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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张翠花把裤腿子放下,从莫茹手里把拨锤子接过去,拨得纺锤拨锤子滴溜溜转,一边笑道:“那可不敢用,我们的工分也就是抵自己队里的,可抵不着别队的呢。”

    申请宅基地的事儿被张根发给拦了一下,没申请下来,要用队里材料抵工分也被他拦一下,树也没砍成,当她不知道呢!

    这个老狐狸!大耳贼!

    张根发自来熟地拿了个小板凳坐下,离莫茹远点怕挨揍,又看了周明愈一眼,笑道:“明愈现在越来越能干的,除四害英雄收麦子模范,我这就要去镇上给你上报呢。”

    他笑滋滋的,就好像两家是至交好友,从来没有闹过龌龊一样。

    ☆、第29章 讨价还价

    周明愈瞅了他一眼,“大队长,我家的宅基地以前就是我们的……”

    “是的,我也知道,我这不是给你们送宅基地申请了嘛。”张根发把一张宅基地申请表掏出来,递给周明愈。

    周明愈拿过去看看,见上面写着长宽尺寸,还有建房数量,以及盖房原因等等。

    他笑道:“之前还以为大队长不给申请呢。”

    张根发立刻道:“谁造谣离间咱们先进革命份子感情呢,哪个不让?是你们会计周明阅办事不力申请表没写好。现在这个政策啊不一样了,现在得先写申请书,再填申请表,然后生产队大队镇上盖章。”

    周明愈指着申请表道:“大队长,这个正房是几间?写得潦草看不清。”

    张根发笑道:“尺寸在,不超过院墙想盖几间就几间,大队不管。”

    周明愈点点头,这样好,先盖几间,以后接上两间,正屋就有五间。

    他看了看,周诚志给他申请的宅基地,足足有一亩多,理由说的是板结碎石荒地,不能种地只能盖屋,家里人口多,所以需要扩建。

    原本是申请新盖房子,面积就要受限,现在直接说扩建,就可以在原基地上翻盖一倍出来。像他这样年轻人,申请宅基地,最多就是两三房子,现在周诚志给他扩建上两间,自然就大了很多。

    正屋宽敞,院子就大,东西厢都能盖三间。

    队长大爷真是体贴,他都没说多大地方,也不知道队长什么时候去量的,居然就写得这么合心意。

    那边张根发暗自嘲笑周明愈,一个二愣子,字也不识得几个会看个屁,还看得那么高兴。

    他道:“你不用看,我看过了,还盖了章。周明阅的申请书没写对,还是我替你写的呢。”

    张翠花歪了歪嘴,大字不识几个的大队长,好意思说人家会计没写对,你给写的,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才不信!

    想挑唆他们和会计的关系,没门!

    “大队长,你这又是送申请书又是关心盖房子的,不是有什么事儿吧。”

    张根发笑道:“没大事,就是来看看,这一次麦收可多亏了老哥和几个孩子,能干,咱们周家庄的头一份儿!”

    张翠花瞅了他一眼,这是有什么幺蛾子,三队四队的麦子毁了大半,一队二队都分了粮食,他想干嘛

    “大队长,粮食的事儿得和我们队长说,我一个老婆子可不管事儿。”

    张根发笑道:“大妹子别多心,不是借粮食的。我是想问问上一次除四害的胜利果实,你们是不是还在家里?”

    张翠花拿眼瞅莫茹,“在……不在家里?”

    莫茹被周明愈挡着,张根发看不见,她点点头。

    张翠花哈哈两声,“那东西怪埋汰的谁还留着,红鲤子,是不是已经扔了?”

    周明愈就知道他娘这是要唱双簧了,就笑道:“怪脏的,扔了……”他看张根发的表情跟着紧张,也没说死,最后来了个“……吧。”

    张根发忙道:“明愈说你们一直都在抓呢。”

    张翠花立刻嗔怪儿子,“你这个熊孩子,怎么什么事儿也往外说。”

    周明愈就嘿嘿笑,“大队长,我们拿工分顶材料的事儿,大队长没意见了吧。”

    张根发忙不迭地点头,“当然没意见,有啥意见呢,我早就说这样是可以的。都是咱们村里的材料,取……从人民中取来,再给民用嘛,我说过可以的,肯定是你们队长听岔了。不是我说,周诚志这个人吧,脑子有时候有点不清楚……”

    他巴拉巴拉一通周诚志的缺点,“又犟……”

    张翠花:……你又不是不知道俺老头子和队长穿一条裤子的关系,还在这里说坏话,你是不是傻?

