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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节
    只要上头吹什么风,他就立刻下什么雨星,绝对不会根据当地形势来调整的。

    公粮不能不交,这是上头的死命令,一个政府要运行,必须有粮食保证。

    每年的粮食用处分几块,储备粮,出口粮,军队供应粮,城市供应粮,应急粮,救灾粮,每一样都不能缺。

    而这些粮食都是通过农民种地,从农民手里收上来的。

    农民要是不交,这些链条就有断裂处,合不拢,要出乱子。

    南方产量高,一个农民可能有五百斤的口粮,可北方庄稼产量低,每年每个农民的法定口粮就是360斤。好在有红薯之类的补贴,五六斤红薯可以顶一斤口粮,也不至于挨饿,不吃细面也没什么,大家都习惯吃粗粮。

    可现在是没有,怎么交?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农民们没有那个眼界和格局,他们就知道到什么节气就种地,到什么节气就收成。

    可自从前几年开始,不管种什么都要上头说了算。

    有时候县委或者公社来个没种过地的干部,瞎指挥,还让高进县种水稻,说水稻产量高,亩产千斤打底。

    可当地十年九旱,哪里来的水种水稻?

    又说让种旱烟、种辣椒、种土豆,结果都不适合当地土地行情,最后也只有小片合适的保留下来种烟或者辣椒、土豆。

    当年还有北方干部到了南方,因为不了解南方的行情,只知道北方靠红薯救荒救命,所以也要求江南地区大力扩种红薯。

    如果有大米白面,谁稀罕吃红薯?对他们来说这是喂猪都嫌粗的饲料好吧。

    为了这个事儿,也没少闹笑话。

    …………

    周明愈和莫茹一起来到公社,先去找林纾打听,结果没看到林纾,倒是先看到张根发,他正和两个干部在那里抽烟说话呢。

    其中一人就是崔发忠,另外一个虽然不认识却也有点面熟。

    张根发:“两位老兄真是有手段有魄力,让小弟不得不服气啊。”

    贾存放一副你听我说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打压一众泥腿子的架势,“那些抽泥腿子,你软他们就硬,你得和他们硬气,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一定要培养自己人,只有自己的儿子侄子兄弟才是帮衬自己的,那些泥腿子,就会想着夺/权!”

    莫茹撇撇嘴,你当你是皇帝还有皇位要继承呢,还夺/权。

    她故意对周明愈道:“小五哥,大白天的哪里来的老鸹,喳喳呱呱的真难听。”

    贾存放的声音有点公鸭嗓子,又喜欢扯着嗓门说话,所以格外大。

    周明愈笑了笑,“这是一直假老鸹,可能是秃鹫装的呢。”

    那边几个人听见,崔发忠狠狠吸了一口香烟看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

    张根发却觉得没面子,总以为两人在讥讽自己是秃子!

    贾存放却觉得这俩人是在指桑骂槐,骂自己是老鸹,他怒道:“你俩什么人,怎么能随便出入公社?”

    他见过不止一回,自然知道是周明愈和莫茹这俩劳模,这会儿却假装不认识,想要羞辱两人。

    周明愈却示意莫茹不理睬他,直接无视,让他自己叫嚣去,而是对张根发道:“书记,队长们呢?”

    张根发心里一个劲地喊别理他们,不要搭理他们,无视他们,让他们丢人没脸好了!可嘴巴却不受自己控制地指了指一侧的会场,“那里关着呢。”

    说完他又觉得很爽,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用力地抽了一口烟,这种卷烟就是特娘的有气派,抽起来格外有派头!

    莫茹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回到现实,“书记,还没黑天呢,你可别发白日梦啊,你是不是觉得把我们队长关起来你就得意了?你也不想想党和政府让你当这个书记是干什么的,你吃的什么饭,分的哪里的工分,难不成你是要去别的大队吃饭当书记,不在咱们村吃了?”

    不说别的,现在先锋大队吃饭、吃水可都捏在她的手里。

    惹怒了她把水井里的水都抽干,泉眼挪走,你倒是再幸灾乐祸一个看看?

    到时候先锋大队没有粮食没有水,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怎么蹦跶,谁来养你,你当谁的书记!

    真当你光着腚就能上天呢!

    也不怕寒碜人!

    张根发倒是被她这要笑不笑的表情吓得一个激灵,总觉得这里面有点莫测高深的意思,好像已经抓到自己致命的把柄一样。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有哪些把柄被周诚志攥住的,要不要紧,要如何如何化解等等。

    崔发忠已经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碾碎,然后朝着周明愈和莫茹笑了笑,“两位别来无恙啊。”

    莫茹微微一笑,“好的很啊,我们大队又办了养鸡场,保质保量完成供销社的鸡蛋任务,还能拿鸡蛋给食堂改善伙食呢。”

    她顺便瞥了张根发一眼:以后你等着吧,再也别想吃免费鸡蛋!

    张根发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崔发忠皮笑肉不笑的,“养这么多鸡,得吃不少粮食吧,我说你们是劳模,得起带头作用啊,粮食要先上缴才行,不能私自留下……”

    “你可拉倒吧!”莫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崔书记这是要给我下套呢?还是觉得我是傻子好糊弄?我已经不傻难道你不知道?还是你比傻子还傻呢?”

    崔发忠气得脸色一黑。

    周明愈笑了笑,对莫茹道:“别气着崔书记,好歹也是你娘家大队的,承蒙照顾岳父岳母,也得客气着点。崔书记,我们大队的养鸡场,不需要喂粮食,全是我们去地里拿的害虫,政策好卖了鸡蛋还可以领饲料,根本不需要吃队里的粮食。”

    崔发忠脸黑得不能再黑,笑得也不能更冷,点点头,“好,能干,十分能干!”

