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先生沉默半晌，眼光看向蒲先生：“几位大人手中的书籍，多半是我与吴先生所撰，当中也说明了我们的态度与看法。唯有蒲先生比较专注野史传说，跟我们观点略有不同，几位大人不妨先听听他的看法。”

    蒲先生脸容黝黑，跟宋老先生与吴先生那样书卷味十足的学者大不一样。他闻言粗声嘿嘿一笑，缓缓端起面前那杯热茶来。

    轻轻吹了一口茶杯上升腾起来的水汽，这位与众不同的历史学者才淡淡说道：“我跟他们的看法最大的不同，就是我认为这个海神大人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恶魔。”

    他声音不大，但苏永等三人却同时一震，眼睛都不由凝注在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但这位黑脸学者并不在意，他看着手里的茶杯，似乎在整理着思路，并没有立即说下去。

    宋老先生与吴先生对这位同行的态度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一笑道：“大家观点不同也曾争论过多次了，此番既然几位大人在此，蒲先生就别买关子，把你的依据说说。”

    蒲先生站起身子，看着脚下的土地：“几位大人请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根据土质分析，红土城这片土地中含有大量的海洋物质化石，可以说，即便这片大/陆原来不是在海上，也曾被海潮淹没过很长一段时间。”

    苏永点点头，他也曾在红土城的地面上发现过一些类似海洋生物的化石，当时还以为是海水的潮涨潮退带来。数千年来，海水曾有过一些起伏淹没过一些低矮地域也不奇怪。

    看来这个不但是历史学家，还对地理颇有研究啊。苏永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清楚海面波涛的起伏虽然频繁，但要整个海平面上升或是下降一点，就需要极长的时间。或许几千年过去，整个海平面的起伏都不会相差多少。”蒲先生说道：“但我曾研究过海边的岩壁，得出一个结论，约在一千七百年以前，这里曾有过一次异常巨大的海啸风暴。”

    “这次海啸风暴不但把现在的整个红土城地面淹没在海水之下，还维持了很久……”蒲先生喝了口水，脸色有些激动：“按照高处岩壁上的化石物质分析，这次海啸过后，整个红土城几乎还在海面之下淹了近六百年，一直到千年之前，潮水才慢慢退去，这片大/陆也才得以重见天日。”

    “而红土城，也是在那时建造起来，这里的一切也都开始有了记载。大/陆露出来之后，无数的人类来到了这里，开始建造起一个辉煌的海边巨城，就是如今我们炎龙的红土城，守住了西面的这个通道。只是千年之前的历史，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就是最早来这里落地生根的炎龙人，只怕都不清楚了。”

    “据最早的文书上说，当时第一批人类来到这里，发现了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海神雕像刻在地面上，周围环卫着蜘蛛等一些动物形象，海神的手中还抓着一些海洋生物的东西，旁边则用古文字记录着以前的历史……喏，这图纸在几位大人手中的书籍里也有描画过，翻到六十二页可以看到。”

    苏永等人翻到六十二页，果然看到了那附图片，一个巨大的身躯深刻在猩红的大地上，周围环卫着蜘蛛蝙蝠与虫子，伸开的手心里却是一些海洋生物，其中就有他们在陵墓里看过的门匾上那三种。

    而苏永与血清风两人看到那张巨大的脸庞时，不禁同时震惊的对视了一眼。那上面的轮廓线条，果然与紫晶棺中的那个植物人相貌无二，连那股随着笔墨线条无形中流露出来的威严气息都一摸一样。

    蒲先生看他们沉默不语，就继续自顾着说了下去。

    “这些不管他。但我们至少都清楚一点，千年前确实是海神大人莫拉玛的统治时期，古文字上还说统治了五百多年……那不是说，莫拉玛不是在海面之下统治了数百年？”

    苏永等人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在海底之下统治数百年，那……还是人类么？

    “等等，”苏永伸手做了个暂停姿势：“你说一千七百年前有过海啸，之后潮水淹没超过六百年。这个考究，准确吗？”

