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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你不会去的。”林可笑着道:“现在我手里有前辈的把柄,前辈手里也有我的把柄,这样合作起来,双方才能更放心,合作关系才会更稳固,不是吗?”

    “林小哥,你说得有理。”云天远跟着笑了一会,忽然敛起所有表情,冷冷道:“可是,我凭什么相信,跟着你能赚到那十余万两银子呢?”

    林可问道:“前辈想让我怎么证明?”

    “你一口一个前辈,看来也是江湖八大门的人。既然如此……”

    云天远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道:“这里大概有一钱银子,一刻钟时间之内,你不能走出这条街,以这一两银子为本钱,用骗术把这钱翻个倍,如何?”

    “…………”林可接过钱,推开门往街上扫了一眼,挑了挑眉梢,转头笑着开口道:“老前辈,我去给你买些点心吃吧。”

    不等云天远回答,她便迈步出了小屋,朝着一家点心店走去。

    那已经是家老店了,甜香从铺子里飘出来,勾得人馋虫四起,食指大动,也无怪乎顾客盈门,络绎不绝了。

    林可拨开人群走进铺子,丢下一钱银子,开口就要称十文钱的核桃酥。

    那店家手脚麻利地秤好了小半斤的点心,又取了九十文钱一块而递给林可。

    林可取过核桃酥,却没去拿那九十文钱,只笑着道:“大姐,我刚发现兜里还有十文钱,我把这十文钱加上,你帮我换成一钱银子吧。”

    她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店里这么忙,若是其他人,店家或许就不理会了,可见到这么一个清秀可人的小哥,那店家大姐便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成,等等啊。”说着便寻了一钱银子递给她。

    “谢谢大姐。”

    林可盯着店家,语气诚恳地道了谢,这一打岔,稀里糊涂地就把这一钱银子并原先那九十文钱一块儿递还了过去。

    “哎呦,你这糊涂的小哥。给多了,给多了。”那店家大姐嗔怪道:“快拿回去。”

    “欸。”林可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还真是,不过正好,我刚想起这里还有十文钱,一起给你吧,大姐你直接给我两钱银子就成。”

    “成!”

    店家大姐便从柜台里取了两钱银子,递给林可。这时又有客人挤了过来,林可冲着那大姐笑了笑,便拿着两钱银子,加上一包核桃酥慢慢踱回了小屋里。

    整个过程极快,别说一刻钟,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

    林可将核桃酥往云天远跟前一推,开口道:“这核桃酥是我请前辈你吃的。”

    说着,她又掏出那两钱银子,放到云天远面前,笑着说道:“一钱银子变成两钱银子,前辈,是我赢了。”

    “我可真是没想到,江湖八大门也算是后继有人啊。”

    云天远没有去动银子和糕点,只定定地望着林可,抚须长叹道:“你这骗术,要点就在一个快字上,虽算不上多么高明,却颇有灵气。这般造诣,说是自学成才,我是不信的。只是不知林小哥,你是拜在八大门哪位高人门下?”

    林可压根不知道八大门是个什么玩意儿,她既不敢信口胡诌,又不愿在这老狐狸面前露了馅,只好道:“前辈谬赞了,我是在书上学的。”

    “书?”

    云天远神色微变,连声问道:“什么书?书名是什么?”

    他的表现有些奇怪,林可心中起疑,下意识地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太早了,我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封皮是黄色的,破破烂烂的那么一本……唉,后来逃难的时候,书就不见了,真是可惜。”

    “不记得了……”嘿,书中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却单单忘了书名,谁信啊。

    云天远微微眯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八大门传闻,当年祖师爷李居明曾写过一本《江湖金口诀》,道尽世间各类骗术,学会金口诀,上可操控高官富贾,下可摆弄愚民百姓,钱财权势自不必说,他日夺取天下非虚妄。只是此书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极为隐秘,历经几代已经佚失,若林可口中所说的书当真是…………

    想到这里,云天远心头火热。林可的提议,他原本已有七分动心,如今贪念一起,这七分动心便涨成了十分。当下他再不犹豫,便对林可说道:“这书怕是非同小可,林小哥有此奇遇,想来也不是常人。既然如此,这笔买卖,我云天远便跟着做了!”

