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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不过顾云璧虽然这么想,但贺闵毕竟是茕娘的亲爹,他也不能真的跟对方撕破脸皮,免得茕娘不好做人。他今日过来见贺闵,也是因为修书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以后恐怕很难抽出时间,只得趁着现在尚有空余时间,上门来给外甥女撑撑腰,免得贺闵以为顾家无人了,又要苛待茕娘。

    两人聊了一会,多是说的殿试上的事情,而且重点问的就是状元于从安。若说顾云璧只是运气好,那于从安就是真的凭借本事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据说这才刚入翰林院,于从安就已经随君伴驾,可见这未来必是青云之路。

    于从安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内藏高傲,他交游广阔,但实则好友并不多,而顾云璧虽然与他相识不久,却已然成为了他的至交好友之一。贺闵虽然一直处在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上,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野心。就目前看来,于从安只要不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往后入阁指日可待,既如此,何不早早和这位未来的阁老打好关系,以后在官场上也是一条路。

    贺闵的打算顾云璧自然是看出来了,他与于从安是君子之交,自然不会为这位前姐夫引荐,也就敷衍了几句。

    贺闵便冷下了脸:“只是请贤弟引荐一二罢了,你却如此推脱,可是看不上我?我虽比不上你是探花,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顾云璧心中腻味,却只能打起精神来与贺闵周旋,好不容易告辞,来到贺府门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贺府的下人打探道:“可知大姑娘去了哪座寺庙?”

    那下人想了一会,才道:“似乎是云雾寺。”

    顾云璧一愣,却没有多问,青竹以为他要回去,却听他道:“我们先去一趟云雾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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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雾寺就在燕京郊外的云雾山上,倒是不远,只是比不得香火更盛的慈恩寺。贺茕娘请了师父做了七日的水陆道场,因是过了贺闵的明路,香油钱给的足足的,寺庙里的僧人自然满口答应,又请了她与几名仆役占了一间客院。

    茕娘与方丈讲好了法事,桃蕊便要请她去歇息,她却说要出去看看。

    说来她之所以要来云雾寺,一方面是为了替早死的原主超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云雾寺与她当年所买的庄子相隔不远,她当年意外身死,也不知最后赵瑕将这庄子如何处置了,要知道她当年满心想着赵瑕登基后就自请离宫,打算住在这庄子里,一应布置都是她自己亲手设计的,谁知如今却只能远远看看解解馋了。

    桃蕊便叫了一个婆子与一名护卫跟着,与茕娘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茕娘看似闲逛,实则一步步往自己的庄子接近,远远地还能看见庄子里的几棵大树,她心中一阵涌动,只是一想起这精心布置的庄子自己连住都没住一天,往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住的缘分了,就觉得十分扼腕。

    原本还只是远远看着,竟不自主地往那庄子走了过去。

    谁知她刚刚走到庄子门口,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名护卫给拦住了。

    “来者何人?”

    第十六章

    两名护卫面容冷峻,手中兵刃出鞘,寒光一闪,让茕娘被惊得退了两步。

    茕娘没说话,护主心切的桃蕊已经自报了身份,又道:“我们只是误入贵地,还望两位恕罪,我们这就离开。”

    两名护卫却还半信半疑,他们知道这庄子上住了何人,自然怕有不怀好意之人借机接近,虽然眼前的主仆几人看着并没有什么功夫,可他们也不敢大意,正准备将人抓了去查问,却听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且慢!且慢!”

    正是急忙赶过来的顾云璧,他本是要去云雾寺的,可是青竹眼尖,半道上就看到了桃蕊他们一行,顾云璧见他们与两名护卫对峙,连忙过来解围。

    “在下翰林院编修顾云璧,此乃在下外甥女,还望两位高抬贵手,不要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顾云璧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印章,这才取信了两名护卫。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茕娘一个闺阁少女,又只是走到了庄子外围,终究没做什么,又有一名朝中官员作保,这才收了刀刃,冷声道:“你们走吧。”

