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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杨广嗯了一声,看她笑了,便有些挪不开眼,在她鼻尖上亲吻了一下,问道,“阿月,你脚疼不疼?”

    “不疼。”

    “那累不累?”

    贺盾老实道,“不累。”她一路坐的马车,没走几步路。

    杨广失笑,贴着她的额头蹭蹭,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朗笑道,“不累我也抱着你走。”

    贺盾听城墙上的士兵从两个变成了三五个,凑在一起对着他们嗷嗷叫,口哨声此起彼伏都在笑话他们了,登时面红耳赤起来,想着身为晋王晋王妃这样影响十分不好,便手忙脚乱地想拉袖子去遮陛下的容貌,惹得陛下乐出了声。

    若非有失体统,会惹得并州的文士口诛笔伐,要去御前参他一本,他当真想就这么把她抱回府的,可惜不能。

    杨广牵了马,低头凑到贺盾耳边,笑道,“阿月你装作受伤不支昏迷不醒的样子,我就可以一路把你抱回家了。”

    这什么馊主意,贺盾蹬了蹬腿,知晓他是太想她了才会这样颠颠的拉着她玩乐,倒也没说什么,只摇头道,“阿摩,你伤口都好齐了么,回去给我看看罢。”她就怕他留下暗伤,早点看看比较放心。

    杨广应了,眉间眼里都是笑意。

    天色渐晚,晚风拂面,村落里炊烟缭绕,入了城街面上人也多起来,食肆酒肆店铺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街面上贩卖吃食果蔬,琳琅小物的也应有尽有。

    杨广一来知贺盾喜欢热闹的街市,二来不想回府,借着宽袍广袖的遮掩,握着她的手从街头走到街尾。

    贺盾很乐意,杨坚对长安的街道整洁度要求高,寻常不让小商小贩摆摊,再加上她也忙,这么些年闲闲散散逛街次数并不多。

    不一会儿贺盾就逛起了兴致,小商贩买卖的东西来自五湖四海,有很多胡货,贺盾淘到些有年代的东西觉得是有意思稀奇的古董就要看一看,逛街逛得兴致勃勃,眉开眼笑这也摸摸那也摸摸,三五钱一个的珠钗坠饰都买了好几个。

    大半年以来还是头一次这般轻松自在过。

    杨广在旁边给她出主意,她问好看便当真看了说好看,他也没撒谎,这些珠钗耳饰原本没什么出彩的,拿在她手里,插在她发间,都变得好看起来。

    杨广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大概她穿成乞丐一样脏兮兮的站在他面前,他也会觉得怎样都好看罢,无论是眉开眼笑的时候,还是认真专注的时候……

    晚间夕阳西下天色渐暗,铭心与杨玄感坐在街边的面店里,随意对付着填饱肚子,真是很难不注意到街面上这一对另类的璧人。

    女子乐呵呵地逛得眉开眼笑,男子在旁护着女子不被路人撞到,满目琳琅的物品全全入不得他的眼,目光只落在女子身上,眉间眼里都是暖融的笑意。

    路人被感染似的,笑容满面又包容。

    那被街上人围观了又不自知的男子,不是这几月处理起政务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晋王殿下是谁。

    看看这一对闪瞎人的夫妻,铭心呼噜把面汤喝干了,许是年纪到了,他也觉得形单影只起来。

    杨玄感自是也看见了,想着自己好心来接人,结果被撂在一边,人自个走了。

    杨玄感实在想不通这世上为何当真有见色忘义之人,见自己的上司兼兄弟完全一副被美人迷昏了头的模样,大摇其头,“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收敛一二。”

    铭心听了就乐,“看来少将军还不大了解主上,主上眼下估计还是很克制的了,哈,以后少将军有了夫人,便能体会一二了。”

    杨玄感不赞同,只看着不远处低头与王妃低语的晋王殿下,随口说了一句,“好在阿摩只是亲王。”

    铭心听见了,他素来机灵,自是听出了杨玄感的言外之意,见四周吵吵闹闹的,无人听得见,便也没那么多顾忌,反驳了一句道,“主上不是那样的人,主母也不是……自知道主母是女子那时起,我就觉得主母是该嫁给主上的。”

    这便是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杨玄感虽是体会不到,但将这二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在心里过了一遍,心里生了些佩服和敬意,知道这两人和他平日所见不同,倒也没再说什么,歇了想去把兄弟叫过来说政务的心思,和铭心一道用了膳,先回住处了。

    第82章 成日跟你厮混了

    便像杨广猜测的那样,回了府,他的王妃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再不是他的了。

    贺盾是愁的。

    百顷的土地开垦出来种了两年多,总产量上来看是增加了不少,并州的税收和课绩足足翻了一番,并州各地的官员、连带王韶、张衡、冯慈明等人都很高兴,毕竟这回一整个州郡要在全天下面前露脸了。

