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对么，赵烈真的错么？今天黎明时，我们真的不该突袭对面村子的营地么？最后关头，我真的应该放赵烈一马么？”

    “爸爸！”

    琉璃急了，“您，您在说什么啊，您当然是对的，您不是经常说，我们是好人，至少是人，我们不能和那些丧心病狂，恶贯满盈的家伙一样！”

    “但结果却是一样的。”

    古正阳黯然道，“赵烈说的没错，就算我们不杀死那些伤兵和他们的妻儿老小，他们、他们也活不了太久，不是为了剩下寥寥无几的物资自相残杀，就是被匪帮和别的大村落奴役，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最终……谁都免不了要死，再强大的人都注定要被这片孽土吞噬！

    “如果说，赵烈是个真小人的话，那我就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我明知他们会死的，却无动于衷，只是不想亲手杀死他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

    在女儿和徒弟面前，古正阳看似坚固的铠甲终于崩溃，声音剧烈颤抖起来。

    “那不是我们的错啊！”

    韩特急得用力挥舞手臂，“物资只有这么一点点，孽土上饥肠辘辘的人却有那么多，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哪有余力去救别人？我们没办法的！”

    “对，我没办法，我们都……没办法！”

    古正阳再次痛苦地咳嗽起来，咳得天昏地暗，简直连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他似乎在咳嗽声中，下了什么决断，推开女儿和徒弟伸过来的手，道，“我没事，琉璃，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韩特，你也不妨一起听。”

    韩特和琉璃对视一眼，都听出古正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或者说，是一个故事，你娘临死前告诉我的故事，关于一些十分特殊的人的故事。”

    古正阳一字一顿道，“关于，修真者的故事。”

    李耀的元神剧烈震荡，险些要溢出钢铁外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现了蛰伏在武英界孽土之上的修真者！

    他将元神的感知度提升到了极限，不放过古正阳的每一次心跳和每一缕脉搏，确保他说的都是真话。

    韩特和琉璃对视一眼，显然对“修真者”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修真者，那是什么？”

    “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一段光怪6离的故事，或许是一些……优柔寡断，畏畏尾，心慈手软的懦夫。”

    古正阳倚靠着舱壁，双眼微闭，喃喃道，“原本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们关于修真者的事，因为这些人包括他们的故事，和孽土，和我们生活的整个世界实在太不一样，太格格不入了，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矛盾！我隐隐感知到，修真者的故事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有可能给你们，给太平城寨乃至整片孽土都招来毁灭性的灾祸。

    “不过……”

    他惨笑一声，接着道，“现在我想通了，孽土已经是这副样子，还有什么灾祸能把它变得更坏一点呢？

    “而且，按照赵烈的说法，双龙谷的匪帮正在处心积虑对付太平城寨，现在不告诉你们的话，或许永远都没机会了。

    “琉璃，想知道你娘一开始是怎么想到要种植金稞，拯救孽土之上的所有人吗？那是她很小的时候，她无意间听到了一个故事，故事说，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孽土还被称为‘武英界’，还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时候，曾经有一群人，叫做‘修真者’。”

    古正阳的表情庄严肃穆，从腰间的皮囊内掏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金属盒，小心翼翼打开了，里面是一块十分精美的丝绒，上面摆放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晶片。

    李耀以元神扫描，通过晶片表面上百座符阵的结构和嵌套方式，初步分析出，这应该是某种存储晶片，相当于微型玉简。

    从晶片边缘的摩擦痕迹来看，它的历史非常古老，或许已经流传了数百年时间。

    晶片表面还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对结构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8

    第1973章 小小修真者

    古正阳又揭开金属盒内的那层丝绒，露出下方十分精巧的机械结构。

    无数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嵌套在一起，中间是一个金属裸露在外的插口。

    他将晶片轻轻插入两枚金属之间，双手捧着金属盒，朝两侧输入一道灵能。

    可以看出，炼制这枚存储晶片的技术，和制造金属盒的技术并非来自同一个年代，金属盒应该，应用的技术却更加落后，甚至像是专门为了解析这枚晶片而炼制出来。

    而且它被打造得十分坚固耐用，无需额外的能源，只要修炼者输入微弱的灵能，里面密密麻麻如钟表般的齿轮就会自行旋转，从齿轮之间的一个小孔中射出一道黯淡而扭曲的玄光，形成一片三维立体光幕。