    顾云璧道谢之后,连忙带着茕娘离开了。

    青竹是驾了马车出来的,顾云璧见外甥女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让青竹打开帘子,扶着她上马车,待她坐上了马车,才问桃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此时,一队骑士以极快的速度经过了他们的身边,烟尘四起,顾云璧只得皱起眉头捂住口鼻,也就没有注意到马车上因为震惊而睁大了双眼的茕娘。

    茕娘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却已经认出了那队骑士打头两人的身份,其中一人是当年她救下的小太监木清,而另一人则是天一道后人张玄鹤。沈眠在大晋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和尚道士,而唯有张玄鹤是唯一一个说出了她的来历的人,当时把沈眠吓得心跳都停止了,好在赵瑕并不相信,直接就把他赶走了,让沈眠原本想找机会问问他怎么回去都找不到人。

    可是张玄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木清在一起。这庄子守卫又如此森严,莫非里面住的人是……

    不等茕娘想清楚,顾云璧已经踏上了马车,神情严肃地问道:“往后不要如此莽撞了,这庄子上也不知住的是哪家贵人,守卫如此森严,万一你不小心冲撞了,只怕小命难保。”

    茕娘连忙回神:“舅舅教训的是,茕娘再也不敢了。”

    顾云璧见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想着终究是个孩子,也吃了教训,便不再多说。

    而经过了他们的那一队骑士慢了下来,张玄鹤若有所感,向后望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木清皱起了眉头:“张道长,有什么不对吗?”

    张玄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摇头:“无事。”

    木清不再多问,而是抓紧时间嘱咐道:“一会见了陛下,一定要如实回答,否则,咱家也救不了你天一道上下。”

    张玄鹤苦着脸道:“贫道当年就说过,那位沈姑娘神魂有异,她原本早早就该亡故了的,却多活了那么多年,你们又何苦违背天意呢?”

    木清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张道长,陛下请您来此,为的是那起死回生之术,旁的话您就不要多说了,免得惹怒陛下。”

    张玄鹤只能老老实实闭嘴。

    木清引着他一直走到了庄子的最里面,比起外面守卫森严,这里面看似要宽松得多,可张玄鹤依旧能从呼吸声中猜到这庄子里的人也不少,只是都藏起来了,但凡他有丝毫异动,只怕立刻就会被格杀当场。

    进了庄子里的房舍,虽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然而进入房间里才发现别有洞天。正厅里被屏风隔开成了前后两个空间,前边摆着一些奇怪的床榻,看着十分敦实,上面用硝制好的皮子缝制,里面不知用的什么,看起来软绵绵的,还有一张矮矮的桌子,木头虽然是好木料,却也没什么值得一说,然而这桌子中央却镶嵌了一整块大理石板,看着虽有些怪,可也别有风味。若是沈眠在这里,定然会告诉他,那不是床榻,而是沙发,那矮桌子叫做茶几。

    木清从前常常来这里,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让张玄鹤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则去了后面请赵瑕过来。

    见着木清走了,张玄鹤才叹了口气。八年前,他下山游历,恰好经过了燕京,正碰上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承平帝赵瑕出宫,因着天一道所擅长的就是相面的本事,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跟在赵瑕身边的那个女子不太对。

    也怪他当时年少气盛,径直将话说破,赵瑕气得当场派护卫把他给打了一顿,还是这位沈姑娘好心,让那名叫木清的小太监来给他送吃食和药品,似乎还对他颇有兴趣,不过张玄鹤怂了,伤好后忙不迭就跑了。后来赵瑕登基被刺杀的事情,他倒是模模糊糊地听过一耳朵,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还没过几年舒心日子灾祸就来了。

    当时木清在给他治伤的时候,他不小心透露了来历。对方手里头有银子有暗探,便是天一道坐落在那么一个深山老林里,终究还是被查到了,张玄鹤差点没被掌门给打死,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木清来了燕京。

    就在张玄鹤胡思乱想之际,赵瑕已经走了进来,八年未见,张玄鹤的相貌一如从前,赵瑕却从弱质少年变成了这般高大俊美的男人模样。

    张玄鹤当时就看出赵瑕身上有淡淡的龙气,而如今对方登基多年,治下清平,国富民强,那股龙气更盛。张玄鹤不敢多言,纳头就拜。

    赵瑕淡淡道:“既然是在宫外,张道长就不必多礼了。”见张玄鹤爬起来,他便直接切入话题,“朕知道天一道擅长相面与招魂,张道长更是此间佼佼者,故而冒昧请你过来,还望道长全力相助。”

    张玄鹤只觉得心里就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不由得道:“这招魂一般只有在死者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做法才行,过了这个时间,魂魄自然归于天地,又如何能够招到?”