    可贺盾最想达到的目的不是这个。

    赋税是按人口户数来算的。

    百姓们除却给国家缴纳一部分税收,还要给地州也上一份税收,分量不轻,如数缴纳以后余下并没有多少存粮,生活都成问题,更别说攒些备用救急改善生活质量的积蓄了。

    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时代就会有很多弊端。

    没钱看病,死亡率高,不长寿,没有余钱消费,也没有让孩子不劳作专心读书识字的能力,如此这般,科技、人才、社会的发展就十分缓慢。

    长此以往,百姓们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变成了折磨,难有幸福感,成年累代郁积下来的苦难和怨愤,一旦爆发出来,像隋末动乱这样,说是撼天动地也不为过了。

    贺盾原先是把目光放在提高粮食产量上,她在长安的时候跟着司农卿跑了好几个月,这几日把收集来的资料翻了个遍,发现她这个后来人,在种地这一块上基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对大天[朝而言,农业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一直是世界领先水平。

    从亩产量来说,拥有工业革命的欧洲国家,追平大天[朝两汉时期的亩产量,也要在一千八百多年以后,这还是引进大中华耕种技术和耕种工具的前提下,差远了。

    农业技术才是古代天[朝人最牛最顶尖的技术。

    贺盾仔细研究了一番,影响粮食产量的关键因素比如耕种工具、耕种方式,优良种子的培育,水利灌溉设施、合理施肥、人力畜力这些,方方面面大天[朝都处在并且长期处在领先水平,她研究来研究去,发现她懂的还不如农民伯伯多。

    不是她在这自己人吹嘘自己人。

    事实就是如此,这时候百姓们习以为常的垄耕种植法,早先于欧洲国家一千多年,加上先进的农具一经传入,欧洲人如获至宝。

    水利灌溉设施就不用说了,大中华的建设规模和技术自古以来都是世界第一。

    其他包括轮耕保持土地的地力;种植豆科类增加其他农作物的亩产量;人工培植绿肥肥沃土地;温室反季节栽培果蔬花木;耕种农具相关的林林总总,包含农艺、园艺、造林、蚕桑、畜牧、兽医、配种、酿造、烹饪、储备,以及治荒在内的方法和要点,都整整齐齐记载在贺盾面前的这几本书里了。

    主要是三本书,其中《四民月令》是后世已经失传了的,《氾胜之书》总共几万字后世只剩下几千字,贺盾这次也看了一整本,再加上位列中国古代五大农书之首的《齐民要术》,结合着她在长安跟着司农卿跑的那几个月,看完这些珍惜的古本,贺盾对大天[朝古代的农科技术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事实上隋这时候的农业水平,就已经是精细化耕种的成熟时期,她脑子里记着的那些流于表皮的提产办法,不是早已经有了,就是换个说法早已经存在了。

    贺盾先前知道自己的祖先很厉害,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是低估了不少。

    震惊佩服先人的智慧是必然的。

    只是贺盾回过神就被现实的问题难住了。

    除非她能把社会发展史上某一阶段曾经大面积使用的人工合成化肥搞出来,否则她想不出什么即符合现在的政治经济制度,又符合社会发展需求的方法,能让亩产量飞速的提升起来。

    真是抓破脑袋都没有个头绪了。

    杨广自兵营回了王府,听铭心说王妃从地州上回来又在书房里坐了一整日,饭食茶点都用得少,微微蹙眉,将马鞭扔给铭心,身上的铠甲也未换,径自去了书房,见她专注出神连他进来都不知,在她对面坐下来,曲指弹了她一下,叹气道,“贼进来你都不知道。”

    贺盾回过神见是陛下,嘿笑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阿摩,你今日去兵营按时喝药了没。”伤筋动骨,他身上旧伤加新伤,虽是没什么致命的伤口,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他闲不下来,成年累月的忙碌,就更要注意调养了。

    杨广应了,看着她,含笑道,“就是每日去兵营送药的人是你就好了。”

    贺盾乐了一声,举了举手里的农书,“我正发愁呢。”

    杨广随手翻了一些,案几上放着的都是水工水文地州志还有农书,猜也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愁什么了。

    杨广拉过贺盾的指尖,指腹摩挲了一下,发现还是一样的润泽幼滑,心里松口气,蹙眉道,“莫要太奔波,你这样太累了。”

    贺盾摇头,“阿摩,你有没有算过,其实百姓们上完税以后,已经没留下多少粮食了。”

    这问题历朝历代都要讨论一番,每每不见成效,父亲这里也是一样,年年拿出来商讨,没一次有定论的,杨广回得漫不经心,“不是种不出来,是受田不足,高熲虞庆则巡查各地,回来禀报了结果,便是广阔的宽乡,受田也只能算勉强跟得上,大部分州县还是不够的,地都在贵族门阀、地方豪强的手里,百姓们种什么。”

    他可真是一针见血。

    贺盾点头,任何政令一旦牵扯到门阀贵族的利益,真是要慎之又慎,像均田这件事,连杨坚都要避之三分,在这一块上动一动,都会扯出滔天的波浪来,眼下杨坚定然是不肯的,也动不了。

    杨广见贺盾愁得不行,便问道,“阿月你是有什么想法么?”

