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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新年前后,三方势力照例休战,被战火烧了足足一年的京畿道终于有了一个多月的安宁时刻。

    正月初七,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产下一对龙凤胎,皇上大喜, 大赦天下。徐敬仪将消息带来给李五时, 李五正在镜前给十一梳头。十一过了年十五,正是猛窜个子的年纪,看上去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站起来个头已经与李五齐平了。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转过头向徐敬仪道:“徐叔,你是说玲儿姐姐生了?这么快, 我还以为要等到下半月。”

    徐敬仪道:“太医说的预产期是下半月, 不过皇后昨夜里受了惊, 动了胎气,当夜便生了, 幸好无甚大事。”

    “十一,坐好,别动, 这样我怎么给你梳头发。”李五将弟弟的身子又扳回来,随即感慨道,“刘玲儿也算是有福的,替玄凉产下龙凤胎,至少她跟他弟弟的性命都保住了。”

    小皇帝禅位后,玄凉为了安抚民心,将刘玲儿封了皇后,其实也只是个摆设,没有任何实权,甚至连自由都没有,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平常呆在皇后宫里,根本不准她随意出宫。对这位废帝的姐姐,玄凉一直有防备,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刘玲儿十分争气,在玄凉大肆充盈后宫,每日换着女人睡的时候还能一举得孕,甚至还产下了被视为祥瑞的龙凤胎。

    徐敬仪道:“可不是,生下龙凤胎,司天监立即上奏称这是天降祥瑞,预示大梁这一年风调雨顺,战事顺利。去年朝庭连连败北,士气低迷,皇上听了司天监的话,龙颜大悦,立即就大赦了天下。

    李文治突然道:“姐姐。”喊了这一声后,却又低下头不说话,李五替他将发髻盘好,插上玉簪,将他转过身,上下仔细看了看有没有哪里收拾得不妥,瞧见他低头失落的模样,道:“怎么了?”

    李文治嘟囔道:“姐姐,过了年,你可就二十了。”

    李五道:“所以?”

    李文治抬头分别看了李五和徐敬仪一眼:“玲儿姐姐十五岁便嫁了,如今孩子都生了,可姐姐你……还是孑然一身,还日日扮做男子出入军营。要是父皇母后在世,知道你二十岁都没有嫁出去,肯定要伤心了,都怪我拖累了你。”

    李五想想前世自己到了二十五还没嫁出去,惹得朝庭内外非议,最后父皇干脆下了一道圣旨,赐了她婚配自由还赏了二十面首与她,堵住了所有人的嘴,遂笑道:“待得你将来登基了,记得好好孝敬姐姐,赏姐姐二十个面首,姐姐就不觉得委屈了。”

    李文治怔了怔,遂即笑道:“二十个怎么够姐姐享用,到时我要建一个跟皇宫不相上下的公主府,下一道圣旨给姐姐,举民间未婚配之美男子,姐姐看中即可收入府中。”

    李五失笑道:“好,到时你后宫三千,我面首八百。”

    徐敬仪听这两姐弟说话越说越不着谱,实在听不下去了,道:“两位殿下也真是够胡扯的,好了,时间不早了,该出门了。”说着走过去将两人的斗篷拿上,拍了拍灰,递给他们。

    李文治穿好斗篷,看着面前的亲姐也披上男式斗篷,一派英姿倜傥的模样,自后抱住了她:“姐姐。”顿了顿道:“姐姐,今日之后,我们便将彻底走“上一条万劫不复之路。要不是因为我,以玄友廉对你的痴迷,你完全可以嫁为人妇,无忧无虑、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李五握住交叠在胸前的双手:“十一,如圈中猪羊一般一生无忧不是我们姐弟的宿命,你本是为真龙,姐姐希望你可以遨游天地四海,睥睨天下,这是姐姐此世活下去唯一的愿望。”

    李文治怔了怔道:“姐姐,你真觉得我是真龙吗?”

    李五转过头,看着露出不自信模样的大男孩,伸手抚上他的脸:“十一,你不知道,你将会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君主,在你的统治下,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姐姐,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我能做到?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李五笑道:“因为姐姐亲眼见过。”

    李文治苦笑道:“在梦里吗?”