    赵瑕的手猛地握紧:“你的意思是……招不到?”

    张玄鹤身子一抖,想一想天一道上下,从面冷心软的掌门到后山软萌爱娇的小猫,只得又小声补了一句:“倒也不是,若是那些执念深重的,也是……也是能招到的……”

    赵瑕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却不妨张玄鹤又小声道:“只是那起死回生之术终归是逆天邪术,是……是要遭天谴的……”

    “无妨。”赵瑕却一点都没有当回事,从张玄鹤那里听到了肯定的回答,便站起身来,“那就请张道长暂居于城中,待到阿眠死而复生,朕自有重谢。”

    张玄鹤虽然满心的不愿意,可他却毫无办法,他自己一条命就算了,反正当年若不是他嘴贱也不会有如今之祸,可天一道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他又怎么能够害了他们呢?招魂本就是逆天行事,更何况要招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的魂魄,便是好运没有遭到天谴,只怕从此也是与大道无缘了。

    张玄鹤唉声叹气地退下了。

    赵瑕却懒得管别人想什么,若非他今日恰好在庄子里,而又事关沈眠,他压根不会见张玄鹤。木清陪着赵瑕出去,赵瑕问道:“如今情况如何了?”

    木清神情凝重:“韩道长说做法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如今才不过第二十日,应当还要一段时日,再加上还要等人完全恢复,只怕要半年之久。不过那人虽然死了,经过韩道长做法却依旧面色红润,身体温软,除却没有呼吸和心跳,就如同睡着一般。”

    其实起死回生这种惊世骇俗的术法在此之前根本没人听说过,是木清曾经出门办事的时候曾听说过一点,六年前他便是拿这个消息将赵瑕从绝望的深渊中拖了出来,之后这六年他手掌暗卫,看似是监视百官探听消息,实则是为了去查探这起死回生之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木清果然找到了自称可以起死回生的韩朔,又不辞辛苦地找到了张玄鹤,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韩朔果真能够令人起死回生,那……

    赵瑕虽然面上依旧如常,可声音中细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一定要万事妥帖,决不可马虎。”

    木清重重地点头。

    赵瑕知道木清的性子,别看他是皇帝,这在木清心里压根不算什么,他心里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眠。也正因为如此,赵瑕才能放心将暗卫给他,因为只有木清才能将沈眠之事看做天下最重要的事情来办。

    因为时间不早了,赵瑕嘱咐木清将张玄鹤给带到城里去安顿好,这才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之下重新回到了宫中。

    第十七章

    茕娘在云雾寺做了三天的法事,随后才回到家中,一回来就被张氏派人叫去主院。茕娘本就要找她,心道来的正好,便对那叫人的仆妇道:“我刚刚从外归来,一身脏污,还请容我稍稍梳洗,再去见母亲。”

    若是从前,这仆妇哪里会这般客气来请,必然是直接就将人拖过去了。不过如今府中风向变了,就如郭姨娘所说,只要有一个背叛了,就会有下一个,就算不打算背叛的,也会掂量着,不会再将张氏当做唯一的主子。

    茕娘说完就进了房间,桃蕊一脸焦急:“夫人定然是要为难姑娘的,这该如何是好?”

    茕娘却笑道:“无妨,一会你看着时间,待到老爷回来,就装作慌乱的样子去找郭姨娘,也不用特意说什么,就说我被夫人叫去院子了。”

    “这……”

    茕娘一边说着,一边将有点乱的头发给拢了拢,又让桃蕊将前阵子贺闵给买的首饰戴上,磨蹭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出门,跟着那仆妇往主院去。

    张氏已经是火冒三丈。她早就要把茕娘拉过来立规矩了,偏生对方狡猾得很,出去躲了三日。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终归是要回来的,张氏都打算好了要如何教训她,反正论身份她是嫡母,要教训女儿也没什么不对,更何况她还有正当理由。

    只是左等右等,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了,茕娘才姗姗来迟。她容貌肖似其母,再加上特意装扮,再加上头上首饰增色,与从前那个寡淡的贺茕娘简直就不像一个人。

    张氏本就被她这怠慢的态度气得不行,见她这不同往常的盛装打扮,如何看不出对方是在向自己示威的,当下就恶狠狠地看着茕娘道:“跪下!”

