庄的气成这副模样……”

    江月心下了马,门口那大汉便迎上来,谄笑道:“小郎将,女人可不能来我们这儿。咱们东家与霍将军井水不犯河水,您也不要坏了咱们规矩。”

    江月心冷笑一声,提起佩剑,将剑柄抵在了大汉的下巴处,道:“我的人被你们诓骗了去,怎么说?”

    这剑柄冷冰冰的,令大汉的额头淌起了汗。

    谁不知道这江小郎将虽是女儿身,手中一把剑却快似闪电,切起那些进犯的外族人来,犹如削泥巴似的。

    大汉与身旁人交换了个神色,退了开来,道:“小郎将,你小些声势,不要叫我们东家知道了。”说罢,便让出了条路。

    江月心收了剑,笔直地朝门后去了。一进门,就见得打头一张长桌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圈男人,津津的汗臭味熏的人难受。

    长桌的一头坐的是春来赌坊的东家,段千刀;另一头坐着的,却是个清隽贵气的书生。

    这段家大少段千刀,乃是不破关出了名的地头蛇,连霍天正都要卖他一分薄面。此人坐拥万千家财,自诩风流得意,说话做事皆只凭自己高兴。老百姓常有说,天上地下无论鬼神,见了段千刀都得哭出声,也唯有霍将军还能镇住他。

    此时此刻,段千刀一张玉郎君似的脸却被气得通红,咬牙切齿,一点儿不见平日肆意自在的模样。

    他对头的书生却很是沉得住气,没有丁点儿得意之态,也不曾恼,眉眼间自有一段雅致风流。落在周遭人群里,便如一只仙人座下白鹤似的,比旁人要醒目一大截。

    竟然是被诓骗进赌坊的王延。

    段千刀咬着牙,恶狠狠盯着王延,道:“再赌一局,轮到我摇骰。我就不信,这回你还能赢!”

    王延不忙不乱,悠悠道:“只赌银钱,未免无趣。不如换些赌注?”

    段千刀嗤笑一声,道:“好。若我赢了,我就要你给我做牛做马,当随从。”

    “好。”王延点头应了。他方想说出自己要什么,扭头却看到江月心站在人群外,满面忧色,似乎很想冲过来拔剑砍了这段千刀。她见王延看自己,便悄然做出一阵口型来。

    ——我、来、杀、出、去。

    王延失笑。

    他用修长手指按住嵌铜丝的木盅子,侧眼望去,慢声问道:“江小郎将,你想要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心心:我的人被你们诓骗了去,怎么说?

    陛下:你的人?【陷入沉思……

    第6章 小郎将(一)

    “江小郎将,你想要些什么?”

    这一声,成功将众人的视线转到了江月心身上。段千刀见状,笑了一声,道:“哟,小郎将竟然也上赌场来了?真是稀客。莫非这个小白脸儿,是小郎将的相好不成?”

    段千刀说话太直白,江月心眼皮跳了下,对王延道:“我什么都不要。若你赢了,让段大少爷将你全须全尾地放出去,那就行了。”

    王延眼眸半敛,道:“你真的不要其他的?”

    “……不、不要了吧。”江月心忐忑说,“活着比较要紧。”

    “那好。”王延点头应了。

    段千刀狠狠瞥一眼王延,自他手中夺过木盅来,摇了一摇。黑木的骰子在盅里摇摇晃晃,发出稀龄的响声。王延押小,段千刀押大。一开盅,周围便是一片哗然。

    “这小书生又赢了!”

    “莫非是能听声识大小的行家?”

    “没个五六年功夫,这又哪能练得出来!”

    段千刀面色青青红红,他陡然猛拍一下桌面,喝道:“不行!爷今儿个就要这小书生留下来做牛做马当奴仆!这赌场是老子开的,规矩也是老子定的,我说谁赢了,那就是谁赢了!”

    他铁了心要找回面子,已把答应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段千刀一贯无赖,江月心早已料到了这茬。她挤开人群,对段千刀笑道:“段东家,这王公子可是咱们霍大将军的客人。你要是真对他不客气,那我也只能对您不客气了。”说罢,便铿得将手中剑滑出一截来,露出道亮澄澄的剑锋。

    段千刀见了那剑锋,不畏惧,反倒嬉皮笑脸:“既是霍大将军的客人,那就让霍将军亲自来提人。”

    江月心和段千刀打了两三回交道,知道什么招数最管用。她借巧劲,用剑鞘狠击了一下段千刀面前的长桌。只见下一瞬,偌大一张桌,竟咔擦裂开了道弯弯缝隙。

    房梁上的灰被震了下,簌簌落下来,洒了段千刀一脸。

    “段大少,霍大将军这么忙,哪能次次都来?”江月心挑眉,冷笑道,“你今日不放人,我就要在这赌坊里闹事儿,将你的脑袋削得光光。横竖我只是个女子,不怕丢官。如果做不了将军,那我就嫁人去。”