    金属盒中传来“咦咦啊呀”的噪音，就像是受到严重干扰的广播。

    两个小家伙和李耀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扭曲的光幕终于出现画面。

    或许是晶片遭到严重破坏的关系，图像解析出来的质量相当不稳定，时不时会爆出斑斑驳驳的光影，但依稀还能分辨出几个大字：《小小修真者》。

    韩特和琉璃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东西。

    李耀却心中一动，这个题目让他想到了星耀联邦的炫光幻影由真人来表演的戏剧形式。

    看上去，这的确是一部炫光幻影，还是专门面向低年龄段小朋友的儿童剧，主要内容就是五个在“修真学院”里学习的小朋友，忽然从天降陨石中获得了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拥有瞬间能变身“修真者”的能力，从此组成一支战斗小队，对抗各种入侵武英界的邪恶力量。

    以李耀的欣赏眼光来看，这部儿童剧的道具、布景和情节都算差强人意，也没有花太多心思来制作特效，的确只能骗骗小孩子。

    不过，这部儿童剧拍摄的时间，应该远远早于毁灭整个武英文明的“大审判”，甚至比武英界的修真者和普通人爆发冲突，最终被“沙蛮界”的蚩尤信徒侵蚀都要早很多。

    那大约是在武英界还没发现沙蛮界，独自建立的文明达到巅峰，刚刚雄心勃勃，准备探索星辰大海的年代。

    至少，这部儿童剧的背景中，有很多现代化大城市，鳞次栉比又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和盘旋于高楼之间的交通管道，对空间利用达到了极致，就隐隐有今天星耀联邦的水准。

    而参与演出的小朋友以及“修真学院”的“老师”们，亦是精神饱满，阳光向上，充满了黄金岁月、积极向上、征服一切的风貌和今天在孽土上苦苦挣扎的罪民们截然不同。

    最令李耀怦然心动的，是他们的口号和理念。

    这部儿童剧中的五个少年，是从突如其来的陨石中得到了力量，并未经过刻苦修炼的过程，难免会出现理念和心态的失衡，由此产生一系列矛盾冲突，最终却在战斗和老师的指导之下圆满解决。

    “修真者是人类文明的骄傲，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我们的文明！

    “强者守护弱者，弱者也要支持强者啊，现在你们都是强者了，甚至连老师和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比你们弱小，难道你们就因此会看不起老师和爸爸妈妈吗？

    “你们的力量是很强大，但没有人是万能的，你们吃的高能食物，使用的各种武器，身上穿的铠甲和战斗服，哪一样不是别人辛辛苦苦制造出来的呢，没有大家的帮助，光靠你们五个，便什么都干不成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正是这样的理念，造就了我们，战无不胜的人类文明！”

    儿童剧借老师之口，讲述了一个个道理。

    甚至有几个段落是讲述五名少年恣意妄为地使用力量，造成各种破坏，最后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故事。

    李耀心中暗暗道，这部儿童剧的拍摄风格，隐隐带有政府宣传部门的味道他知道星耀联邦的宣传和教育部门，就会拍摄类似的宣传片，或者制作各种主题积极向上的游戏，投放到各大中小学校，让孩子们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修真者的理念。

    而这枚晶片中的儿童剧，更像是经过某些人的剪辑，将最精华的片段拼接到了一起，在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视频里，完整阐述了近千年前武英界的修真者理念，以最快速度告诉观看它的人，究竟什么是修真者！

    一个多小时的视频播放完毕，那五个小朋友越飞越高，超越云彩，飞上蔚蓝的天空，突破大气层，看到了浩瀚的星海，画面就凝固在这无法用笔墨形容的一刻。

    韩特和琉璃陷入莫大的震撼，不约而同地捂着胸口，久久喘不过气来。

    “这，这是什么！”

    目瞪口呆了半天，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问。

    “不知道，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古正阳已经看了无数遍，但每一次看，还是忍不住心潮起伏，声音里充满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

    “这不像是真的，像是人演出来的。”

