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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
    宗铭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药味,夹杂着奇异的草木香,恍若某种诡异的香水后调,散发着动物腐朽的气息。

    那是久病之人被药物从里到外长期熏染的味道,绝望而痛苦。

    雷声滚过,震得人心头发闷,与此同时,闪电像探照灯一样再次撕开了黑夜,将少年苍白病弱的面孔照得纤毫毕现。

    宗铭发现自己猜错了,他早已不是少年,他的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皮肤枯槁,丝毫没有少年人该有的胶原蛋白。他应该至少有三十岁左右了。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闪电过后,宗铭任由他攥着自己的衣领,静静地问,“你是这里的病人?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病人?不,我没病,你们才病了,你们都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那人咬牙切齿地说着,右手一松,转瞬一道寒光闪过,划向宗铭的脖颈!

    “去死吧!”

    电光石火之间,空气传来微弱的震颤,宗铭悚然一惊,万万没想到他的手竟然能快到如此令人恐惧的地步,仓促间猛地仰头,只觉一丝冰凉擦着鼻尖飞了过去,差一点就刮破了自己的脸!

    “操!”宗铭骇了一跳,三指稳稳叼住他再次袭向自己的右手手腕,一折一扭,反手将他牢牢制住:“你他妈疯了?就凭你也敢来刺杀我?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你是蠢货!是笨蛋!是猪!”那人疯狂挣扎着,可惜力气小得像个笑话,宗铭轻易便将他的匕首夺了下来,反过来架在他脖子上:“老子是你祖宗!说,你他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谁派你来的?”

    那人剧烈地喘息着,单薄的胸膛风箱似的起伏不定,喉咙里却溢出鸟一般尖锐的怪笑声:“我是谁?我谁也不是……我只想杀了你,你不该来的,你这蠢货……你叫什么?孔?该死,你真该死……”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宗铭十分意外,飞快猜测着他的身份——病人?失败的实验体?

    他和珍妮弗到底有什么仇恨,为什么恨不得她去死?

    博伊尔又为什么会把这么一个危险分子搁在鲨鱼岛上,离自己的未婚妻如此之近,他不怕这货逃出去杀了她吗?

    忽然,宗铭听到一丝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某个人刻意隐藏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一道阴郁的视线在某个角落里盯着自己,充满野兽狩猎般的探寻。

    略一犹豫,宗铭将刀刃往刺杀者的喉咙压下去:“我看你他妈才该死!”

    “住手!”一声惊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阔叶木的阴影中飞奔而来,向宗铭厉声道:“放开他,不要伤害他!”

    拉姆·辛浑身透湿,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对宗铭道:“冷静点,孔先生,请你放开他,他不会伤害你,也无法伤害你——你该感觉到了,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多少。”

    “他捅我刀子的时候可利索得很,抹脖子并不需要多么大的力气!”宗铭冷声说。

    “请你不要伤害他,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拉姆·辛加重了语气,“孔先生,我替他向你道歉,现在请你放开他,把他给我。”

    宗铭表情抽搐几下,终于妥协了,像个恼羞成怒的杀手一样重重将手里的人掼在地上:“滚吧!”

    “小心!”拉姆·辛眼神一凛,扑过去将他半拖半抱地扶起来,“johnny,你没事吧?我的天,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放开我!”被称作“乔尼”的那人却完全不领情,反而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你这个骗子,你们都他妈一样,你们……”

    拉姆辛一把捂住他的嘴,从兜里掏出一个针管刺在他侧颈。乔尼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哀嚎,整个人像破布口袋一样委顿下去,失去了知觉。

    拉姆·辛将他打横抱起,对宗铭道:“没事了,抱歉让你受惊了。”

    宗铭不置可否,他转身往楼下走去,走了几步又顿住了,回头:“我记得伊藤君应该刚刚给你做完手术?”

    “嗯哼。”宗铭一甩一甩地把玩着那把匕首。

    “没记错的话你的房间应该是在一楼?”拉姆·辛在黑暗中注视着宗铭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因为你的小可怜儿。”宗铭说,断定他是在自己抓住乔尼以后才赶来的,随口胡诌道,“我听到响动才上来看看,结果正好撞上他。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那管镇定剂可就用不上了——死人可安静呢。”

    拉姆·辛气息一窒,道:“那我倒要感谢你手下留情了,孔先生。”

    “不用客气。”

    “晚安吧。”拉姆·辛转身离去,黑暗中传来他沉郁的声音,“你该回去休息了,毕竟刚刚做过手术,不是么?”

    宗铭冷冷一笑,没有回答,侧耳静听他的脚步远去,片刻后雨声中隐约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

    第209章 s7 e26.伦理剧

    海岛气候变幻莫测, 当宗铭回到手术室的时候, 雨已经彻底停了,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

    伊藤健太紧张得快要爆炸了,看见他从窗户里爬进来立刻低声尖叫道:“我的天!你晚了整整十分钟, 我以为你被他们发现了!”