    茕娘反问道:“敢问母亲,不知茕娘犯了何错?”

    张氏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傲慢:“我身为你的母亲,让你跪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若是亲生母亲,跪便跪了,可您是继母,若是这般,只怕人家会说您磋磨原配之女,于您的名声有碍。”茕娘说的陈恳,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往张氏的心口上戳。

    张氏身为富商嫡女,从小就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在婚事上头视为毕生耻辱。本朝不禁官商通婚,可是商人地位仍旧极地,张氏的父母一心想要将她嫁给官家,成为地位高崇的官家太太,可是但凡有些清高的官员都是不愿意与商人通婚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贺闵,却也是因为他原配逝世,这才轮得到张氏。

    张氏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原配的牌位敬茶,在张氏的记忆中,只有妾才需要给主母敬茶,她可是堂堂正正被抬进贺家的,为什么还要给一个牌位敬茶?!这不是平白就比顾氏低一等吗?张氏当时就觉得难堪,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咬牙忍了下来。可这件事从此就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个疙瘩,而贺茕娘这个原配留下的嫡女就像一颗钉子一般,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张氏这件事情。

    张氏气得两眼发黑,抖着声音道:“把这个不孝的贱种给本夫人抓起来!”

    张奶娘一瞪四周:“没听见夫人说话吗?”

    茕娘却一点都不慌,只是淡淡道:“夫人慎言,茕娘与荣娘妹妹同出一父,若茕娘是贱种,不知妹妹又是什么?”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气的抓狂的张氏,对那些要围上来的仆妇说道,“夫人要教训我,自是无妨,可你们不过是下人,以下犯上,就不怕被赶出去吗?”

    她这话一出来,顿时就有几个人迟疑了一下。

    张氏却不管不顾,气急败坏道:“把她给我抓起来!出了事本夫人负责!”见茕娘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似乎一点都在意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还不动!难道要把你们都扫地出门才知道这家里谁才是主子?!”

    还没等仆役们动起来,一个带着愤怒的声音就从院门传来:“谁敢!”

    众人回过头,才发现贺闵带着郭姨娘等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处,贺闵一脸怒容,看起来气得不轻。

    张氏一慌,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老爷,妾身只是在教导大姑娘,却不知是什么人在您耳边嚼舌根,让您急匆匆地赶过来?”说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郭姨娘。

    贺闵怒喝道:“你少攀扯别人,茕娘刚刚去了庙里替亡母做法事,回头你就把人拉过来立规矩,是生怕你这不慈的名声传不出去是吧?”

    若是往常,张氏见到贺闵这般生气,必然就要收敛一二了,可是这阵子以来她屡屡受挫,再加上贺茕娘与贺闵轮番戳她的痛处,顿时气得两眼通红,也顾不得其他了,怨愤道:“是怕我不慈?莫不是老爷怕惹怒了顾家那位探花郎吧!”

    贺闵气得浑身发抖:“住嘴!你、你、你……”

    郭姨娘连忙在一旁扶住他,茕娘都懵了,大约也是没想到继母竟然这么有胆,直接就把这话给大喇喇地说出口了。

    张氏说完这句话也被自己给吓到了。不过也不能怪她,这一两个月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不顺利的一段时日了。她每日被关在这么个小院子里,担忧着女儿在庄子上过得好不好,又怕被郭姨娘和杏姨娘给抢了手中的权柄,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的,心神早就变成了一根绷紧的弦,如今又被茕娘和贺闵轮番戳痛脚,这才没有忍住爆发出来。

    贺闵被气得差点背过去,于是又加了张氏三个月的禁闭,这才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茕娘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张氏这么一作,她原本的打算自然就没有办法实行了,要铺子的事情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