    “不,不是梦,是姐姐亲眼见过,文治,姐姐已经活了两辈子了,上一辈子,我将天下交到了你的手中,这一辈子姐姐也一样做得到。”

    李文治听不明白她说的两辈子是什么意思,再想问时,李五温柔却坚定无比地拽起了他的手:“走吧。”

    当夜乾西王在王府中设宴,宴请京城达官贵人,上流民士。李五携弟前往,宴席吃到一半,李十一离席更衣,却迟迟不归。等得宴席散了,李十一依旧没回来,李五慌了神,玄友廉安抚她道:“放心,大概是喝醉了,倒在哪个角落里睡着了,我立即派人去找。”

    然而找了整整一夜,都没有找见人。没有几天,整个京城都知道兵部尚书的义子在乾西王的宴会上离奇失踪了,乾西王派人四处寻找,找了半个月,依旧踪迹全无。

    整整半个月,李五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发了疯了一般四处寻找。玄友廉看她痛苦的模样,抱住她道:“别担心,有我在,我一定会替你把弟弟找回来。”

    李五靠在他怀里,疲惫地闭上眼:“乾西王,你知道我弟弟对我有多重要,我可以在战场上死一千次一万次,只求我弟弟平安一世无忧无虑,求你,求你一定帮我找回他,他不能有事!”

    玄友廉知道李十一对李五的重要,拍拍她的背道:“你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找到他。”

    玄友廉没有食言,三天后,他找到了李十一,从洛水河中。

    李五赶到时,看着躺在岸上湿淋淋的尸体,直直的跪了下去。尸体因为半个多月的浸泡已经肿胀腐烂得看不出一点生前的模样,然而身上的服饰却是李十一失踪前所穿,李五颤抖着伸手从他披散的头发里摸到一根玉簪,正是那日她替他梳发时亲手簪上去的。

    玄友廉走过来,看着李五跪在尸体旁边,紧紧攥着那根发簪。就在他犹豫是走过去安抚她,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时,就见她猛然一个俯身,吐了一口血出来。

    玄友廉立即走过去,扶住她瘫倒的身子,只见她脸上没有泪水,一双眼睛却瞪得通红,死死抓住玄友廉的手,道:“为什么,为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李五跪在李十一的灵柩前不吃不喝、不眠不睡,仿佛丢了魂一般一动不动。

    玄友廉派人调查,可是那夜进出王府的宾客太多了,没有人注意到李十一究竟是自己出了府,还是被人挟持了出去。尸检的结果没有外伤,没有中毒,就是溺死,可是倒底他是自己喝醉了跑到洛水边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推入河中害死,毫无头绪。

    然而对李五来讲,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知道,她所有的寄托都没有了。

    十一下葬那天,李五在盖棺之时,再次呕了一口血,随即昏迷了过去,大病半月。

    这半个月,玄友廉每日都来看她,然而李五彻底关住了自己的内心,对外界事物不闻不问,就算玄友廉坐在她身边与她说话,她也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模样。玄友廉实在看不下去,抓着她的手将她从床上拖下拽到院子里。

    “小五,逝者已逝,你难道要一辈子沉浸在悲痛之中吗?”

    李五赤着脚踩在地上,感觉着屋外明媚光亮的阳光,眼睛仿佛受不了刺眼的阳光一般流下了一行泪水,缓缓闭上眼道:“玄友廉,我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世上,我再没有亲人了。”

    玄友廉抱住她道:“小五,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亲人。”

    李五将头枕在玄友廉的肩上,睁开了眼,眼中却无一丝悲伤。

    正月过完,玄友廉再次返回前线,想到李五痛失弟弟心情悲痛,便没有通知她随行,而是让她在京中休养,然而出发那天,李五穿上一身铠甲出现在了军队里。玄友廉在队伍中见到她,走到她身边道:“为什么跟来?”

