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开口小声说价格:“我那边学区房的房价定在每平方一千四,我买来的时候是七百的,现在房价涨得厉害你也知道,一共居住面积是两百七十五个平方,该是三十八万五千,我家丫头让我三十五万就可以卖了,阿姨也不和你说虚话。”
路文良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多钱,学区房我不买,这边这一栋呢?”
老太太挠了下头:“这边地皮也是他爸留下来的啊,房子是自家拉砖头建的,当时也花了小一万,院子是我们自己圈的,后来修路,村里就把地皮划给我们了,要了四百块钱,这个我肯定不和你算钱,也只有实际住的房子,房子两层是三百二十平,阳台不算面积,房价嘛,我看附近的几个人卖都卖的不太高,以前二三百的也有,后来也有四百多的,我折中算你四百好了。”
“四百……?”路文良挑了下眉头,如果不算后来的城建的话,这个价格在市郊买房子已经算是贵了的,这里毕竟和市里不一样,加上房屋残破老旧,又住了那么多年……
不过算了,毕竟还是自己占便宜,路文良于是心算了片刻,开口道:“十二万八,阿姨,总共十二万八。”
老太太吓了一跳,这房子她当年一万块钱造好,现如今居然卖到了十三倍!
她有点心虚了,实际上,周围几户人家卖掉房子的价格只有每平方三百多,和路文良说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嘴巴就快了一步,多讲了一些。
没料到路文良居然就点了点头:“那行,阿姨您有空的话,下午就和我去帮一下手续吧。”
老太太惊诧的看了路文良一眼,这年头单位里上班的工资也不过每个月三两百块钱,路文良居然一出手就是十来万!
她张了下嘴巴,心里有点罪恶感,毕竟她是知道路文良的身世的,用这个价格卖一套房子给他,老人家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但不知怎么的,她最终还是没开口说出实情。
她两个孩子都远在国外,华侨虽然听上去风光,但嫁给不知根底的外国人,自己又是最受歧视的黄种人,儿子在新西兰的房子每个月要缴那么高的税,风光背面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她也有她的难处。
路文良心里门儿清,他还能不知道市郊的房价吗?可这事儿左右是他占了便宜,钱没了还能赚,这价格能买到这房子已经是很低很低了,得了便宜还卖乖难免就有点伤人品。
老房子的手续办下来要好些天,老太太说这事儿除了村里的大队之外,她还有市政府的好几个地方都要跑,因为这是永久用地,和如今有期限的土地又有些不一样了,买卖也更加慎重。
路文良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该这样板上钉钉了。
没料到,才不过两天,老太太就战战兢兢的又找上了他。
“对不住……”老太太特别尴尬,“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托国内的朋友替他留意房子,我去办手续的时候又有人找上我了,我本来不想卖的……可……”
可……可什么?
路文良心下一个咯噔,不管怎么说,这个房子他是势必要得到手的,失去了这次机会,下回想要找到那么好的买卖估计就难上加难了。
老太太一抹汗:“要不这样吧,那人刚给门房打电话说是要和你见一面,可以的话,你就和她见一面吧,毕竟是我儿子的朋友,你让我这老太太咋办呢……”
路文良有点不高兴了,他能猜出来,能让老太太犹豫的肯定就是钱了,那人肯定给老太太加了点钱,按理说买东西这事儿是该价高者得,但两人都已经谈妥了,老太太临了还那么虚晃一枪,未免太不道德了一点。
老太太也挺心虚,但白花花的钱放在眼前,谁不想要啊?
见面地点约在市中心的咖啡厅门口,路文良木着脸心中不爽的和老太太一同前去,路上听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讲了半天,也就大概能听出来买主是个女人。
可到了地方,他才向天感叹,这世界果真太小太小了。
来人看到路文良的时候,也诧异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
“文良?”