    “没有,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一点意外。”宗铭将半湿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干燥的病号服, 一边将遇到乔尼的经过讲给伊藤健太听, “他出现得太突然了,简直像个鬼一样。你知道岛上有这号人吗, 以前怎么从没提起过?”

    “乔尼?”伊藤健太愕然,“我不知道 , 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你描述的这个人……你确定他在ito?”

    “不, 他应该住在北端,拉姆·辛把他带走以后我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宗铭笃定地说,“以拉姆·辛对他的紧张程度,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自己回北端去。”

    整个ito只有拉姆·辛有一辆电力驱动的代步车, 可以自由穿梭鲨鱼岛南北两端。伊藤健太有些惊疑,喃喃道:“回北端了?难道真像我们预料的那样,博伊尔在那边还有其他实验室,关着弄进来的试验品?”

    他们之前确实这样怀疑过,但宗铭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默默将整晚自己所有的经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维修间、设计图、博伊尔的办公室、桌上的电子相框……

    心头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乔尼枯槁的面容和珍妮弗明艳的脸蛋倏然重合,宗铭惊讶地意识到他们俩竟然有两三分相似!

    没错,虽然乔尼两颊凹陷、颧骨突出,整个人瘦得像个骷髅头,但眉宇之间那种忧郁的英气却与珍妮弗如出一辙!

    而且他知道珍妮弗的存在,提起珍妮弗的时候语气极为感性化,带着强烈的私人情绪……所以乔尼绝对不是什么实验品,他和珍妮弗很可能是亲属,甚至是姐弟!

    “乔尼会不会是史宾赛家族的人?”宗铭问伊藤健太,“你知道除了珍妮弗以外史宾赛家族还有其他后代吗,她有没有哥哥或者弟弟?”

    伊藤健太摇头:“她父母很早就死了,据公开信息看没有兄弟姐妹。亚瑟资本始终宣称她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史宾赛家族应该没有她这个年纪的男性成员……对了,你会不会看错了?他真的是个年轻人而不是老头子吗?”

    “不,他不可能是史宾赛老爷子。”宗铭断然道,“乔尼最多三十出头,我一开始甚至以为他只有十几岁——他的嗓音很哑,像变声期的少年。”

    伊藤健太想了半天,无奈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对史宾塞家了解不多,也许我们当初该问问eden。”

    宗铭不认为岳父大人知道乔尼,如果他知道珍妮弗有这么个大仇人一定会告诉自己的,他们翁婿之间可是有真感情的!

    得想办法尽快去北端侦察一下了……宗铭将湿衣服卷起来塞进脏衣桶,看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叫忍者小姐进来送我回病房吧。”

    伊藤健太呼叫了护士,回头担心地道:“今晚的事拉姆·辛会不会告诉博伊尔?如果博伊尔问起我要怎么回答?”

    “你只要一口咬定我是手术后自己走出去的,对之后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就好。”宗铭也知道自己今晚有点冒进,但有些意外是没办法预测的,何况他们时间不多了,有些险必须要冒,“一切推给我,我来应付。”

    宗铭回到一楼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虽然身体极度疲惫,还是没有立刻睡觉,支撑着将自己默记的给排水设计图在纸上描了出来。

    人的记忆力是有时效的,英明如他睡一觉起来怕是也得忘记大半。

    地上部分的水路设计没有任何问题,关键是地下复杂的生化废水处理系统。宗铭依靠自己不甚专业的环保知识梳理着污水处理器的结构——集水池、中和池、厌氧池和好氧池……最后还有固体干泥焚烧炉……

    生化污水处理工序比生活废水繁杂得多,来来往往无数管道迂回曲折,宗铭不但要分清楚各部分的功能、规模,还要依照比例尺计算连接部分的管道长度,几个小时下来累得眼睛都直了。

    这种时候他特别希望上帝赐予他一个于果!

    曙光蒙蒙亮的时候,宗铭已经快把自己算晕了,好在总算发现了一些微妙的问题——地下三层两个处理池之间的管路似乎存在大量冗余设计,明明走直线就能解决的,偏偏绕了一大圈。

    事实上,这两个池子根本就不该离那么远,最优规划应该是尽量连在一起,在垂直高方向上设计出一个科学的落差。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这么设计是想绕开什么东西?

    常规考虑,自然是为了避开一些不稳定的地质结构,比如岩石断层、地下水径流等等,但鉴于ito的特殊性,宗铭认为那里应该就是七十年代史宾赛家族藏起来的大量核弹——修建ito的时候他们不好把核弹运出来再做地下排水结构,所以干脆延长管道绕开危险地带,这样两种结构交叉在一起,反而增加了隐蔽性。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想要印证还得亲自去实地考察,宗铭研究了几个可行的路线,心里有了数,将自己画出来的草图全部拿到卫生间,烧成灰冲进了马桶。

    不知不觉已经是艳阳高照,时针指向九点半,宗铭冲了个澡,密密拉上窗帘,闭着眼躺在床上聆听海浪的涛声——第四天了,潮汐周期和他预料的一样,今天的第一次涨潮是凌晨四点,现在开始落潮了,十点整海平面会降到最低。

    怎样才能到北端去呢?时间、路线、交通工具……这一桩一件的要如何解决?如果乔尼一直住在北端,唐熠会不会见过他?