    李五低头道:“这京城没有值得我留下的人,不若随你去往前线打仗。”

    玄友廉点点头:“也好,呆在洛阳,你也是伤心,跟我去前线或许你就会忘了这些伤痛,走吧。”

    军队开拔,玄友廉驱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李五与众将领紧随其后。这时徐敬仪驱马走到李五右侧,压低声音道:“人已安全抵达江淮。”

    李五望着玄友廉身着铠甲走在前方的背影,点了点头:“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第105章

    李五走进玄友廉的房中,正见着他的谋士干琰站在他身边, 两人面色凝重, 似是正在商议什么棘手的事情。

    “乾西王,你叫我。”

    玄友廉看着李五进来道:“眼下高陵城中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

    李五道:“高陵这几年都是丰收年, 城内粮仓存了大量粮食,我们靠着这些存粮支撑两个月不成问题,眼下紧急的是箭矢紧缺, 城内的弓箭队每人二十支都不够,虽然眼下将敌人击退,但要是再有一波猛烈攻击, 就说不准了。不是说我们先到高陵城, 武器粮草十日内送到?怎么半月过去了还未送至?”

    干琰道:“眼下元东王伤残,平阳王留在京中大肆揽权发展朋党,暗地里各种排挤我们,故意拖延前线物资,就是不想看乾西王打了胜仗,威胁到他的位置。乾西王, 你可知道, 我们前脚刚离京, 那平阳王居然随后就鼓动大臣向皇上进言立储之事,分明是想趁您不在京中时夺`权。”

    玄友廉道:“让他闹腾去吧, 眼下战事紧急,军功便是一切,没有军功, 就算他蹦跶得再厉害也没用。”

    干琰道:“我们要不要密信皇上,详述平阳王故意懈怠军资运输之事?”

    玄友廉道:“不必,父皇又不是老暮糊涂之辈,朝中发生的一切,他心中明镜似的。若我告状反显得我心胸狭窄。”说着停了下来想了一会道,“小五,城中剩下的箭矢全部绑上火绵,做火箭用,只配给射艺精准的弓箭手,其它普通弓箭手先不配箭。干琰,你立即派人去往宜仲城调配十万枝箭矢过来,十日之内必须给我送到。”

    李五与干琰齐声道:“是,末将告退。”

    李五便要与干琰一同离开,玄友廉道:“小五,你等下,我还有些事与你说。”

    干琰退出去后,玄友廉道:“三日后,我将与申屠将军各带一万士兵同时奔赴宣青山,支援前线,你留在此城中,等武器物资一到立即派人给我送去。”

    李五道:“你不带我一起去前线吗?”

    玄友廉拍拍李五的肩道:“你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上前线。你失去了你关心的人,别忘了,还有人在关心担忧你。”

    李五听了玄友廉的话,沉默了一下道:“乾西王,你对我的恩情,小五无以为报。”

    玄友廉道:“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三日后玄友廉带着军队奔赴前线,李五至城下送行,待得玄友廉走远后,徐敬仪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江淮那里有消息了。”

    李五看着玄友廉的背影,眼神暗了暗道:“回我房中说。”

    两人到了李五的房间外,发现有一人正在门外候着,看到两人道:“李将军,简将军。”

    李五道:“邴将军,你来了,进来吧。”

    一进门,邴文渊立即激动道:“李将军,简将军,我们的机会来了!”

    李五道:“文渊,你什么意思?”

    邴文渊道:“玄凉篡唐夺`权,不忠不义,如今玄友廉带兵去往前线,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不若趁此机会除掉玄友廉。玄友廉一死,这里的战事必定一败涂地,到时我们带着剩余的军队起兵反梁,一定可以一举成功!”

    李五道:“除去玄友廉之事风险太大,我跟随玄友廉多年,这人行事小心谨慎,万一被发现,我们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白废,绝对不可!”

    邴文渊道:“李五,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了,两年了!玄友廉如此信任于你,你本有无数次机会杀死他,却还让他好好活着!要是玄友廉死了,我们成就大事指日可待!”