    贺盾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能大幅度提高产量的化肥。

    人工合成的各种化肥。

    这就跟天上的月亮一样,你看得见她就在那里,但摘不下来。

    贺盾理着思路道,“阿摩,我在想如何提高亩产量,大家都知道给庄稼浇粪能让庄稼长得更好,其实呢,粪便里面对收成起作用的氮磷钾等等,都可以人工合成,但这个需要一整套的工业设备设施,我知道这个东西很好,但以我们现在的水平,完全造不出来。”

    有一些话杨广不太听得懂,他也不想深究,只觉得贺盾这样苦大仇深地坐在这愁着这些事,实在是有些可爱,他左右无事,便也乐得陪她坐在这说说话,听她兀自感慨,便问道,“为什么?”

    贺盾喃喃回道,“没有这样的技术,这里面涉及到的催化反应,物质转换等等一系列的物理化学太复杂,乱搞是搞不出来的……”

    追根到底是社会发展的原因,贺盾理着思路道,“归根到底是因为数学,数学是一切的前提和基础,没有能与之匹配的数学水平,想什么都白搭……”

    “也不是我说我们的数学不先进,很早之前我们都是世界领先水平,可因为我们是农耕社会,目前为止在数学上的研究成果已经够用了,大家逐渐止步于此,发展自然就缓慢了……”

    “用不上的东西,所以在数学天文学这些学科上,我们就算有了点发现和进展,朝廷也并不重视,扔在一边不用的东西,很快会被搁置遗忘,这是个恶性循环,长此以往,研究得人少,发展就更缓慢了。”

    她可真是想得远,并且很多是他不熟悉的领域。

    杨广看她真是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忍笑问,“那有什么改善的办法么?”

    “有啊!”贺盾嘿笑了一声,眼睛亮了不少,跃跃欲试,“类似把航海天文学之类的变成一门显学这样,像张子信他们一样,因为要处理大量的数据,时间长了自然会发现一些数学方法,基础学科起来,其他自然学科就能跟着一道起来了。”

    像其他欧洲国家一样,因为对海那边的大陆、国家、土地感兴趣,国王和权谋家们投入巨资,力求往外认识世界,如此一来,自然会有人对这一块感兴趣,感兴趣的人多了,研究的人才会越多。

    数学航海学天文学都是在研究测绘经纬度的过程中发展壮大起来的,要是杨坚肯投入这一块,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一切都是她的空想,任何东西都是时代的产物,时代需要这些东西了,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杨坚是典型的功用主义者,现在她就算跑去跟杨坚说发展科技的重要性,百分百确定杨坚会听之过之,半点不会放在心上,就算勉强答应了,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投入和产出不成比例,发展科教这一块,回报周期太长了。

    更何况这与杨坚的治国理念相违背。

    杨坚想要构建的便是一个自给自足安分守己的农耕社会,任何不利于这样整齐有序模式化发展的政策和理论,都是绊脚石,杨坚会打压并弃之不用。

    贺盾杵着脑袋,脑壳都想疼了,心说别想了,合成化肥是没门了,想想其它有可能实现的路子罢。

    又陷入了沉思。

    杨广失笑,握着贺盾的手把人拉起来,温声道,“阿月,莫要想了,陪我去院子里用膳。”

    贺盾起身,随他在外头的石凳上坐下来,“阿摩你今日不忙了么。”

    杨广应了一声,“无碍,库和真路过此地,陪他打猎,明日一早派人把他送去长安便可。”

    贺盾点点头,接着道,“阿摩,以后来朝的使臣,都问问他们国家的人都吃什么,有些什么品种,我们大隋土地类型各种各样,气候差异也大,有一些在其他地方不起眼的粮食,拿来我们国家种了,说不定产量会很高。”

    杨广知她这段时间为百姓余粮的事伤透了脑筋,听她言之有理,便也应下了。

    贺盾想着陛下平陈以后入主江南,着重开发江南地区,心说这一片千里沃野,正是种植水稻的好地方。

    贺盾心里一动,拉住杨广道,“阿摩你可否派人去交趾安南一代看看,我记得他们那原产一种水稻,高产,耐旱,早熟,还是两季稻,个别地方还可以试试三季稻。”

    贺盾说的是占城稻,原本宋时才会自越南传入中国,但这时候的越南很大部分土地还属于天[朝的地界范围,占城稻是一种原生原产的稻米,去找的话十之八[九都能找得到。

    杨广纵是不太管农事上的事,也明白寻找新粮种不失为一条可行的出路,听贺盾这么说,想了想便道,“我从农司抽十个人,派他们一道去,有什么你直接交代他们,让他们带回来便可。”

    嘿。

    贺盾这才算有些盼头,看来她的种地小分队也不是全无用处,西晋的时候就有人研究再生稻了,她可以接着研究,只要气候条件适宜,两季稻和三季稻、或者与小麦早晚两种都很有可能,再加上实验改进现有的耕种工具,研究防虫灾害的药水等等,见效虽慢,但一直不放弃,总归是有条路可以走,一步步往下做着,肯定会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