“……姐。”
……
……
路婷婷,比路文良大一周岁,现年十九。
方雨心和路功离婚的时候,提都没有提过儿子路文良,只说要带着路婷婷走,那时候已经有很多谣言说路婷婷不是路功的亲生孩子了,加上路功重男轻女,路婷婷走的十分顺利,但方雨心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周口镇的人,路婷婷在镇上上学难免要被嘲笑几句,说她妈妈偷汉子啊什么的,其实这遭遇路文良同样也有,也因此路文良会显得比同龄人更孤僻,相比起他,路婷婷的日子可就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因为方雨心很快就送她到市里上学了。
后来方雨心离开了周口镇,许多人也猜测过她到底去了哪儿,从未来回来的路文良倒是一清二楚的,方雨心后来就和丈夫定居在海川了,只是路文良也从未再见过她们。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想到过,这辈子会这样轻易的就碰到这两个曾经思念很久,如今又几乎和陌生人无异的“亲人”。
路婷婷长大了,眉眼和那个男人越发的像,也遗传了方雨心的大眼睛和樱桃小嘴,长得很秀美,穿着打扮也比较潮流,手上戴着很有质感的珠宝,看她闲适的气质和在这间咖啡厅里十分熟稔的姿态,她这些年显然都过的挺好。
垂下眼的路文良心里沉闷又好笑,上辈子他为母亲和姐姐找过多少借口,不来看他,也许是因为太穷困了?也许是因为身不由己?
但现实仍旧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要执着的给他一个耳光。
路婷婷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弟弟,其实她早就从妈妈那里得知了,她和路文良只不过同母异父罢了,她的父亲可不是那个村里的乡下大老粗。
在市里生活的日子,有车子,有名牌,比起乡下不知道优越了多少,她的亲生父亲赵志安很疼爱她,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儿就偏颇一点,为她花钱也是毫不手软的。
对比起镇上那个粗鲁又封建的所谓“父亲”,孰高孰低,路婷婷心里自然有一杆衡量的秤。
从小,路婷婷对路文良的感情就挺诡妙的,按理说作为长姐,对幼弟本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关爱,加上方雨心从小的偏爱,和父亲路功公平对待,路婷婷从小到大,可是从来没受过什么苦。但坏就坏在,方雨心的偏爱做的实在是不高明了一点,一个小孩子,每天听母亲唠叨自己的生不逢时,父亲的百无一用,心灵上难免会被烙印进某些刻意灌输的东西,加上周口村的那些碎嘴婆每天在背后嚼舌根,对比不起眼灰扑扑的弟弟,路婷婷真的很难生出手足情意。
从小从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姐弟俩要有多深的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后来她又得知 自己真正的身世,在赵志安这样光辉的榜眼下,路婷婷只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多年都活的像个污点,她恨不能催眠自己一出生就是个优雅富贵的城里人,而不是像那些村妇们歪掰的那样,是母亲爬墙怀出来的种。
可好在,她现在已经是赵婷婷了。
初见以为一生不会相见的弟弟,赵婷婷心绪难平,走神喝了小半杯咖啡才勉强恢复镇定,她优雅的擦了擦嘴,看着路文良身上明显不高档的衣服,觉得有点面上无光,这咖啡厅里时常有她的同学出没,被他们看到了自己和个穷小子说话算是什么事儿?她可一直是和别人说自己是独生子女的,忽然冒出个弟弟来……
当机立断,赵婷婷移开视线不去看路文良,从一旁的手袋里掏出钱包,数出十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市郊那房子你买去也没有用,我过明年要结婚了,那房子是妈出钱让我买来当嫁妆的,你要是当我是姐,就别出面和我争,要不然到时候妈找你说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顿了顿,发觉路文良并不表态,皱眉又说,“那么久不见面,也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这一千块钱你拿去买身衣服穿,听话,别给姐添乱了。”
