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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卫缺所做的,是想让他那些做“江湖菜”的兄弟们,拥有和省城酒楼食肆同样的待遇,一起“过上好日子”。

    赵立人被阿俏驳得哑口无言,脸如死灰,连连点头。

    阿俏坐在对面,望着赵立人,一时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内心深处,或许就是想要和卫缺一较短长的,可是从道义上,她却不知道是否该向卫缺发出挑战。

    阮正源老爷子不想她出手,是从阮家的“利益”考虑。

    她拒绝赵立人的请求,则是听了狄九对卫缺此人的描述之后,对“江湖菜”莫名生出一种同情。就像她曾说过的,菜式没有贵贱之分,一时一地的烹饪之术要想取得进步,本该海纳百川,相互切磋。

    可是卫缺所代表的,难道就是她所设想的这种新“规则”么,还是说眼前这位赵立人赵会长才是个能虚心接纳意见,愿意改变的人?

    阿俏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说阿俏啊,那个姓卫的,听起来也挺神。我觉得你其实也有点儿心动,想见识见识他是怎么和人比试的。”

    身旁阮清瑶开了口。

    “倒不如这几天你先观摩观摩他与旁人比试,甚至去做一做这比试的评审。没准儿过几天你就自然而然想清楚了,要不要亲自下场与人比试了呢?”

    阮清瑶在一旁出起主意。

    “赵会长啊,你可别见怪,我这个妹妹,就是这个脾气,说话不大好听!”阮清瑶在阿俏唱红脸的时候,反倒唱起白脸来了,“你不如先按我说的,邀她去看看比试的情形,再说其他,也不迟!”

    第164章

    阮清瑶提出的建议原本是随口胡说,可是竟打动了赵立人。

    他知道学厨之人遇上这样大规模比拼厨艺的盛事,一定会感到好奇。就算阿俏面儿上不显,可待到她观摩双方比拼的时候,也许就兴致上来,应下与卫缺对阵也未可知。

    赵立人原本将希望都寄托在城里那些有多年掌勺经验的名厨身上。可是名厨又如何,这年纪轻轻的卫缺一出场,还不是一一认输。

    赵立人这才想到的阿俏。不为别的,只为阿俏也是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年轻人锐意进取,束缚手脚的条条框框较少,有灵活机变,也许真能有所突破也未可知。

    至于阿俏自承没有赢过卫缺的把握,赵立人只当她是自谦。

    在赵立人的劝说下,阿俏竟真的同意了去观摩比赛。

    待赵立人离去,阮清瑶将酱园看过,又将她想知道的情形一一问个清楚,心里倒觉得阿俏需要她帮手做的那些事儿,她能做得来。

    “阿俏,你说这酱园,除了咱们几个之外,还有两个股东,一位是赵老板,还有一个是谁?”

    阿俏转脸盯着她的眼睛,说:“我说了你会不乐意不?”

    阮清瑶冲她一翻白眼:“我就猜是这样,另外一位,是你娘对不?”

    阿俏点点头,说:“姐,你还真是个聪明脑袋。只不过呀,我是向娘借了两千大洋,然后又不想还她,没办法,就让她挂个股东的名号,糊弄糊弄她……”

    阮清瑶伸手一拍阿俏的肩膀:“够了!你就算不想惹恼我,也犯不着这样说话……你当我,你道我还是原来那个不知好歹的二姐么?”

    阮清瑶原本确实是与宁淑有心结,更曾经一度以为宁淑是插足父母的婚姻,在她生母没有过世的时候就已经勾搭上阮茂学的。后来一切解释清楚,阮清瑶本人又受过挫折,待一切平息下来之后再努力去看清这世情,才发现其实宁淑对她不坏,让她衣食无忧,也肯给她个人空间……

    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可是继母做到这份儿上,阮清瑶觉得,她也不该再苛求宁淑什么。

    姐妹两人谈谈说说,一起回到阮家。阿俏自去向阮老爷子报告了“偶遇”赵立人的事儿,提到了赵会长邀她明天去“观摩”这“江湖菜”向省城整个饮馔行业的挑战。

    “去吧,去开开眼也好!”阮老爷子没有反对。

    “不过,你应下祖父的事,可莫要再改了。”

