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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7节
    过春风的眼神有些空洞,既像是看着无比遥远的远方,又像是看着无比遥远的过去。

    他用轻如鸿毛的声音,喃喃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

    “哦?”

    李耀竖起耳朵。

    过春风有些僵硬地倒出了一捧冰泉,泼在脸上,揉搓片刻,从指缝中传来微弱的声音:“因为,幽泉老祖,是我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

    第1161章 少年夜羽牙!

    李耀的表情,就像是被一只毒蝎子在屁股缝里狠狠蛰了一下,险些跳将起来,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连连搓手,一副好奇心爆炸的样子:“来,过大哥,说出你的故事!你不会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吧?”

    过春风重重抹了一把脸,勉强凑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抱着水壶道:“我当然不知道,否则也不叫‘深渊’了,直到……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

    “那一夜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叫‘过春风’的人族修真者,我的过去就像是白纸上的墨点一样简单、清晰,我的现在,虽然有诸多烦恼,但也充满了喜悦和满足,如有可能,我希望日子一直这样过生任何改变!”

    “我叫过春风,老家在大荒,父母都是修真者,在我小时候,家乡遭遇了一次大规模的兽潮爆发,被彻底毁灭,父母和家人都在激战中轰轰烈烈地战死,而我怀着对妖族的深仇大恨,活了下来,几经辗转,长大成人,加入秘剑局,接受最严酷的修炼,执行最凶险的任务,用千万妖族的头颅,换来了秘剑局斩妖处处长的位置!”

    “关于老家和父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用力去想的话就会头疼欲裂,也请不少脑科专家和冥修师检查过,但他们说,那是我小时候,在兽潮爆发时受到过度惊吓,大脑自动洗掉了那些恐怖的记忆,以免神魂遭到重创。”

    “这是一种十分正常的现象,很多遭遇过兽潮爆发的战争孤儿都有,甚至连不少成年人,经历过恐怖的兽潮爆发之后,都会短期失忆!”

    “我自己精通四大领域的神通,对脑域开发和冥修之道也颇有了解,知道医生和冥修师说的不错,而这种失忆症还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再说又不影响什么,便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时常拿出‘父母’和幼时‘自己’的照片,在脑中斑斑驳驳的光影碎片之间,虚构出一个童年,聊以慰藉罢了!”

    “总之,在三个月前,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人族身份,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对于妖族,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身为‘斩妖处处长’的我,见过太多妖族造成的破坏,国仇家恨集于一身,我坚信邪恶的妖族必须被彻底消灭!”

    “呵呵,若不是天性当中的谨慎,让我曾习惯性地拒绝过吕醉一两次,或许他再多蛊惑我几次,我也会参加‘爱国者组织’的!”

    “结果,三个月前的那一晚……”

    过春风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流露出了一半迷茫,一半恐惧的表情,喃喃道,“我记得,那是‘天都市兽潮爆发’事件的几天后,整个天都市一片大乱,还实施宵禁,警方、军方的精干力量,都驻守在各个节点,而我们秘剑局斩妖处的行动队,就在全城搜捕有可能逃窜、蛰伏的妖族。”

    “那一晚,我们的确通过妖气扫描,发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妖王,激战数个回合,成功将他击杀!”

    “我连续几天没睡,又大战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在临时指挥车上睡了一会,原本只是打个盹而已,谁知道就陷入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就好像,就好像我的神魂从躯壳中抽离出来,被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吞噬,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似梦非梦,恍恍惚惚,简直像是一段十几年的人生,在我的神魂深处,硬生生膨胀开来!”

    “在这段‘梦境’中,我不再是在大荒上土生土长的人族少年‘过春风’,而是在血妖界、幽泉国的某一座地下城,成长起来的妖族少年,我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叫做‘夜羽牙’,更拥有了一副全新的,无比狰狞的面目!”

    “在那个充满硫磺味道,地底瘴气和各种妖化菌类、植物的恐怖世界里,我终日以秘药淬炼,和妖兽搏杀,学习各种兵刃、妖器和法宝的运用之妙!在这个世界里,我眼前没有伙伴,只有猎物和敌人,还有……我的父亲,但每次他一出现,就会带来更多的猎物和敌人,就意味着更严酷的修炼,更疯狂的厮杀,更残忍的折磨!”

    “你一定猜到了,在这段梦境中,少年‘夜羽牙’的父亲,就是幽泉老祖!”

    “这段梦境像是持续了短短一瞬,又像是持续了整整十几年,总之,在梦境的最后,我吞服了一种又腥有辣的液体,周身又被抹上了油膏、秘药,被送入了一个类似‘虫蛹’的东西里面!当最后一块甲壳封闭之前,我只看到幽泉老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道了一声‘好好睡吧’,随后,我就被黑暗彻底吞噬,像是就此死去!”

    “梦境到此结束。”

    “我从深渊中一跃而起,只觉得神情恍惚,头疼欲裂,既像是垂死挣扎,又像是死而复生!”

    “而我的脑域深处,却是浮起了一张狰狞的面孔,幽泉老祖!”

