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风硬梆梆道，“罗德教授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必须对他的安全负责，来吧，教授！”

    李耀和崔灵风一起，被四头身穿黑色战斗服的大狗熊护在中间，通过一条七绕八弯的秘道，上了另一辆全封闭真空管道车，由成玄素亲自驾驶。

    “把所有忠于我们的部队统统集结到一号战堡去，然后……”

    崔灵风的嘴唇颤抖了半天，从离开囚室以来一直冰封的脸庞终于破裂，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五十岁，体内所有生命力都通过脸上的“裂纹”泄漏出去，“然后”了半天都没“然后”出个结果，翻来覆去地想了有想，最后痛苦地闭上眼睛，“然后，帮我拟一封电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向、向星耀联邦求援！”

    成玄素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是的，议长。”

    这个决定就像是抽干了崔灵风体内全部的血液，他和李耀刚才见到时判若两人，无力地耷拉在座椅上，盯着虚空中一只不存在的苍蝇看了很久，忽然道：“教授，你刚才听了我和唐舰长的全部对话，告诉我，你，还有你身边的人，也和唐舰长一样，认为‘星海共和国’早就已经死了吗？”

    李耀微微一怔，琢磨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关心技术，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

    “那就现在认真考虑一下。”

    崔灵风直愣愣地盯着李耀，“罗德教授，像你这样不关心政治的局外人的答案，对我，对整个星海共和国来说，或许都很重要。”

    李耀真有些抓耳挠腮了，真正的罗德教授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应该是什么反应？

    他想了半天，道：“我是个炼器师，并不懂政治什么的，在我们这些搞技术的人眼里，‘我觉得’并不重要，事实更重要，要是靠‘我觉得’三个字就能让法宝成功炼制出来，那各种神器都要漫天乱飞了！”

    “我是不怎么关心外界的事情，不过一些最基本的大事还是知道的，现在我们和星耀联邦都面临真人类帝国的威胁，大家都说，只有联合起来，才有一线生机，要不然，就算‘星海共和国’暂时还没死，马上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灵风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有满肚子心声一直无处发泄，此刻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他苦笑道：“我并不反对和星耀联邦的联合，但这里有一个谁主谁次，名正言顺的问题。”

    “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贪恋手里这点儿可怜巴巴的权力，不，我只希望能保住‘星海共和国’这个伟大而骄傲的名字，为了这个名字，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愿意放弃的！”

    “呃……”

    李耀眨巴着眼睛，试探性地问，“您的意思是，只要在双方合并之后，全新国家依旧沿用‘星海共和国’的名字，哪怕将目前萤火虫号上这个议会解散，您也退休回家养老，您都心甘情愿吗？”

    “是的！”

    崔灵风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紧攥住的拳头背后也浮现出一根根粗大的青筋，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我当不当议长，不重要，星海共和国的重生和复兴，才是关键！从先辈到我们，远航了整整一千年，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都冻结在黑暗星海之中，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李耀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倘若这位崔灵风议长是贪恋手中的权力，李耀倒是能想出一百种办法来对付他。

    但他竟然是这样一个，呃，狂热的星海共和国原教旨主义者，那就，那就……

    李耀挠了挠头发，想了又想，脑中忽然亮起一盏灯，他将手伸进怀里。

    旁边几头大狗熊顿时紧张起来。

    但李耀从怀里摸出来的，却只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绿莹莹的菱形晶石。

    这枚晶石在李耀掌心缓缓旋转着，释放出一缕缕淡绿色的氤氲，恍若一名微缩的舞者。

    他微笑着，将这枚晶石托到了崔灵风的面前。

    第1615章 这个名字比较低调

    “此物名叫‘绿柔晶’，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晶石，可以用灵能来燃烧，燃点在525度，拥有非常好的稳定性，经常在防御符阵和稳定符阵中使用。％中文％小说”

    李耀道，“因为它足够稳定，又有极好的融合性，炼制很多法宝时都能用到此物，基本上所有炼器师都会随身携带一两块。”

    崔灵风微微一怔，不明就里地看着李耀。

    “但我这枚‘绿柔晶’却不是萤火虫号上的库存，而是从龙蛇星域采购到的，在此地，它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碧芒晶’。”

    李耀认真道，“您明白我的意思了么，议长？在星海共和国，它被称为‘绿柔晶’，在星耀联邦，它被称为‘碧芒晶’，但对我来说，我根本不关心它究竟叫什么名字，我只关心它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材料，有没有我需要的性质和作用！”

    “无论叫‘绿柔晶’还是‘碧芒晶’，它的性质都不会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它的通透性还是在79%上下，它的燃点还是525度，它的硬度、脆度、融合性和作用……全都是一样的！”