她男朋友手上有人脉,最近听说了市郊附近已经列入规划了,全市郊房价最便宜的就是健康路,知道要动土赵婷婷连忙到处去游说别人卖房子,可住在那附近的大多数人家都是祖宅,真正卖的并不多,前段时间两百来块钱的没让她碰上,赵婷婷肠子都悔青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一个国外的华侨说老家有屋出售,于是立刻就开始动身寻找房主,幸好幸好,房子还没有过户成功,现在半路劫胡,不管买房子的是人是鬼,她都要下手夺下来!更别提对方居然是这个从小就孬的软蛋弟弟了,拿不下他才是个怪事儿。
路文良搅咖啡的勺子一顿。
赵婷婷今年十九,明年二十。
二十岁结婚……
骗孩子呢吧?她当自己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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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赵婷婷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倒没有怀疑路文良的智商,只是从小到大,因为方雨心的偏心,她想要的东西就从没有拿不到手的,就好像去赶集时车子坐不下被留下来的永远是路文良那样,家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比较难得的,方雨心就会将东西藏在柜子顶上,在打发路文良出去了之后,再单独给赵婷婷开小灶。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婷婷几乎笃定路文良这次会一如既往的退让。
于是她摆出相当高的姿态来,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的,这个弟弟老是就会给她添麻烦,要是他不出现的话,她这房子估计早就过户买好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路文良沉静的给自己的咖啡加了数颗方糖,他没喝,只是不停的搅拌着,以掩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赵婷婷的态度太伤人了,也许她以为自己做的不漏痕迹,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意思,总之,这个女孩还太年轻,她沉重的优越感和鄙夷轻易的被路文良剖析的干干净净。
他恨不能自己真的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不愿意这样赤裸裸的面对家人的冷淡和漫不经心。
对于亲情,路文良有着寻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和胆怯,亲生父母都用不同的方式抛弃了他,可在面对路功冰冷的棍棒时,他宁愿用近在咫尺却拒不相见的母亲虚构的爱来治疗自己的疮疤,然而却没有一次那么清晰的,老天将自己一度想要否定的猜测呈现到眼前。
而这一次,就连仅剩的母亲和姐姐,都不得不被剔除出他的家人名单。
咖啡已经因为丰厚的糖而显得浓稠,浅褐色的液体在勺子下艰难的滚动,路文良沉默半响,打量赵婷婷优雅饮咖啡的姿态,粉色的唇膏甚至没有沾到杯壁,杯子搁在桌面的时候,悄无声息。
她才离开路家几年,练就这样纯熟的礼仪,是否时时刻刻都在接触着这样奢靡的世界?
半响后,路文良无声的叹息,干脆的拒绝道:“抱歉,我已经和阿姨谈妥,房子我不可能放弃。”
赵婷婷愣了一秒钟,甚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说什么来着?”
路文良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我说这房子我不可能让给你,你要让妈来找我谈话那你就去告诉她,我没有意见,就这样,我还要上课,不和你多说了。”
没等赵婷婷回答,他放下咖啡从裤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放在奶罐旁边,微微点了下头就起身想走。
赵婷婷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见妈才故意搞出这么多事情,你还嫌闹得不够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正常生活都被你给打扰了!”
咖啡厅里的人听到异响都纷纷投来视线,看到穿着朴素却气质不凡的路文良以及满脸愤怒漂亮娇美的赵婷婷,顿时起了兴致,一时间各种凤凰男啊情感纠纷啊还有始乱终弃都出来了。
路文良脸色有点不好看,纵然很明白赵婷婷对他没什么感情,但私下里大家都是表面过得去的,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打他的脸真的好看?是吃定了他不会回嘴吗?