    ☆、第12章 书生

    街道尽头僻静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孤零零地停靠在墙边。车夫头上戴着顶貂帽,眯着眼睛斜靠在车辕上打盹,倒是悠闲得很。然而车厢里的人却没有他这般气定神闲,过不了一会儿就探出头来看看,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神色。

    这么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车夫终于被扰得受不了了,只好陪着笑说道:“少爷,您别钻进钻出的了,累得大冬天一脑门子汗……放心吧,林小哥心中有数,出不了什么事。”

    “这我也知道……”

    谢中奇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暖炉,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是张伯,你莫要忘了,梅素兄看着老成,其实却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这个年纪,原本该是无忧无虑、惹是生非的时候,他却已在这个世道里摸爬滚打许久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若非经历得多了,为人处世怎么可能这般稳重老到?我白白年长了他几岁,却还要他来护着我,实在是惭愧啊。”

    张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若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林小哥的年纪。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要我说,林小哥日后定是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的。”

    “啧啧,张伯你这不是废话吗?”因为怕冷,一直缩在车厢里的谢福听到他们在讨论林可,忍不住就钻了出来,得意洋洋地插话道:“少爷,我跟您说啊,我在长莱第一眼见到林哥,就觉得他仪表堂堂,气宇不凡啊。我递给他一个馒头,他当时就抬头望了我一眼,哎哟,我全身便是一震,动都动不了了,少爷,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赫赫虎威啊!”

    “不对吧。”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清亮嗓音响起:“什么全身一震动弹不得的……我怎么记得,我当时不过多拿了一个馒头,你小子都要狠狠瞪了我一眼来着?”

    “林哥!”谢福看清来人,惊得差点从原地跳起来:“您回来啦!我那是……我那是……”

    林可迈步上车,马车徐徐而行。

    见谢福还是一脸惶恐,林可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这点小事:“得了,我还能找你小子麻烦不成?快,有水不,给我倒一杯我就原谅你了。”

    立刻有一杯温水递到了她手边,林可不客气地随手接过,仰头几口灌下,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喝完了水,她转头望去,却发现替她倒水的竟是谢中奇,顿时就是一愣。

    “怎么样,那云天远好对付吗?”谢中奇关心地问道。

    “还好。”

    林可不好意思地干咳几声,放下茶杯,随即扯出一个笑容道:“总算是搞定了,就是没办法,被逼着骗了一个大姐一钱银子,一会找个空把钱还给她。我同云天远商定了粗略的计划,具体的细节还要再细细盘算推演一下,不过云天远那手造假的本事只要还剩下五成,咱们的谋划就一定能够成功……只是一开始还好,到了后来,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些怪怪的,像是看着一大块肥肉。我得防着他点儿。”

    “真的假的。”谢福在一旁大惊失色道:“这云天远不会是个老兔子,垂涎我林哥的美色吧!”

    谢中奇瞪了他一眼,见谢福讪讪地闭了嘴,才对林可正色道:“梅素兄,这终究不是正道,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去书院读书。”

    “书院?”

    林可苦笑着一摊手:“白鹿书院的山长都已经明说了不要我这个有辱斯文的顽劣之徒,我还能怎么办?”

    谢中奇道:“再过七、八天,就是山长的六十大寿。”

    林可闻弦歌而知雅意,想了想回答道:“可我听闻这山长持身极正,金银俗物是看不上眼的,要讨好他可不容易。”

    “不打紧。”

    谢中奇道:“我去打听过了,山长一直想要一方端砚,却至今不能如愿,这都快成了他的一个执念。梅素兄放心,我已经遣人去寻了,端砚或许找不到,但差一等的贺兰砚已经有了些眉目。这或许是你入白鹿书院的唯一机会了,不管怎样,咱们都要去试一试。”

    这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打听”二字,内里也不知蕴含了多少心血辛苦。而谢中奇手头本就拮据,那贺兰砚一听就不便宜,谢中奇说不定要倾家荡产才能把这东西给拿下来。

    林可张了张嘴,开口时嗓音微涩:“多谢大哥……叫虢山兄总不顺口,我今后就叫你大哥吧! 别去买什么贺兰砚了,云天远做砚台也很有一手,要不就叫他做个假的端砚吧。”

    “…………这”

    谢中奇瞪大了眼睛,半晌后痛心疾首道:“这怎么行,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你可不能走上歪路啊!”

    “大哥你别急。”林可凑过去,笑眯眯道:“山长想要端砚的事情,也不止你一个人知道吧,想要讨好山长的人,肯定也不止你一个,是不是?所以这方砚台做出来,咱们不送,叫别人去送。”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猛地停住,林可向前一倾,车里三人差点就摔做一团。谢福掀开帘子,不大高兴地对着车夫道:“张伯,怎么回事,少爷摔着碰着了怎么办?”