    段千刀喉中话噎住,面色很是不好。

    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江月心一点儿都不怕被霍天正惩处,丢了官还能高高兴兴嫁人;若要论武艺,这江月心又是个以一敌百、横扫千军的武将,赌坊里百来个汉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还真让段千刀犯了难。

    恰逢此时,外头又进来一个武官打扮的人,正是江月心的同僚,霍天正麾下另一副将,名唤赵祥。

    “哎呀!段大扫!”此将军的口音甚是浓重,话一出口,就令段千刀皱了眉。

    “我奉将军之命,来请段大扫留个情面!”赵祥顶着张笑脸,挤到王延身旁,道,“则位王军师啊,乃是咱们将军的贵客!要是段大扫愿意放人,咱们将军会厚礼以谢!”赵祥说完,又挤到了段千刀面前。

    段千刀被一个大男人搂着蹭来蹭去,心里怪不痛快的。原本他就被江月心闹得烦,这赵祥递了个台阶来,段千刀立刻顺势下了阶,嫌恶摆手道:“那就卖霍将军一个面子,让这穷书生走吧。”

    江月心有些扫兴。

    她还以为这次能给这段千刀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少仗势欺人呢。

    赵祥领了两人出赌坊门,站在大太阳底下,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小郎将啊,则段大扫,你可惹不得!要不是霍大将军特地差我来,只怕那段大扫又要闹腾起来。”

    江月心疑道:“怎么是赵将军来,不是阿镜来?”

    赵祥讪讪笑了下,道:“顾镜在教大小姐习武呢。”

    江月心:……

    顾镜真是去不得霍府,一去,就要被霍淑君留下。

    赵祥教训完了江月心,又转头教训王延:“王军师啊,这春来赌坊,你不能来。以后得多颗心眼,莫要给人诓骗进去了。”

    王延倒是不忙不乱,道:“我听闻段家在北关横行霸道,便想来看看这段家到底有多厉害。”

    “你一看,这不就被人扣住了?”赵祥道,“以后别来这地儿。”

    “若是真出了事,我自有法子。”王延道。

    “什么法子?”江月心微惊,“莫非你与那段千刀有些渊源,能让他对你手下留情?”

    “一个字,跑。”王延笑得自如,道,“我别的事儿都不精,唯精‘逃跑’之道。”

    江月心:……

    当她没问。

    三人一道朝霍将军的宅邸走去。

    临近霍府,王延忽然喊住江月心,递了一方帕子过去,道:“小郎将,见将军前,不妨先擦擦汗吧。”

    江月心愣了一下,朝脚边的塘水里一照,方才惊觉额上沾了些灰,这必然是之前在赌坊打闹时沾上的。她不想辜负王延好意,便去接那帕子。

    一不小心,便碰到了男子的手心。

    温温凉凉的,便像是碰着了一块玉。

    江月心觉得手心被烫了下,耳根子莫名泛起红来。她蹲在池塘边,照着水擦额心,一面偷眼瞧王延的倒影——瘦长高挑,浑似一杆修竹。鱼尾曳起来,便晃乱了他的面容。

    好看,真好看。

    江月心在心底感慨道。

    一边感慨着,她一边不忘照一下自己耳后的那个小红弯月。

    从前这弯月不是弯月,只是四颗细细的红痣,排成弯弯一勾的模样。因着恰好是四颗,她幼时还有个外号,叫“四四”。后来不破关来了个算命的,说她命中有劫,须得把这四颗红痣的胎记遮上才能避劫。褚蓉便就着红痣的走向,勾出了一个小弯月来。

    这月亮画的极是漂亮,江父第一次带江月心去军营时,霍天正就夸赞了好一通。

    江月心擦净了灰,见帕子上脏污一团,分外不好意思,便转头对王延道:“我洗干净了这手帕,再还给你。”

    王延点头。

    三人入了霍将军府,霍天正见王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便松了口气:“王先生,虽你与段家有些交情,可那段千刀是不曾见过你的,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

    江月心听着,一头雾水。

    莫非王延真与段家有些渊源不成?

    正想多听一会儿,霍天正便将江月心与赵祥请了出去,说是让他二人去耳房坐着喝杯茶。书房的门一关,便只留下了霍天正与王延。

    兽首金炉烟气袅袅,霍将军提笔沾了一点青墨,叹气道:“陛下,这段家的事儿急不来。”

    北关豪族飞扬跋扈,早已成了顽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朕知道。”王延坐下了,淡淡道,“不过是去打个照面罢了。我应了段老先生,不会让那段千刀难堪。”

    顿了顿,王延忽然道:“霍将军,朕想要找一个人。”

    “陛下但说无妨。”霍天正道。

    王延想到江月心在赌坊里那股狠命的劲儿,唇角的笑意复又柔和起来,“朕想找的是个姑娘。她若还活着,今年应当与江小郎将一般年岁,性子也应当是差不多的。”

    霍天正有些困扰:“这不破关里二十几许的泼辣姑娘,也实在是太多了……”

    “若朕没记错,她名唤‘思思’,颈子上有四颗相思豆子那般的胎记。”王延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