    “他狞笑着说,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让我准备一下,过几天他就会去找我,到时候我自然会知道整个计划!”

    过春风捧着脑袋,脸色一片惨白,仿佛又一次沉浸到那个恐怖的晚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这个梦,这段话,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有足足十几分钟都反应不过来!”

    “我的第一感觉,并不是觉醒了真正的自我,而是身为‘过春风’的我,被一个叫‘夜羽牙’的家伙给夺舍了!”

    李耀点头,满脸赞同,他曾经被四万年前的炼器大师欧冶子夺舍,也经历过恍恍惚惚的异梦,那梦境甚至比过春风的梦境还要长几十倍。

    所以,李耀很能理解,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来之后的反应。

    过春风继续道:“我的双手无意识在身边乱摸,忽然摸到了一只被压碎的妖虫残骸,里面流淌出了一些淡青色的黏液,再仔细一感知,却在自己的脑后发现了它的口器,显然,它将一些东西,注射到了我的脑子里去!”

    “身为斩妖处处长,我对各种妖虫的形态,当然是了如指掌,即便再生僻的妖虫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而且,那段时间是兽潮入侵的高峰期,我的位置,又是极容易被妖族刺杀的,所以我睡觉时都自动张开了灵能护盾,还布下警戒符阵,睡眠极浅,绝不可能被小小的妖虫近身!”

    “但这只妖虫,偏偏就穿透了我的灵能护盾,在没有惊醒我的情况下,往我的后脑注入了一些东西!”

    李耀若有所思:“假设一下,这只妖虫极有可能是幽泉老祖派来的,他通过别的‘幽冥之子’,就能掌握你的踪迹!而这只妖虫注入你大脑的液体,极有可能就是‘激活药剂’,令你从‘休眠状态’,激活到‘觉醒状态’的?”

    “是的。”

    过春风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我推开了所有手下,踉踉跄跄到地下城区里,找了一处垃圾场,蜷缩了半夜,好好思索整件事,也得出了和你一样的结论。”

    “原来,我不是‘过春风’,真正的人族过春风在几十年前就死了,我只是顶替了他身份的妖族夜羽牙!我自以为是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幽泉老祖精心策划的!”

    “我又是恶心,又是愤怒,又是惊恐,趴在垃圾堆上大口呕吐起来!”

    “吐完之后,又是迷茫,幽泉老祖过几天就会来找我,那该怎么办?”

    李耀眼神一动:“你不想帮他?”

    “当然不想!”

    过春风重重摇头道,“对我来说,这段妖族少年夜羽牙的人生,只是一场梦而已,就算再真实,还能比我过去几十年的生活更真实么?”

    “不错,或许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相貌是假的,形态是假的,就连我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战绩和地位,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幽泉老祖主动送上来的!”

    “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至少我的老婆和女儿都是真的!幽泉老祖是我父亲,那又如何?姚莉是我老婆,过小河是我女儿啊!”

    李耀一拍大腿:“说得好!”

    过春风苦笑道:“说得好有屁用,现在我有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在幽泉老祖手里了,若是我的真实身份暴露,自己身败名裂就算了,还会连累到老婆和女儿,那又怎么办?”

    “如果拒绝和幽泉老祖合作,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他不用杀我,只要对付我老婆和女儿就够了!”

    “更何况,不知为什么,当脑域深处浮现出了他那句话之后,我就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要服从他的冲动!”

    李耀愣了一下,沉吟片刻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幽泉老祖掌握着某种可以让人无条件服从的秘法,当然了,现在看来,他的确在试验这种手段!而在几十年前的早期,这种秘法还很不成熟,无法在所有人身上施展,只能作用于自己的血亲,最好是儿女?”

    “这很好理解,父母对儿女,本来就有一种天然的权威,只要用秘法去强化这种权威就可以了!”

    “这个,就是他选择自己的儿子,成为‘深渊’的理由了!”

    第1162章 生于仇恨,死于仇恨!

    过春风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就算明知道这是某种秘法,我还是无法与之抗衡,那就像是深深烙印在我神魂深处的一道禁制,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极难摆脱的。”

    “之后几天,我一直恍恍惚惚,只要一睡着,哪怕只是偶尔闭一会眼,那段梦境和幽泉老祖的声音就会再次出现!”

    “我像是被真相一刀两断,一边是人族,一边是妖族,又重新拼接起来。”

    “无论是人是妖,我都不希望老婆和女儿受到伤害,也不愿意看到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园被毁灭!但仅凭我的力量,又该如何解决这一切?”

    “而随着梦境一次次出现,我神魂深处的某些东西也渐渐苏醒,竟然慢慢以妖族的立场思考,开始觉得,在血妖界这一边,和天元界开战,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错;又觉得,既然无法对抗幽泉老祖,倒不如和他合作,或许还能保全自己的妻儿。”

    “这种想法,简直可鄙,但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

    “我像是惊弓之鸟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对自己、对幽泉老祖都恨之入骨,恨不得在幽泉老祖来的时候,和他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之前,我很想再去见妻子和女儿一面,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那种左右为难的心境,和今天回到联邦的妖化残兵有些相似,却比他们更强烈百倍!”