    “绝对准确。”蒲先生脸色激动：“虽然我们红土城远在西面，但也有京师中制造的测物仪，测试岩石物质的年份误差相差还是比较低的。”

    旁边的宋老先生与吴先生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那你们为什么认为他的观点不对呢？”苏永笑着看向另外两人。

    事情说起来似乎很简单。既然千年前此地被海水淹没，还持续好几百年，那么海神大人不是个魔怪还是啥？

    “苏将军细看这幅图旁边的注释。”宋老先生笑道：“我们在古文旁边有注解，翻译了这段记录的原意。按照大地上的古文字记录，当中说的是海族掀起风暴入侵大/陆，屡屡被海神大人率领人类打退。而那时虽然大/地可能会被海水淹过，只怕淹没的地方也只是部分，海神大人与先人们不一定就在海底。”

    “不对，按照海边岩壁的刻度，整个西边大/陆全在深海之下。”蒲先生喝道。

    吴先生无奈叹道：“如果按照蒲先生的说法，那么我们炎龙人最早的前人记录岂不是错了？我还是认为是人类打退了海族，然后导致了海面下降，得以重现大/陆这个说法。”

    “错了，那个古文上的说法就是一个谎言，”蒲先生气急败坏的说道：“滔滔深海之中，就算是再强的英雄，也不可能存活数百年，那根本就是个魔怪。我估计，他可能根本无法见到阳光，才捣鼓出这场风暴来夺取大/陆的。海神大人或许就是海族的领袖，那段古文是拿来忽悠人的。”

    虽然他说的极为急速，但不能见到阳光这一句还是令苏永与血清风同时一愣。

    “为什么不能见到阳光？”他们异口同声问道。

    蒲先生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你们可以看看那幅图。看看上面的图像轮廓。你看那些线条，明显是被海水浸泡过，才会如此圆润。我估计这幅图是在海面之下就被刻好，最后才逐渐暴露在地面上的。”

    蒲先生冷笑一声道：“可能是那海神大人眼看无力回天，无法再次用狂澜淹没这片大地，才做出了这么一个举动，用以引起人类的误解，把自己说成一个千古英雄。”

    吴先生摇摇头：“你说的不可信，西面地面有高有低，当时肯定会有某些山脉在海面之上，而海神大人就与前人们在上面与海族相争……而最后那幅图被海水淹过这虽然有可能，却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苏永看两人似乎就要争吵起来，只得苦笑一声道：“好了好了，两位先喝杯茶暂停下，容我们好好想想。”

    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在于西面地域当年有没有全数淹没在海面之下了？苏永与洪元霸血清风互看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西面地域辽阔，丘陵众多，虽然都不高，但要奢望了解千年之前是否被什么高大山脉分化而来，当中似乎还要花费巨大的人力去研究了。

    说白了，这根本是一个无法弄清楚的谜，莫说千年之前，也许几百年前的采矿，或是什么其他工程，都可能改变很多东西。

    就在此时，那边众多将士环卫的甬道口突然传来一阵轰动。

    耳目灵敏的三名武者已经听到士兵们欢喜的叫声：“尊者大人出来了。”

    “辛苦几位了，如此先请几位先生回去，这些事情我们稍后再做讨论。”洪老头客客气气但不露声息的送走了三人。

    白衣飘飘的笑忘书此刻不复那副出尘模样，脸色有些苍白，雪白的衣衫上也沾了些血迹。此刻他迈步走出坑道，看着周围欢呼的将士笑了笑，就往站起身子的苏永等几人走了过来。

    第11章 说话说一半

    第十一章说话说一半

    笑忘书还没走近西边城门，洪元霸、血清风与苏永三人就赶紧迎了过来。

    “你们没事就好。”笑忘书一如以往的微笑着说道，然后看了他们身后一眼，眉头皱起：“萧将军呢？”

