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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节
    徐凤年停下手上动作,笑问道:“童庄主这么有闲情逸致?”

    金错刀庄的年轻女当家正色道:“之前王爷临别有赠言,童山泉铭记在心!相传洗象池一直是武当剑痴王小屏的练剑之地,他曾以竹剑去斩瀑布,就想来此试试看,只可惜毫无所得。”

    徐凤年轻声道:“人人有人人的因缘际会,不用强求,尤其是遇到那种将破未破的瓶颈之时,更急不得。”

    童山泉腰间一侧同时悬佩武德、天宝两柄名刀,她点了点头,对于今夜的失望而归,显然并无心结。

    这也符合徐凤年对她的印象,大气。

    徐凤年习惯性抖了抖扁担,与乡野间挑水的村夫无异,在分别之际对她笑道:“你要是不介意,回头我让人给你捎去王仙芝的一部拳谱,和一些我自己的刀法心得。”

    童山泉愕然,然后直截了当问道:“王爷可是需要我做什么?”

    徐凤年点头道:“当然!”

    童山泉眨了眨眼眸。

    徐凤年继续道:“以后练刀练出一个比顾剑棠还厉害的刀法宗师,若是那时候童宗师能够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与人说一句受过北凉某人的指点,就更好了。”

    童山泉微微一笑,干脆利落道:“好!”

    这个时候,有人鬼鬼祟祟往他们两人这边摸过来。

    徐凤年转头瞪眼,大声怒道:“老子的爹当了二十年北凉绿林总瓢把子!他娘的你小子敢惹我?!”

    那家伙给这份跋扈震惊得呆若木鸡,权衡利弊一番,兴许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灰溜溜转身。

    徐凤年转回头,玩笑道:“我没说错啊,我爹他本来就是北凉黑白两道的扛把子。”

    童山泉说不出话来。

    徐凤年挑水离去。

    童山泉望着他的背影,最后缓缓转身,脚尖轻轻一点,长掠而逝。

    洗象池畔,则是满地鸡毛。

    徐凤年回到茅屋,把水倒入水缸。

    当他转身望去,看到了邓太阿。

    徐凤年没有兴师问罪,脸色沉重,说道:“我去取刀。”

    邓太阿点了点头。

    徐凤年敲门而入,从桌上拿起那柄凉刀,轻轻离开。

    没过多久,徐凤年和邓太阿两人并肩站在大莲花峰石阶的顶部尽头。

    邓太阿平静问道:“知道身份吗?”

    徐凤年摇头道:“不清楚。”

    腰佩双剑的桃花剑神不再言语,闭目养神。

    徐凤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不用出手。”

    邓太阿依然沉默。

    武当山山脚,有一老一少穿过牌坊,缓缓登山。

    少年叫苟有方,曾是东海武帝城最市井底层的人物。

    直到少年某天遇到了一名端碗入城的奇怪中年人,还有一位紧随其后相貌平平的中年人。

    少年至今仍然不知前者是谢观应,后者名叫邓太阿。

    然后少年在离开武帝城后,四处游历,又遇上了身边这位伛偻老人,结伴西行,来到北凉。

    少年只知道他姓张,就喊老人张爷爷。

    老人是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像是个严厉的学塾老先生。好在少年虽然不曾学文识字,但天生性情淳朴知礼,一老一小相处得还算可以。

    少年在拾阶而上之时,念念有词:“子曰: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类似言辞语句,都是一路上老人想要说话时教给少年,少年也只管死记硬背,意思不明白就不明白,先放着。

    当少年照本宣科念出那句“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后。

    老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老之将至,人之将死。

    自大秦覆灭,八百年以来,世上一代代读书人,都要诵读那些在圣贤书里密密麻麻的“子曰”二字。

    如今离阳大兴科举,士子更多,自然子曰更甚。

    这个“子曰”。

    即那位儒家张圣人说的话。

    此时,老人唏嘘感慨道:“原来,我说了那么多话啊。”

    少年问道:“张爷爷,你说什么?”

    老人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有方,你算是我的闭关弟子,以后喊我先生就好了。”

    少年一脸茫然。

    老人牵起少年的手,继续登山,淡然道:“你有很多位师兄,最小的那位,叫黄龙士。”

    少年习惯性喊了一声张爷爷,好奇问道:“是跟春秋大魔头黄三甲同名的黄龙士吗?”

    老人一笑置之。

    第375章 初代儒圣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徐凤年此时就很不高兴,甚至有些压抑不住的怒意。

    不同于在幽州小镇上与那名宦官的相逢,那场意气之争,徐凤年从头到尾都谈不上如何生气,甚至将其视为心目中的君子。

    但是这位拾级而上的陌生来客,却在山脚现身后,就给徐凤年带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到了徐凤年这个境界,自有几分未卜先知,所以徐凤年可以断定,登山之人,绝不是邓太阿这般雪中送炭的角色,凶险程度,极有可能不亚于当初祁嘉节那柄起始于东越剑池的万里一剑,甚至能够媲美当时王仙芝的单身赴凉。但是王仙芝和祁嘉节的露面,徐凤年事先都有心理准备,二人初衷一人为自身武道,一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凤年相对也能理解。

    可此时在视野中愈发清晰的老人,就像一场让他躲无可躲的飞来横祸,让原本打算明早就要前往关外拒北城的徐凤年,如何不愤怒?