    阿俏点头应了,但是她的主意却还是会自己来拿。

    说来也巧,卫缺下一个挑战的,不是别家,正是阿俏颇为忌惮的“醉仙居”。

    醉仙居原本是阮家的福地,阿俏曾经在这里带着阮家,击败了挑战阮家“翰林菜”名号的杜家,也因此与姜曼容结了仇。

    后来这“醉仙居”该是被姜曼容买下来了。

    但是自“烧尾席”那夜之后,阿俏再也没有见过姜曼容本人,业内也没了这号人物的消息。

    如今轮到醉仙居应付“江湖菜”的挑战了。而阿俏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赵立人邀来,作为评判,端坐在醉仙居的三楼。

    她四下张望,既没有见到曾华池,也没有见到姜曼容,至始至终只有醉仙居的掌柜和主厨与卫缺一道,出来答话。当赵立人问起,醉仙居的主厨便回答:“今儿比试的是,全鱼宴。”

    阿俏不免吃惊,重复了一遍,“全鱼宴?”

    与她并肩坐于同一席面上的评审,听见阿俏这样吃惊,目光纷纷往她这里转来。

    “也不晓得阮小姐擅不擅长做鱼菜。”有人在旁悠悠出声,语气里讥刺之意显而易见。

    阿俏因为太年轻的缘故,坐在这一席评审之中,显得很是突兀。不过她曾经数次名扬省城,加上她又是赵立人邀来的,所有旁人也说不了什么,心存嫉妒的时候就只能言语讥刺两句。

    阿俏根本不屑回答,她在水乡小镇长大,她能独立做一道“鲢鱼五吃”的年纪上,席上这些人还不知在干什么呢。

    她淡淡开口:“我只是听说,这‘江湖菜’源自江畔,最擅长的,就是做江鱼江鲜,我实在不知道醉仙居的师傅们竟然这么有把握,觉得可以凭全鱼宴胜过‘江湖菜’。”

    她这一开口,醉仙居的主厨等人颇有点儿吃惊。

    此间没有人知道“江湖菜”源自江畔,也没人知道阿俏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原本背着手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卫缺,这时眼光转了过来,鼻子一皱,当即送了阿俏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嘻嘻笑着说:“看起来,阮小姐对我们这起子人还真是了解。”

    这算是默认了。

    醉仙居的主厨就先吓白了脸,过了片刻又强自镇定,说:“我们醉仙居做全鱼宴已经做了很多年了,自然也是有些把握的。”

    赵立人伸衣袖去抹抹额头上的汗,觉得“醉仙居”很可能也要赴其他酒楼的后尘,但也无可奈何,双方比试的材料什么都已经准备好,无法再改。他只能有气无力地宣布:“各位,请各自去开始准备吧,正午十二点开始正式走菜。”

    这会儿刚过十点,端坐在醉仙居楼上的评判还有将近两个钟头的时间要等。阿俏与旁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便自行走到三楼外面的明廊上,双手扶着栏杆,低头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当年她在这里与人比试,就是沈谦暗中替她解的围,若算上后来“烧尾席”那次,单单是在“醉仙居”这里,他就帮过自己两次。

    阿俏想,万一她真的对上卫缺,沈谦不晓得会不会来观看……她既然已经向他提过要求,请他不要再出手相帮了,而他也应了,想必是不会再帮她过关了吧!

    话说回来,这个卫缺,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可难道城里的这些酒楼老板们就这么坐视着一家一家被这卫缺打败,甚至都不愿去打听一下他的来历背景?

    阿俏这么自问,自己也很快有了答案:城里的这些人,虽然见卫缺来势汹汹,可到底没有拿他的土菜和粗菜当回事儿,人们都在等,就在等卫缺露出破绽,或者出现重复。一旦旁人摸清了他的路数,后来之人就可以将他顺利击败毕竟卫缺只是一个人而已,不是什么全能。

    想到这里,阿俏干脆下楼,打算到二楼醉仙居的大厨房去看一看。她对这里熟门熟路,当即来到二楼,寻到了厨房。

    “阮小姐?”

    坐在走廊门槛儿上的卫缺仰起脸,眯着眼望着阿俏,仿佛自她身后而来的阳光太过耀眼。

    “卫师傅!”

    阿俏招呼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儿惊讶:她确实是惊讶的,她没想到在这个当儿,卫缺竟然能在这里好整以暇地手里卷着一本书,坐在这里看着书。

    “您在看的是什么书?”