    “对不住,对不住。”车夫张伯连声道歉:“实在是路上突然冲出来几个人……”

    “似乎是在打架?”林可也跟着钻出车厢:“光天化日之下,一群壮汉在大街上打砸店铺,这天水城真是世风日下啊。”

    谢福搭话道:“这就是几个混混,大概是讹钱的?这店家定是少交了份钱,才会被人找上门来。不过说实话,闹得这般大的确实少见,我瞧那老板快要被人给打死了。”

    “陶然居,这是个饭馆吧,门面瞧着可挺大的。”林可疑惑道:“这么大一家店,也会被人欺上门去?”

    “陶然居是张起的产业。”谢中奇沉声开口道:“前些日子,张起乘着秦老虎身体不好,漕帮大乱的机会,提出要以海运改漕运……我看今天打砸饭馆的混混,应该就是漕帮找来寻他麻烦的人。”

    “张起张相公!”谢福低声惊呼道:“他身上不是还有个秀才的功名,家里又有钱,在天水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有人砸他的店,官府也不出面来管?”

    “从前朝到如今,漕运延续数百年,从未有过改变。漕帮、船户、官员勾结在一起,早就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到了现在,恐怕谁也撼动不了了。”

    谢中奇叹了口气道:“谁都知道海运比漕运省钱,张起提出海运,用意是好的,却等于是从千万人口中夺食。往近里说,这天水城里上上下下的官员,哪个没有从三成漂没里分润过些好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店铺被砸,恐怕此人最后要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谢中奇说得明白,林可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不由地沉默下来。

    耳边是店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林可抿唇望着陶然居,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与流民一起讨生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虽然只说有数月,却已足够令她刻骨铭心。

    外头民不聊生、满目疮痍,已到了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的地步,大楚的官场却还是乌烟瘴气、贪墨成风,谁都不顾民生,只知往自己口袋里圈钱,这样一看,这□□的大楚不完,那才叫老天没长眼睛!

    “欸,店都砸成这样了,怎么还有个人坐着在吃饭?”谢福忽然说到。

    林可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一个身着长衫、书生打扮的男子坐在一片狼藉的大厅里,正气定神闲地夹了一个菜心往嘴里送——那模样,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点欠抽。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分分钟也都跟着发现了这个异类。听到议论声,热火朝天沉浸于打砸抢光辉事业的混混们纳闷地停下了动作,这才意识到一楼大厅里竟还留着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混混拿钱办事,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说要砸了店,就砸了店,说要把客人都赶走,就绝不肯留下一个书生坐在大厅里安安静静地吃菜心。

    几个壮汉狞笑着围拢过去,那书生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块布巾擦了擦手,神色自若地转头看向他们,微微一笑道:“有事?”

    打头的混混说道:“我们没事,你怕是要有事。”

    书生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忽然道:“你容颜早衰,肤色晦暗,是不是常有心烦易怒,神疲乏力,腰膝酸痛,下肢水肿的表现?且近日来须发易脱落,形体日渐虚胖,房事也不能尽如人意?”

    混混头子的冷笑顿时便凝在了脸上:“………你,你怎么知道的?”

    书生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混混头子眉头一皱,忍不住上前几步:“你卖的什么关子,快给老子说!”

    “这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书生笑笑:“你且附耳过来。”

    混混头子不疑有他,倾下身体听那书生说了几句话,脸色忽地大变,由红变白,由白转青,最后竟黑如锅底一般。他胸膛起伏,猛地吸了几口气,对着手下一挥手:“走,这摊子事先不管了,咱们回去!”

    混混们面面相觑,疑窦丛生,但到底不敢违抗老大的命令,便都跟着走了。他们倒是走了,饭馆外头却依旧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都想知道,这书生如何三言两语就说退了混混,有几个更是大声吆喝着,想让书生说个明白。

    那书生却不理其他人,兀自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这才站起身来,对着旁边千恩万谢的饭馆掌柜轻声说道:“这事怕是没有完。你替我向张老板传句话吧,天水城中能帮他的不多,愿意帮他的更是只有一个,让他好自为之。”

    说罢丢下一锭银子,便就此扬长而去。

    林可在旁看了一场好戏,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回头向谢中奇问道:“你认识他吗?”

    谢中奇疑惑地摇摇头:“不曾见过。”

    林可沉吟片刻,转头对着谢福说道:“追上去,拦下此人。千万记着,不许失礼。”

    谢福愣了愣,指着车外说道:“但他出了店门,似乎直直地就朝咱们这边走过来了,看那模样好像就是来找咱们的?”

    林可:…………

    四个人八只眼睛就这么盯着那书生朝这边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发现对方果真越走越近,林可连忙清了清喉咙,正打算开口,却见那书生脚步出人意料地一拐,目不斜视地就从挡路的马车旁绕了过去。

    林可:…………

    很好,你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