    “所以，当我需要进行一项实验，正好要用到这样一种材料时，它究竟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反过来说，其实星耀联邦也有一种材料叫‘绿柔晶’，但那反而和我们所说的‘绿柔晶’截然不同，从性质到作用都天差地别，难道我能因为他们的名字一样，就使用星耀联邦的‘绿柔晶’，来进行极度危险的实验吗？”

    崔灵风微微一怔，陷入深思。

    “我平时是没怎么接触过政治，并不太懂你们刚才争论的话题，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过虚无缥缈了。”

    李耀想了很久，继续道，“不过真要我做一个选择的话，我觉得唐舰长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星海共和国当然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了，我们拥有无数值得骄傲的历史和可歌可泣的英雄，即便过去一千年，我们和帝国之间的周旋，都是一场曲折离奇，荡气回肠的传说，是不折不扣的奇迹！”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将这些骄傲的历史，将这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和过去一千年的奇迹，都‘注入’到星耀联邦，让星耀联邦能全面继承星海共和国的精神和理念，让星耀联邦的民众，能够将我们的历史也当成他们的历史，我们的英雄也当成他们的英雄，我们的奇迹也当成他们的奇迹，这样做，岂不是比让它简简单单改一个名字，更加重要吗？只要性质一样，叫‘绿柔晶’还是‘碧芒晶’，根本是无所谓的事情啊！”

    “既然无所谓”

    崔灵风皱眉道，“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以我们的称呼，叫它‘绿柔晶’呢？”

    “这个，因为……”

    李耀飞快眨巴着眼睛，“因为星耀联邦保持原有的名字，比改称星海共和国，有更大的实际好处！”

    “哦？”

    崔灵风原本只是将“罗德教授”当成倾诉的对象，倒没想到他还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什么‘实际好处’。”

    “议长，您看啊，现在萤火虫号上的各种媒体都在分析即将到来的大战，连我这个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的人，都经常能听到只言片语。”

    李耀道，“但我发现大家对局势的讨论，都局限在如何对付帝国远征军，也就是黑风舰队身上，好像战胜黑风舰队就万事大吉了一样。”

    “但我觉得，这不对啊，黑风舰队只是帝国的一支远征军而已，真人类帝国窃取了我们星海共和国的几百个大千世界，麾下星舰何止十万，高阶修士更是不计其数！”

    “就算我们真的击败了黑风舰队，但只要真人类帝国认为我们的威胁够大，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消灭我们的话，大可以再派出一支‘白风舰队’，‘黄风舰队’，‘紫风舰队’，赤橙红绿青蓝紫，一**远征军轮番上阵，我们的‘精神’再怎么强大，都只有被真人类帝国碾压的份，对吧？”

    “没错。”

    崔灵风深深思索着，“继续说下去。”

    “真人类帝国之所以不倾尽全力，气势汹汹地来扫荡星海边陲的这里，是因为他们在星海中央，被圣约同盟纠缠住了。”

    李耀道，“在帝国看来，和圣盟争夺星海中央的霸权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扫荡星海边陲的‘蛮荒小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所以，我们才能得到喘息和暗中发展的机会。”

    “假设现在我们以‘星耀联邦’的名义战胜了黑风舰队，消息传到帝国首都天极星，或许帝国还是会把我们当成一个比较强悍的‘蛮荒小国’而已，在对付我们的时候，就会权衡利弊，计算得失，不太可能抽调出和圣盟正面对峙的精锐力量来征伐我们，甚至在计算出远征和占领的成本太大，有可能得不偿失之后，会生出谈判、收买、招揽之类的心思，是吧？”

    “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中央王朝真能彻底剿灭四周的蛮荒小国，真人类帝国也不例外啊！”

    “但是，如果我们是以‘星海共和国’的名义击溃黑风舰队，那就是彻底的两回事了！”

    “对真人类帝国而言，星海共和国可是‘前朝’啊，而他们窃取‘前朝’权力的过程又不怎么光彩，我们永远是帝国咽喉里的一根刺，如鲠在喉啊！”

    “在星海边陲发现一个不知名的蛮荒小国，或许还可以被帝国容忍；发现‘前朝’竟然死灰复燃，还拥有了击溃一支帝国精锐舰队的能力，这是绝不可能被忍受的威胁，是在动摇真人类帝国的‘国本’！”

    “那时候，真人类帝国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派出……我刚才所说的，‘赤橙红绿青蓝紫’，源源不断的远征军来剿灭‘前朝余孽’的！”

    “总结一下，我的意思就是，‘星耀联邦’这个名字比较低调，‘星海共和国’太高调了，咱们现在这么弱势，实在没必要在乎这些虚名，先想办法活下来才是正经！”

    崔灵风幽幽盯着李耀，目光格外深邃，不知道究竟是把李耀的话听进去了，还是在思索另一些问题，他忽然道：“真没想到，罗德教授不单是一名出类拔萃的炼器师，竟然还有这样的战略眼光。”