    “《醒园录》!”卫缺答道。

    阿俏点点头:“那大概就是是巴蜀之地的《随园食单》了吧!”

    卫缺一下子又笑了起来,他的笑热情如火,似可燎原:“阮小姐说是,那就是吧!”

    “只是我没想到,比试的时间这么紧,你不忙着备菜,竟然在这里看书?”阿俏指着屋内挂着的钟面:“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就得走菜了。”

    卫缺嘻嘻笑道:“急什么?”

    “鱼出水之后一个时辰之内都可算是新鲜,但时间一久,鱼肉就失之弹性。所以我这么早急着杀鱼做什么?”

    阿俏无话可驳:若换了她,是决计不肯放过任何一点时间的。

    “至于旁的活计么,自有旁人帮我去做!”卫缺无所谓地指指大厨房里面。阿俏见他不介意,探头一看,只见这大厨房里帮卫缺干活儿的,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是老人和十几岁的少年。但这些人无不手脚飞快,麻利地准备着各式各样的配料。

    “旁人见了他们这副样子,往往会觉得他们体力不好,觉得他们缺乏经验,觉得他们做不来复杂的菜式……所以只有我肯提携他们,我肯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参与到我的烹饪。因此他们也会格外小心,不敢丝毫辜负我对他们的希望,因为这希望一旦转为失望,就再也没法儿转回来了。”

    阿俏听见,对卫缺的用人方式又有一层新的认识。

    “好了!”

    卫缺懒洋洋地从门槛上站起来,一卷手中的书本,笑眯眯地说:“既然你这么盼着我能赢今天的比试,那我就勉为其难,早一点儿开始准备。”

    阿俏也同样微眯着双眼盯着眼前这人。

    她还从来没见过什么人,能将敷衍也说得这样真诚。

    再说,她什么时候盼着他能赢今天的比赛了?

    她不过是始终都觉得那些一味自视甚高,始终看不起江湖,看不起平头老百姓所吃食物的那些人,觉得他们过分而已。

    “我今天是评判!”阿俏淡淡地说。

    “是么?那感情好啊!”年轻人龇着牙望着阿俏,“那回头你能尝到我做的全鱼宴啦!”

    一点儿都没领会阿俏的意思。阿俏其实是在说她会不偏不倚,不为任何人左右。

    可是卫缺却兴高采烈地提醒她:“我的全鱼宴,搭配青州酒是最好的,但估计这酒楼没有,少喝一点儿汾酒也是可以的!”

    阿俏一转身,她再也不能跟这人说话了,再说下去,能把她自个儿气傻了。

    少时阿俏回到三楼,她不与旁人说话,却能听见有些与她同为评判的人在偷偷询问赵立人,为什么让阿俏也来做这评审,是不是将来卫缺也会挑战阮家,所以让阿俏先知己知彼一下。

    赵立人吓得赶紧摇摇头,生怕这些闲言碎语惹恼了这位姑奶奶。

    “别说啦”

    “要我是卫缺,我可不会主动上门去惹那位姑奶奶!”赵立人压低了声音。

    旁人点头,“是呀,好男不跟女斗!”

    “怎么能这么说?”

    赵立人急得额头上汗又下来了,生怕阿俏听了一怒,甩手离去,从此再不管省城业内的纷争。

    而阿俏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她受过的这种非议还少么?其实算起来,她也和卫缺麾下的那些老人、少年一样,是始终被人看不起、不愿相信的那一类她是个女人。

    在某些时刻,阿俏甚至有些希望卫缺能赢,希望卫缺能将整个省城搅个天翻地覆,叫旁人擦亮眼看看,他们这种一向不被看好的人,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叫人刮目相看。

    钟面上的指针转得飞快,转眼到了正午,正点钟声敲过,赵立人立即宣布走菜。

    这次的全鱼宴比不得当年阮杜两家斗宴的盛况,主料只有一种,就是新鲜刚出水的青鱼,规则允许双方加少量辅料、配菜、调味料。要求双方各自呈上的菜品数量也少些,只需二凉菜、六热菜、一主食、一点心。

    醉仙居的凉菜先被传了上来。

    见到那两道凉菜,阿俏已经面露不悦,皱起眉头问:“醉仙居是不是真的没把对手当回事儿?”

    醉仙居呈上的两道凉菜,一道是熏鱼,一道是凉拌鱼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