    他没想到才这些日子不见,这俩人居然和自己见面的时候气势更嚣张了两成。

    上一次见面,大家还是和和气气,你好我好的,这一次见面,傻妮儿居然就敢跟自己硬碰硬,丝毫不留情面。

    她有什么依仗?

    难不成找到了什么大靠山?

    他自然猜不到莫茹的依仗到底是什么,居然并没有继续针锋相对下去,反而笑了笑,主动示好,“两位不用担心,都在里面呢,交了公粮就没事的。”

    莫茹道:“张书记,咱们大队每年都是超额完成任务,比起有些生产队总是找借口不交公粮可要先进得多,你既然是先进大队的书记,你平时就该多想想,不要和一些落后分子同流合污!”

    说完,她对着贾存放哼了一声,拉着周明愈就走。

    面对这种纸老虎,谁要是露怯,谁先倒霉!

    她就是要拽,拽得让他们胆战心惊才好呢。

    他俩去会场那边看了看,果然是很多人都在屋里呢,柳红旗和相玉亭几个也在,除了门口有几个民兵把守,其他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莫茹瞅着一个人有些眼熟,那不是红旗公社的民兵连长柳红东吗?

    之前阚日山的事儿,他跟着公社妇女主任庄莹去找过她,大家也算认识。

    后来她和周明愈来公社,也碰到过好几次,大家都有交流。

    她拽了拽周明愈,他立刻和柳红东打招呼。

    柳红东看到他俩过来,非常热情地走上前,“两位来公社办事啊?”

    周明愈道:“柳连长,俺们来问问怎么回事,怎么把俺们四个队长给扣住了?咱们大队正忙着打井、挑水抗旱呢,这庄稼眼瞅着就不行了呢。”

    柳红东道:“二位别着急,不是扣住,是书记在和诸位干部谈心呢,开动员交公粮的大会,不是开批/斗会,哪里能随便抓人呢,别担心啊。”

    莫茹一副怕怕的样子,“柳连长,你不知道,刚才在外面,听崔书记和贾书记说的,俺们队长被抓起来,说要卸磨杀驴,杀功臣呢!”

    周诚志可是全县第一的生产队队长,年年积极交公粮,完成公社的各项任务,要是还被抓起来,那可真是杀功臣了呢。

    柳红东气道:“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污蔑公社,简直岂有此理!”

    莫茹:“我也不信,我说柳书记才不是他们那样的干部呢!”

    柳红东点点头,“莫茹同志说得很多,柳书记等公社干部一心为国为民,现在咱们高进县大旱,书记们真是愁白了头发啊。”

    去年大/炼钢铁愁白了一些,今年大旱交公粮差点全白了。

    莫茹暗笑,这才哪里到哪里啊,你这会儿就愁白了头发,那以后怎么办哟。

    柳红东让他们不用担心,他领他们去接待室等会儿。

    ……

    有柳红旗在,自然不是开批/斗会,他不像宋子杰那样一刀切来硬的。

    可他也知道,如果一味讲道理老百姓也不爱听,要是讲道理就能把公购粮余粮讲上来,也不至于还得派大小干部那么多来坐镇基层。

    所以柳红旗索性就请各大队干部留下吃顿饭,让公社食堂把饭送到会议室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谈。

    不交公购粮就在这里住着吧,公社食堂吃穷了大家一起挨饿。

    要想回去,那就交粮食吧。

    相玉亭语重心长,好说歹说,劝慰这些骨干生产队长们。

    周诚志倔脾气上来,拿出了瞪老天眼的犟劲儿,不吃、不接话,一副豁出去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老子不伺候的架势。

    他是真生气。

    他本来打算好好交自己队的粮食,他们去年的时候就预备着时间短小麦种的少,今年就得把所有小麦都交公购粮。

    可这个会让他憋屈得很,宋子杰和崔发忠一唱一和那德性,让他觉得这是想搞事,故意的。

    他甚至觉得他们这是故意针对他!

    相玉亭看他抱着胳膊黑着脸,不肯吃饭就连凳子也不坐,而是往墙角一蹲,就搁那儿生闷气。

    他黑布褂子肩头和后背全是补丁,微微驼着背,短短的花白头发微曲地贴在头皮上,比最早认识的时候苍老很多。

    “周队长。”

    周诚志嗯了一声。

    相玉亭笑了笑,在他身边并排蹲下,拿出自己珍藏的半包大前门递给周诚志,“周队长,来抽一支解解乏。”

    周诚志摇头,“书记这么好的烟,俺可抽不起。”

    他随身带着自己的烟袋锅子和烟袋包,可以说这两样比老婆子还亲近呢。

    相玉亭笑道:“既然你不抽我的,给我省下了可不是我抠门,那你给我尝尝你的?”

    相玉亭那半包烟一年都抽不完,平日里自己有时候买最便宜的散装卷烟,有时候也买烟丝自己用纸卷烟抽。

    周诚志犹豫了一下,把烟袋包递过去,相玉亭自己掏出一张寸宽两寸长的纸片来,上面还有铅笔字,一看就是孩子的作业本。

    他没料到相玉亭一个公社书记还用这个,不禁有些动容。

    相玉亭熟练地从眼袋包里捏了一撮烟丝出来,放在自己的纸片上,均匀地撒一溜,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嗯,不错,是好烟。”

    周诚志:“还是去年集上买的,这会儿买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