    李五沉下脸道:“文渊,我心中自有打算,你不要乱来。”

    邴文渊激动的神情僵在脸上:“李五,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么绝佳的大好机会,你要白白放过?”

    “玄友廉是我的靠山,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动他。”

    邴文渊冷笑:“靠山?倒底是你的靠山,还是你的床榻之人?李五将军,战场上我敬你是条汉子,可没想到你居然忍得下这种耻辱雌伏于他人,当真令文渊不齿。”

    徐敬仪道:“邴文渊,你胡说什么!住口。”

    邴文渊冷冷道:“既然你不肯动手,那么我就亲自动手了。李五,他日我成就大事,你可别怪我现在没拉你一把。”

    邴文渊说着转身出去,将门重重甩上。

    李五沉着脸道:“徐叔,派些人这些日子盯好他,他一旦有什么异动立即向我禀告。”

    邴文渊原为唐将,在军中颇有些势力。玄凉篡位后一直不满于他,暗中筹谋欲起事造反。然而这个邴文渊虽然口口声声要反梁复唐,但李五看得出来他这人野心极大,分明是不甘心被玄凉驱使想自立政权这才密谋造反。所以虽然与他结盟,但却隐瞒了自己的情况。

    徐敬仪道:“是。”

    李五道:“江淮那边如何?”

    徐敬仪道:“解理与白绪宁带着我们暗中筹集的一千士兵保护着十一已经在远离中原的宿方落脚。眼下西边战事吃紧,民间反梁势力四起,朝庭根本无暇派兵去一一去剿灭,暂时不会注意到那里。想必要不了三月,他们就能在当地站稳脚跟,再一步步扩建地盘。”

    李五点点头:“好,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徐敬仪犹豫了一下道:“小五,你打算何时离开玄友廉?邴文渊虽然行事莽撞冲动,但是他说的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如果此次战役玄友廉战死,玄凉的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必定溃败成一团散沙,玄凉受到如此重创,将彻底无法抵挡成元水和李制的进攻,那十一那里便能更加安全地扩展势力了。”

    李五摇摇头:“不行,玄友廉不能死,玄凉的势力不能垮。玄凉、李制、成元水三方势力争斗牵扯,无暇顾及其它,我们才能在夹缝中慢慢壮大,一旦三方中有一方势力被灭,剩于的两方很可能会形成暂时稳定的局面,那时,他们便会调转矛头指向各自境内如我们一般的小军阀割据势力。所以在十一的势力壮大之前,这三方势力混争的局面不能破,而我也会留在这里,尽力维持这样的局面。”

    徐敬仪道:“原来你是这样考虑,我还以为——”

    李五道:“以为什么?”

    “以为你对玄友廉下不了手。”

    李五怔了怔,随即点头道:“确实,我也下不了手。虽然自我跟在他身边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背叛他,但是——除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伤他性命。”

    徐敬仪道:“小五,我看得出来,这玄友廉对你用情极深,如果……如果不是你肩上负担这样沉重的使命,你想过自己像一个普通女子一般组建家庭生儿育女,拥有自己的幸福吗?”

    李五笑道:“自然是想过,但是……不是与他。”

    徐敬仪一怔:“那是与谁?”

    李五想起了与那人在山间小木屋中如一对普通夫妇生活的那三天,那三天对于她来说,是那么的安逸恬静,美好得足够用一辈子去回味。李五忍不住会想,也许那短短的三日相聚,便是此世她与李继勉最后的缘分了吧。

    李五摇摇头道:“徐叔,你别问了,总之你看好邴文渊,千万别让他生出什么事来。”

    徐敬仪见李五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追问。不过还是能隐约猜到她说的那人指的是谁,除了玄友廉,那也只有他了。他一直以为李五只是受制于他,迫不得及留在他身边多年,不过现在看来,她对他怕是动了真心了。

    徐敬仪明白,无论是玄友廉还是李继勉,以李五的身份,这两人她都不能爱,便是爱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李五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早熟睿智的孩子,从十二岁起心性就隐忍成熟得不像孩子,她明知道自己不能爱的人,却爱上了,恐怕她心里也挣扎矛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