    这就像一个人在自家院门口晒太阳,分明谁也没碍着,一个路人莫名其妙就劈头盖脸丢了一簸箕屎尿过来。

    清晰感知到徐凤年絮乱心境的桃花剑神皱眉道:“你这是准备不战而降?”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火气大了也好,直接往死里打!”

    邓太阿轻轻按住腰间那柄太阿剑,瞬间剑气满袖,加重语气道:“那人不容小觑,就算曹长卿转入霸道之后,也不过如此!你若是还想以这种心境应敌,就一边凉快去!”

    徐凤年脸色铁青,闭上眼睛,手心抵住凉刀的刀柄,起伏不定的心境终于趋于平稳。

    相距百余石阶,双方就要碰头。

    伛偻儒士停下脚步,揉了揉少年苟有方的脑袋,微笑问道:“那一位大叔,可是赠送你白木剑匣的恩人?”

    少年瞪大眼睛望去,果不其然,台阶顶部站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叔,只是当初在武帝城吃馄饨的大叔邋里邋遢,也没有佩剑,远不如此时有……高人风范。

    从身体到气态否都透出一股腐朽气息的年迈儒士,拍了拍少年脑袋,轻声道:“去打声招呼。”

    背负竹箱的少年闻言一笑,脚步轻快地迈上台阶。

    邓太阿在台阶最高处,少年苟有方向他跑去,年迈儒士驻足原地。

    就在此时,老儒士接连三声大喝:“邓太阿!太阿剑!吴家剑冢!”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语成谶。

    与此同时,邓太阿身形一闪而逝,不知所踪,所立之处,只剩下涟漪阵阵。

    徐凤年身边蓦然大风扶摇,袖袍猎猎作响。

    眼睁睁看着恩人大叔消失的少年愣在当场,不知何时老人已经来到他身边,笑道:“晚些致谢也无妨,有方,你登顶之后随便走走,紫虚观那边有翘屋曾经悬挂吕祖遗剑数百年,你去瞻仰一番。”

    心神激荡的少年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继续前行,与那名佩刀的年轻男子擦肩而过,然后小跑离去。

    老儒士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年轻藩王,“对峙强敌,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们北凉边军在凉州关外遇上北莽骑军,也是如此畏畏缩缩?北凉铁骑甲天下,总不至于是你们徐家自吹自擂的吧?”

    徐凤年默不作声,体内一气不坠,刹那流转八百里。

    老儒士充满讥讽的激将法,没有扰乱徐凤年的心绪。

    倒不是徐凤年刻意要摆出不动如山的防守架势,而是他根本就捕获不到这名老者的存在,人立于天地间,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做到纹丝不动。

    女琴师薛宋官之所以目盲也能够杀人,就在于她身负妙不可言的指玄神通,根本不用眼睛去看,就可以察觉到最细微的涟漪波动,看似无风时檐下安静风铃,她也能够清楚感受到它的摇晃,曾有儒家圣人对此境界有过阐述,称其为“心髓入微处用力”。徐凤年在接连与洪敬岩、拓跋菩萨和陈芝豹三名大宗师交手后,虽然此时天人体魄受损远远没有恢复巅峰,但是境界并未跌落,当今天下论对于指玄境感悟之深,他依旧仅次于邓太阿薛宋官两人而已。

    正因为如此,徐凤年才会一动不动,始终握住刀柄而未拔刀。

    伛偻老人笑道:“若是在等邓太阿,我劝你还是算了,这位桃花剑神如今已在吴家剑冢的剑山之上……嗯?当下已是御剑急急西行,约莫三个时辰后才能赶回武当山。没有办法,如今已至巅峰的邓太阿剑术杀人,可谓冠绝千年,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徐凤年开口问道:“你要耗掉我的气数?”

    老儒士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徐凤年脸色阴沉。

    老人自顾自说道:“我还要找武当掌教李玉斧。”

    徐凤年好像下定决心,突然摘下腰间那柄凉刀,双手拄刀而立,“那就如你所愿,我找不到你,不意味着谁都找不到你!”

    老人眯眼道:“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武当山主峰大莲花峰的紫虚观,殿内那尊享受人间千年香火的真武大帝塑像,灰尘四起!

    本是死物的塑像竟是活过来一般,一脚踏下神座,大殿轰然作响。

    负笈少年苟有方刚走到紫虚宫外的广场上,然后呆若木鸡,一尊高达三丈的威严塑像快若奔雷地撞出道观,每一步都具有雷霆万钧之势,然后从他身边跑过,看样子是要下山。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

    苟有方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真疼。

    石阶那边,老人啧啧道:“有点意思。”

    一连串雷声响彻武当山。

    只见徐凤年身后,一尊满身紫金气的真武塑像高高跃起,手持巨大桃木剑,重重劈向台阶下的年迈儒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