    “呵呵,大队长没有意见就好。”张翠花看向周明愈,“红鲤子,晚上安静路上也没人,等会儿找你三哥和明国哥哥几个,去杀几棵。”

    按照他们家被队上欠的工分,杀光也不亏,他们也不多要,杀个四五棵总要的吧。

    周明愈笑道:“好嘞,等会儿就去。”他看看天色,扶着莫茹,“媳妇儿,咱摸知了龟去。”

    张根发看小两口走了,皮笑肉不笑的,“大妹子,小两口挺好啊。”

    张翠花道:“当然啦,俺们祖宗显灵,保佑着呢,傻媳妇也没以前那么傻了,看见了吧,现在会做饭呢。”

    张根发心里一咯噔,却听张翠花道:“不过她不记事,不认人,就知道红鲤子,见了面不叫人,大队长不要觉得她没礼节啊。”

    张根发又松了口气,扒拉一下头发,小心翼翼的,“那个,咱们家里除四害也是很有功劳滴嘛,那些蚊子可得上缴,这是我们周家庄的战斗果实。大妹子你没意见吧。”

    张翠花当然没意见,从他一开口说除四害果实她就知道他想干嘛,无非就是要那些蚊子苍蝇好去镇上邀功显摆的。麻雀拿的多,可就那么些,你拿别人也拿,未必能比别人多。

    这蚊子苍蝇不一样,谁也拿不了这么多。

    要是交上去,那就是为全中国的消灭病菌事业做了大贡献。

    张翠花笑道:“怪不得大队长这么痛快给批条子了,原来是让我们去抓苍蝇蚊子给大队长当战斗果实啊。”

    张根发干笑两声,“怎么能说给我呢,是给毛/主席献礼!”

    张翠花扯了扯嘴角,这些混蛋要干啥,都扯着毛/主席的旗号,真是什么都给毛/主席抹黑。

    “大队长,你不知道为了响应你的号召除四害,我们家白天拼命麦收,晚上不睡觉一家老小打蚊子拿苍蝇,累得真是都脱相了。我儿媳妇连双布鞋都没有的穿。”

    张根发立刻道:“我那里还攒了几张布票,能扯八尺布呢。”嘴里说着,他心里一阵绞痛,但是怕说少了人家不稀罕。

    张翠花又道:“大队长,你看我们要是搬家,锅也没有,缸也没有的……”

    张根发又道:“我给弄张购货券就能买锅。”

    从53年开始通行粮票54年开始使用布票以来,当地农村的生活还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毕竟大家自给自足,种地种菜养猪鸡鸭,这样粮油菜自己满足不需要去买。其他要买的生活生产用品,基本也是集上当地人自行交换。

    但是从今年初开始,县里就强调统购统销的器物要用票,比如说铁锅,外面要用工业券,当地直接规定用本县发行的购货券。

    今年开始布票在乡下也紧俏起来,一是各家库存的老土布用完了,二是自留地太少老百姓很少自己种棉花的,自然也就没有棉花织布。而生产队种的棉花,是要一点不拉全部上缴的。

    所以种棉花的老百姓需要布票去买布,张翠花也有些想不通,想不通也没办法,只能一人一年三尺三的定额。好在周诚志还能多给她一点,或者谁家缺吃的会用布票换点粮食,她也存了几张布票。一般人家都是有能穿的就对付,留着布票攒给要结婚等急用的人家,这样以后自己家急用也能借来应急。

    让她不满的是这票有期限,一年一发,过期无效。

    像他们这种不识字的,有张票总是好好收着,很多人就收过期,哭都没地哭去。

    不但要布票,买布还得花钱,最普通的布,一尺布也要两毛六分钱。

    宅基地本来就是她家的,树和材料是工分顶的,票和券都是队里发的,他张根发可一根毛儿也没出呢。

    张翠花就道:“大队长,有券可买不来那么多蚊子苍蝇吧,集上有卖的?”必须要让张根发出血割肉才行。

    张根发眼皮一跳,这个老婆子,都说她奸诈,果不其然的,居然想要钱!