    李耀：“呃，我平时炼器之余，也会看一些媒体的政治评论，作为一种放松方式和头脑体操。”

    崔灵风：“……是吗？”

    李耀扫了一眼两边满脸漠然的大狗熊保镖，正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真空管道车微微一颤，似乎滑到了出口。

    “议长，我们到了。”

    成玄素先下车，帮他们从外面轻轻拉开了车门，四名保镖夹着崔灵风和李耀下了车。

    但外面却不像是“一号战堡”的样子，而是一片灯光昏暗，锈迹斑斑，空空荡荡的废弃车站。

    不知从哪儿吹来略带铁锈味的风，使这里带着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唰！唰唰唰！”

    李耀和崔灵风背后，那四名大狗熊保镖全都无声无息地召唤出了晶铠，变成四头面目狰狞的钢铁凶兽。

    成玄素左脸上的三枚晶眼，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秘警头子从腰间抽出了一支大口径的微型矢爆枪，面无表情地盯着崔灵风。

    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灵风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微微一颤，明白了，脸色惨淡道：“你不是成玄素？”

    “不。”

    秘警头子低头调节着矢爆枪的晶石激荡频率，淡淡道，“我就是成玄素，并不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这不可能，萤火虫号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修仙者，但你绝不可能！”

    崔灵风就像是遭到了帝国舰队的炮火轰击，整个人都被无形的火焰吞噬，“你父亲是萤火虫号远航一千年来最大的英雄，他带领我们从数以百倍的帝**围追堵截中一次次突围，若非他最后的壮烈牺牲，我们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你是他的女儿，你怎么可能是修仙者，你怎么可能投降帝国？”

    成玄素笑了笑，笑得就像是置身于黑暗星海中的星舰外壳一样冰冷：“那个男人不是我父亲，只是我的精子提供者罢了，你们在他死掉的两百七十八年之后，才提取出了他存放在星舰深处的精子，孕育出了我他和我，毫无半点关系。”

    “为什么？”

    崔灵风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这么做？”

    “是你逼我们的。”

    成玄素道，“原本我们并没有打算杀你，你是一块相当好用的挡箭牌，可以在黑风舰队来到之前，尽可能稳定住萤火虫号上的局势，并由你出面去牵制星耀联邦，怪就怪你的疑心病实在太重，竟然还想出了随机选择一名炼器师来检查‘测谎仪’的办法，而咱们这位……罗德教授，专业水平又实在太高了，竟然真的看出了破绽，我们除了出此下策，别无选择。”

    崔灵风提高了声音：“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父亲，背叛星海共和国的光荣，投靠真人类帝国！”

    第1616章 偶尔还是有奇迹的

    “为什么？”

    成玄素握着枪的手指摩挲了枪柄很久，轻轻笑了起来，认认真真端详着崔灵风的脸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议长大人，究竟是何等狂热的精神，才能支撑你那种病态的信仰，令你坚信‘星海共和国’仍旧存在，坚信凭借这么几百艘废铜烂铁拼凑而成的‘萤火虫号’还可以再远航一千年，甚至有朝一日杀回到星海中央去，去打败无比强大的真人类帝国？”

    “唐定远说的一点都没错，星海共和国早就死了，早在一千年前武英奇冲进最高议会，宣布他自己是议长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萤火虫号不过是它的尸体，我们不过是生活在这具逐渐腐烂的尸体里，微不足道的小虫子而已！”

    “杀回星海中央，复兴星海共和国？不可能的，别做梦了！”

    崔灵风死死盯着成玄素，目光就像是两柄锋利的钩子，想要钩开她的脑壳看个清楚，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充满了绝望的力量：“玄素，连你都这么想？就算这真是梦，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梦，而是包括你父亲在内，千千万万人的梦想！你父亲，还有无数和你父亲一样的英雄，为了这个梦，无怨无悔地倾注了他们的一生，奉献了他们的全部！就是为了给……一千年前那个伟大的国家，留下一点希望！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想？”

    成玄素满脸漠然，晶眼的光芒却越来越深沉，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冷冷道：“再说一遍，那个男人不是我父亲，所谓‘星海共和国’的希望，也只是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自欺欺人的迷梦而已，和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对你们来说，‘星海共和国’真的代表一段伟大的历史，代表很多东西，代表你们的一切！你们有好多人都是出生在星海中央，成长在星海共和国的全盛时期，亲眼目睹和享受过它的强大和繁华就像我的精子提供者那样，随后你们就像是僵尸那样被装进了冬眠仓李，一路冬眠到了今天，你们自然对那个早就湮灭的昔日国度念念不忘。”

    “但是我呢？”

    “我出生在这艘冰冷、黑暗、狭小和潮湿的破船上，从我有记忆开始，面对的就是无休止的灾难，今天是这个舱室的泄漏，明天是那条管道的爆炸，后天是人工温室故障导致的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