    琉璃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肯定道。

    “没错，但既然有这么多人愿意扮演‘修真者’，是否说明他们曾真实存在过，而拍摄这些视频的人，亦愿意大范围传播修真者的理念？”

    古正阳不动声色地说。

    “我，我不相信，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真有可能存在吗？”

    韩特如梦似幻，语无伦次地说，“天空是蓝色的，那么多小鸟在上面飞；湖水是清澈透明的，里面的鱼儿都不会咬人，真的有那么多绿油油的大树，组成一片一片的……森林！”

    “还有城市，灯火辉煌的城市。”

    琉璃也流露出了憧憬的表情，喃喃道，“我从来不知道，毁灭之前的城市是那么漂亮，有那么多人都住在城市里，他们看上去都很快活的样子，每个人都在笑，笑得很开心。”

    “还有修真者，那不可能！”

    韩特死死咬着后槽牙，脸颊上的筋肉一鼓一鼓，“强者保护弱者，弱者守护强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修真者是人类文明的骄傲，是人类文明的拳头，是人类文明的战刀？这，这都是什么啊！

    “强者真有可能无怨无悔地守护弱者吗，怎么看，都是骗人的鬼话啊！”

    “或许是不可能。”

    古正阳惨笑一声道，“所以，这样的武英文明最终就毁灭了，变成了……今天的孽土。”

    两个小家伙都沉默了，眨巴着迷茫的眼睛，像是两条在沙漠中行走了很久的鱼，终于发现绿洲，又担心是海市蜃楼：“这是真的吗，这才是毁灭之前的武英界？这和‘大审判’的故事完全不一样啊！”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了我很多年。”

    古正阳眼窝深陷，目光散乱，双手剧烈颤抖，仿佛手背上粗大的青筋都不受控制要跳起来，“我不知道晶片中存储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是否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故事，只知道我们生活的孽土……实在太奇怪，太矛盾了！

    “为什么，明明‘大审判’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传说中终年不见天日的辐射尘埃也早就烟消云散，但大地仍旧处于高度辐射和污染当中，丝毫没有半点自我清洁的迹象，连金稞这样粗粝的庄稼，都无法大规模种植！

    “为什么，孽土之上，会有这么多辐射变异兽，无论我们怎么大规模猎杀，甚至将他们的巢穴统统捣毁，都剿之不尽，杀之不绝，还会一天天爆出，更恐怖，更强大的进化品种？

    “为什么，‘天人’能耗费天文数字的物资，建立环绕整片孽土的‘天轨’和规模庞大的‘天空之城、曼珠沙华’，却始终不愿意和我们正面相对，让我们见到他们的真面目？如果真是昔日的同胞，直截了当地帮助我们不是更好吗？就算我们的祖先曾经犯了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血管中，流动的就都是罪恶的血液啊！

    “为什么，他们明明愿意援助我们，却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的武器和功法，而食物和用来净化水源的过滤芯片却寥寥可数，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喜欢看我们狗咬狗地争斗吗？

    “如果他们只给我们十分之一的功法和武器，让我们有能力抵御辐射变异兽就行了，却将食物和净水芯片的数量提升十倍，不，只要五倍、三倍就好，孽土之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杀戮，那么多丑恶到极点的事情！

    “还有一件最古怪的事情，‘老爷爷’和那么多源源不断从天而降的新人，失去了过去记忆的人们，包括我在内，我们究竟是谁，我们从何而来，而我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啊！”

    古正阳痛苦万分地抱住了脑袋。

    “爸爸！”

    “师父！”

    两个小家伙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古正阳。

    “我没事，我只是……”

    古正阳闷哼一声，艰难道，“似乎，隐隐约约的，想起了一些事。”

    第1974章 无可救药的白痴

    “什么？”

    韩特和琉璃同时惊唿，“您恢复记忆了？”

    所有从天而降的人，无论是身怀绝技的“老爷爷”，还是普通的男女老少，甚至是被“存储”在一台台晶脑乃至一枚枚戒指中的残魂，只要是某种形态的人类，就势必不记得过去的一切除了他们的生存本能。

    古正阳逐渐恢复记忆，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就连李耀都大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