    有些票对村里人现在没大用处,他们一辈子也没走出过镇上,手里也没几个钱,根本不会去买那些东西。可张根发大小是个干部,隔三差五去去镇上、县里学习开会,就需要花钱和票,钱对他还是很重要的。

    当然,他有来钱的路子。

    只要有点权的,又会和钱粮打交道的,基本雁过拔毛也能攒下不少。

    要说周诚志这种队长当村干部就是吃力不讨好,那张根发就是尽可能少吃力多讨好。比如说上头要收点这个那个,有的是有钱的,五十块钱他就可以扣点拿回来四十几块。再或者有补贴的,钱不多,分不好分,就当大队经费,那自然是他说了算的。

    就算不是他的钱,可他觉得已经是他的,拿出来也是剜肉的疼。

    他咬着牙说给两块钱。

    最后张翠花和他讨教还价,要了八块钱,或者少给一块,再给二十斤粮票。

    这还得让张根发感激她没要二十呢!

    张根发感觉都要冒烟儿了,“大妹子你真行,咱们还是一家子呢,一笔写不出俩张字来。”

    张翠花笑道:“咱俩文盲,说什么写字的话儿,我是真不会写。叫我说一笔一个张字也写不出。”

    你出去装就算了,你和老娘装个屁,谁不知道谁?

    八块钱这时候对农民来说算一笔巨款,这就等于八十斤麦子呢,往供销社送鸡蛋,三分钱一个,这得260多个鸡蛋呢,一家人攒一年才能多少个鸡蛋?就说买铁锅,很多人家也是要攒很久才能买的,一口锅用个三五甚至更久也正常,都是破了各种锔各种补凑活着用。

    所以张根发是真心疼得剜心割肉的,却也没办法,他赶紧回去拿了钱和票。一张买锅的购货券,八尺布票,另外还有二十斤粮票,然后少给了一块钱,一共七块。

    虽然说粮票禁制买卖,可这是买卖资格证,没有票就买不到东西,所以这个资格本身就比钱还贵。

    老农民没有粮票就进不了城,因为你带干粮也就是吃一顿,没法顿顿吃干粮,要是去城里看个病都非常困难。

    而老农民要想弄粮票,就得拿着粮食去镇上粮管所用自己的粮食换粮票,所以谁说粮票不是钱?拿了粮票进城,吃饭还得花钱呢,等于是买一样东西花两份不一样的钱而已。

    张翠花是算着他肯定有,所以才管他要,这时候拿捏着不要,过期作废,和那些票一样。

    这时候周明愈和莫茹也摸知了龟回来,顺便还去找了队长和会计。

    张根发看着他俩,有些不乐意,“明愈你这是干什么?”

    周明愈笑道:“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家除四害收到了奖励,当然得队长和会计做个证,免得以后有什么岔子。”

    他哪里是真的去摸知了龟,当然是去找证人的,他要把张根发这个事儿过了明路,免得以后找茬。

    张根发牙根儿都疼了,这混不吝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子!?

    周明愈表示得让他写个类似收据什么的证明,反正证明没有后续麻烦。

    张根发哪里会写字,自然还是会计周明阅写,几个人都按了手印。

    于是这笔生意就谈成了。

    那俩人见周老汉儿不在家,做了证以后也不久留就去周诚义家。

    周明愈则让张根发自己拿家什儿来装苍蝇蚊子,张根发已经拎了俩水筲过来。

    周明愈和莫茹躲去屋里给他们装。

    张根发好奇得很,寻思他们屋里藏了什么竟然还能抓蚊子苍蝇?莫不是和别人家那样养苍蝇?可蚊子没有办法弄吧?

    屋里黑咕隆咚的,关着门他什么也瞧不见,也只得作罢。

    张根发就问张翠花,“大妹子,明愈这是怎么抓苍蝇蚊子呢?”

    张翠花一只手上不停地扭麻绳呢,她瞥了张根发一眼,看他一副吃瘪的样子,她感觉自己想去扭大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