回过头,路文良神色淡淡的,声音清冷:“姐,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妈和那个男人带着你不告而别,爸每天打我出气,我也从来没有过恨你们的想法,这么多年了,你们日子过得那么好,我也从来没有来打扰你们的意思,这回见面是不是巧合你心里还不清楚?我只说一句,你们以前抛弃我不闻不问的事情我不计较,第一次见面你就要抢走我的东西,恕我不再纵容你了。”
他声音不大,也丝毫不带感情,但口齿清晰沉稳淡定,确保咖啡厅就近的角落里客人们神色都有微妙变化后,他礼貌的点点头:“再见,妈妈要是问起,你就说我过的很好,让她保重身体。”
门顶一声清脆的铃声,他推开门离开了。
赵婷婷气的浑身发颤,双眼通红,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在她稍微冷静下来后灌入耳道,各种“父母不慈”“姐弟不和”“欺负人”的猜测令她狂躁的心情越发火上浇油!
如果不论血缘的话,赵婷婷的性格实际上真的很像路功的亲生女儿,也许是从小被过分宠爱,身边还有个不受宠的孩子作对比的原因,赵婷婷的性格要更加自私一些,如果说的好听一点……那就是很多小孩子都会有的“公主梦”,从小习惯了想要的东西被人双手奉上,漂亮的赵婷婷在班级中也是许多男孩暗恋的对象,从未尝试过这样被人不看在眼里,对方居然还是那个从小无能受人欺负不敢开口辩驳的弟弟!
他凭什么!,
“看什么看!”到底只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憋不住哭腔赵婷婷恨恨的一回头朝着看热闹的众人恨恨斥骂了一句,收起桌上的钞票羞愤的一甩包就离开,也忘记付钱。
侍应生收走路文良留下的两百块钱,回想起那个少年孤傲的气质和不难看出清贫的衣着,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对赵婷婷的印象莫名的不好了一些。
角落里,两个赵婷婷的同班同学交头接耳的讨论了片刻,手挽手起身离开。
路文良走的不快,很快听到赵婷婷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赵婷婷尖尖的嗓门儿在后面响起:“路文良!你给我站住!!!”
路文良一点也不想在大街上和人吵架,赵婷婷都被惯的没边儿了,谁知道她要干什么事请啊,熊孩子的思维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么?
他只能埋头加快脚步,一边打量路上有没有出租车,可惜的是,海川市的出租业务目前还没普及开来,路上的出租车少的可怜,而且几乎都是满员的。
正头疼间,路文良忽然听到一声鸣笛,扭头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身边停下,车窗户被缓慢的摇了下来,从里面探出个头,“要不要上车?”
看到来人,路文良腿一软。
那位唐先生!
见鬼了,怎么又碰到他!?
身后赵婷婷的嗓门儿越来越大,伴随着高跟鞋急促的频率,“嗖~”的一下有枚石子掠过后脑砸在地上,敲出一个浅坑,路文良回头看了眼咄咄逼人的赵婷婷,一皱眉,打开车门一蹬腿跳了上去。
“快走!”
赵婷婷愕然的看着路文良跳上一辆一眼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越野车,然后烟土喷了她一脸,车子扬长而去。
“可恶!”
……
……
上车的勇气来源于一时冲动,开出第二个十字路口,回头看到赵婷婷已经被抛出几百米远后,路文良长吁了口气,转头开始忐忑起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表情沉稳,穿着一身古板的黑西装,在这个大家盲目追赶潮流的年代穿西装的人真的不多,更何况这人还梳了一个特别熊的大背头,好在他天庭饱满发际线也好看,活生生把个大背头梳出了种特殊的味道。
视线上下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位唐先生的五官比起普通男人要稍微立体一些,最直观的就是他的眉骨和鼻梁,突出的比例恰到好处,显得他的眼睛十分的有神,他眼光坚定而深邃的直视道路前方,认真的模样好像看的是公司的周期报表而不是车流稀少的路面。
垂下头,毕竟是让他做了小半月噩梦的人,路文良很是忌惮,更何况他还很清楚这位唐先生做的是什么营生,汉楼的人,他可招惹不起。
小心的往角落里缩了一下,努力不引人注意,路文良刚想开口提出下车,就听到唐先生忽然出声:“刚刚那个人是你女朋友?”
愣了一下,路文良照实摇摇头:“没有,她是我姐,我们……有点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