    宗铭一边思考着这些繁杂的问题,一边慢慢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左臂因为昨晚爬墙时用力过度而一直隐隐作痛,后脑的假创口压在枕头上隐约泛着麻痒……不过最可怕的还是他做的梦——梦里李维斯变成了穿着尿不湿的小屁孩,一边流鼻涕一边傻笑着对他说:“宗铭,叫叔叔,叫叔叔我带你去吃雪糕喔!”

    宗铭一下子就被吓醒了,正好古巴护士推着餐车来给他送午饭,甜点盘里放着好大一球覆盆子雪糕。

    “伊藤博士说手术完可能会疲劳,所以让我不要叫你吃早饭。”护士小姐笑吟吟地说,“都快一点钟了,你一定饿了吧?”

    宗铭看着盘子里粉红色的大雪球,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叔叔”二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谢谢!”

    护士将午餐摆在露台的餐桌上便出去了,宗铭洗漱完毕准备吃饭,她又敲门进来,问:“孔先生,辛医生来探望你,现在请他进来吗?”

    拉姆·辛?他来干什么?宗铭十分意外,直觉他的来访与乔尼有关,便说:“请他进来吧。”

    拉姆·辛穿着ito雪白的医生制服,卷发打理得精神奕奕,但宗铭注意到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黑眼圈很重,显然昨晚并没有睡好。

    “来点儿甜品?”宗铭将雪糕递给他,“吃过午饭了吗?”

    “不必了,谢谢。”拉姆·辛微笑着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唔,昨晚睡得好吗孔先生?”

    “不太好。”宗铭直截了当地说。本来他对昨晚的事是有点担心的,担心拉姆·辛怀疑自己行为,或者把这件事告诉博伊尔,但既然现在拉姆·辛主动找上门来,说明对于这件事他同样也存在着某种担心,而且这种担心还完全超过了自己。

    沉不住气的人,活该被动。

    宗铭放下叉子,道:“任何人遇到一个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疯子,恐怕都无法酣然入梦。”

    拉姆辛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忍耐地搓了搓自己的鼻梁,道:“他不是疯子,也没有能力伤害你,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孔先生,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宗铭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海鲜蘑菇汤:“你不会是专程来替他跟我道歉的吧,辛医生,你这么闲吗?”

    拉姆辛再次搓了搓鼻梁,眉宇之间浮起一丝燥郁,反问道:“孔先生,你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走廊?一个刚刚做完脑部手术的人,为什么会冒着大雨走去与自己房间完全相反的方向?”

    “梦游?方向感错位?谁知道?”宗铭耸耸肩,“你也说了,我刚刚做完脑部手术,行为有点奇怪不是很情有可原吗?”顿了一下,冷笑道:“真正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应该是乔尼吧?一个半死不活的疯子深更半夜来刺杀一个杀手,哈!这笑话下次我一定要讲给伊藤君听……”

    “孔先生!”拉姆辛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我们都知道那是一桩意外,不管是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还是他袭击了不该袭击的人!现在我有一个建议,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你没有在手术之后乱跑,乔尼也没有在ito出现过,ok?”

    宗铭眉峰一挑,看了他足有半分钟,莞尔一笑:“成交。”

    拉姆·辛呼了口气,不再伪装淡定温雅的模样,冷着脸起身:“那么我不打扰你进餐了,孔先生,希望你记住我们的约定。”

    “我是个杀手。”宗铭不再看他,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煎鳕鱼,“遵守约定是我的职业操守,也是我的立身之本。”

    “那就好。”拉姆·辛冷冷道,在外面替他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午后明媚的阳光从玻璃穹顶上肆无忌惮地洒下来,宗铭一边吃着美味的烤鱼,一边思索着拉姆辛为什么要和自己做这番交易。

    很显然,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乔尼昨晚曾经来过ito,刺杀过自己,包括博伊尔在内。

    但他是珍妮弗的医生,珍妮弗是博伊尔的未婚妻,他们不应该是站在一边的吗?

    乔尼在他们三个人中间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亚瑟资本的另一个继承人?珍妮弗的竞争者?被禁锢的“真命天子”?

    宗铭瞬间脑补出了一部家族伦理恩仇大戏,情节之狗血把自己震得五雷轰顶,赶紧吃了半个雪糕压压惊。

    自从跟狗血百合作家结婚以后他的思维方式就受到了毁灭式的影响,这样不好,要改!

    宗铭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拳,拿起勺子继续吃剩下的半个雪糕,同时继续脑补着史宾塞姐弟腥风血雨伦理复仇大戏……

    完了老婆的影响太深刻了,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