    “因为,他们好歹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而我却是见不得光的!”

    李耀道:“所以,你到最后还是没回去见妻子和女儿一面。”

    “不。”

    过春风笑了笑,道,“我偷偷回去过,在女儿的学校和老婆的单位外面,远远看过他们一眼,还拍了立体照片。”

    李耀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春风忽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道:“我无法想象,倘若幽泉老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结局会是如何。”

    “我究竟有没有能力和他同归于尽,还是在他的控制之下,彻底觉醒了妖族的身份,成为真正的‘深渊妖王’?”

    “说不好,真的说不好!”

    “总之,我就这样度日如年,反复纠结了几天,忽一日,却莫名其妙感到,脑域深处的那道禁制,那道枷锁忽然松懈了!”

    “这么说吧,就像是原本有一根绳索狠狠勒在我的脖子上,勒得我眼冒金星,喘不过气来!现在绳索虽然没断,但拽着绳索的人却……死了,或者昏迷了!因此绳索也被放松了!”

    李耀心思电转,瞬间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幽泉老祖见血妖之眼被毁,金屠异势大,他无法在血妖界与之争锋,就准备启动‘后备方案’,逃窜到天元界来孤注一掷!”

    “而在后备方案中,身为深渊的你,当然是最重要一环,因此他就事先操纵蛰伏于天元界的某个‘幽冥之子’,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激活甲虫’。”

    “这名‘幽冥之子’,应该不知道这只甲虫是干什么用的,只是接到了幽泉老祖的指令,让他在某个时候,大致某个地方,放出这只妖虫而已!”

    “然后,妖虫激活了你,而幽泉老祖又逃窜到了天元界,倘若一切顺利的话,他会在几天之后和你汇合,再操纵一百多名潜伏在各行各业的‘幽冥之子’,进行绝地反击!”

    “真不愧是幽泉老祖,比金屠异只差一线,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孢子计划’,果然没这么容易被一棍打死,还有这么凶险的后手!”

    “只不过,幽泉老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在天元界,还有一个比‘幽冥之子’更加阴险和庞大百倍的‘爱国者组织’,他到了天元界没多久,就被‘爱国者组织’抓住了!”

    “你感到神魂深处的禁制放松的那一刻,估计就是幽泉老祖被‘爱国者组织’重创,身陷囹圄的时候了!”

    过春风笑了笑,又灌了一口冰泉,道:“是啊,现在回过头去看,当时发生的一切,应该就是如此!不过在当时,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深渊’,而幽泉老祖说好了马上会来找我,还有一个十分阴险的计划,需要我的配合!结果,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一方面,我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巴不得他永远都不要出现,我也永远能以过春风的身份,和老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但另一方面,我十分清楚,这是绝不可能的!幽泉老祖或许遇上了一些麻烦,但绝不可能就此销声匿迹!因此,我又希望他早点儿跳出来,做一个了断!”

    “就这样又煎熬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却是从吕醉那里,听说了‘血魔李耀’的消息,还听说‘血魔李耀’已经和‘幽泉老祖’等血妖界巨头勾结在一起,极有可能会带着一批叫‘幽冥之子’的妖族奸细,策动一次大阴谋!”

    李耀忍不住笑道:“吕醉真倒霉,原本天衣无缝的谎话,没想到却遇上当事人了!”

    过春风也笑起来:“没错,当时我虽然满头雾水,但隐隐觉得不对啊,这个‘幽冥之子’明明就是‘深渊’的弱化版本,按道理说,身为‘深渊’的我才应该是所有‘幽冥之子’的负责人,幽泉老祖怎么着都不应该把这种事情,交给外人来做嘛,这‘血魔李耀’又算怎么回事?”

    “不过,那时候我掌握的信息仍旧太少,不足以推断出整件事,我还以为你的确是幽泉老祖的一颗棋子,因此千方百计想把你抓住,从你口中逼问出更多事情,包括幽泉老祖的下落。”

    李耀“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过大哥那时候这么搏命,好几次都险些被你抓住了!”

    过春风笑道:“你这么说,究竟是在吹捧我,还是在吹捧你自己的逃生手段更加高明?总之,我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抓住你,最后就发生了议长被刺杀,和联邦广场大爆炸的事情!”

    “此事之后,吕醉又当着修真界高层的面,公开了‘幽冥之子’的存在,甚至对我公开了‘深渊’的存在!”

    “他说的话,在不知情者听来,或许是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的,然而在我看来,却是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最关键一点,如果幽泉老祖没有出事,真的在幕后策划一切,为什么他没来找我,连控制我的手段都松懈了?”

    “如果他出了事,所有才没来找我,那他就不可能在没有我这个关键角色的情况下,发动联邦广场上的一切啊!”

    “而且,幽泉老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计划,甚至在几十年前就把亲儿子改头换面,送到天元界了,就为了抢夺一艘‘三界最强战舰’燎原号?几十年前,幽泉老祖怎么可能知道燎原号的存在呢!”

    李耀连连点头:“很有道理,这件事的确是说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