    “萧将军受了伤，不过没什么大碍，医师正在处理。”洪元霸赶紧应道。

    笑忘书点点头，走到桌子前正要坐下，忽然看到苏永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他呆了呆，苦笑道：“我的剑已经碎了，寸寸折断。”

    他这一说，洪元霸与血清风才发现他手上的兵器，也就是斩杀血蝠的那把短剑已经不在。

    有谁能把三尊者之一的笑忘书手上兵器碎去？洪元霸大吃一惊慌忙问道：“笑前辈没事吧？”纵使他是炎龙三大军王之首，在这位尊者面前也只有自称晚辈的份。

    笑忘书摇摇头，但眉目间抑制不住流露了疲惫的感觉。他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了两口，才缓缓说道：“这次遇到的对手太过出乎意料，我也想不到世间竟然还有此等高手，而且还是名女子。”

    这位尊者倒是生性坦荡，并不觉得打不过一名女子是件什么丢人的事加以隐瞒。当然，也可能因为三尊者中本来就有一名女子。

    苏永与血清风对视一眼，心里都惊叹一声：到底还是遇上了。难道他衣衫上的鲜血，就是来自那名美艳女子？

    苏永心里一颤，轻声问道：“笑前辈身上的鲜血……”

    “是那些血色蝙蝠的。”笑忘书皱眉看了衣衫一眼，叹气道：“我与她只对了一招，结果我的短剑寸寸碎裂，她手中的玉杖也爆了。没想到一名女子竟然有如此气力，用的兵器如此古怪。”他喝了一口茶，接道：“她的武器极为名贵，连我看到满地晶莹的碎片都觉得可惜。”

    只是随手一招，就把精钢铸造的利剑寸寸震碎？这要多大的力气？别说苏永目瞪口呆，便是洪元霸都张大了嘴巴。

    打断一把武器容易，但要凭内力把它寸寸碎裂，看来也只有尊者这个层次才做得到了。那一击是如何惊艳，他们都能想象得到。

    几人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幕情景：一击，黑暗中无数的绚烂火花绽放……两人离开之后，只剩下满地的碎铁与玉石粉尘……虽不能亲见，心向往之啊。

    如此说来，那名女子的修为与三尊者应该不相上下。血清风与苏永清醒过来，同时舒了口气：幸好当时没跟她继续打将起来，不然小命恐怕早已不保。至于那名女子的武器，他们倒没有怎么在意。那屋子里价值连城的珠宝多的是，区区一根玉杖又算得什么？

    “笑前辈只跟她过了一招？”苏永问道。

    笑忘书点点头：“在第一道门户的最深处她才出现。之前我已经斩杀了八十七只血蝠，气力也有所消耗，加上那地方太过黑暗恐怕还有机关我难免吃亏，所以一击无效我就立即撤回了。”

    像他这样的高手，想要退走自然无人能够阻止，因为单凭感觉他就可以在黑暗中奔行如电，即便遇上什么毒虫蜘蛛之类也丝毫不惧。

    看着他说自己逃离说的理所当然的模样，三人同时心里暗叹：这就是高手啊。高手从来不觉得逃跑是什么丢人的事。如果看到形势对自己不利还要勉强与对方周/旋下去，那才是笨蛋。

    笑忘书端着茶杯的手突然停住空中。他眼睛看向苏永的腰间，呆了呆才笑道：“如果我当时拿的是苏将军的兵器，估计就不用撤退了。”

    两个能力差不多的人争斗，兵器的优劣无疑就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一点无论任何时代都一样。

    隔着刀鞘都能看出来？苏永暗地吃了一惊。他也曾想过血刀如此神兵利器，神魂难免被绝世高人捕捉得到。但刀未出鞘气息尽藏对方还是感受得到，这种境界明显要比洪元霸与血清风等人要强的太多了。

    苏永正要作答，头脑里忽然出现一个久违的声音：“此人修为极高，心计很深，你要小心提防，切不可借刀与他。”

    铸剑师的魂灵？苏永脸上神色一呆，心里又吃了一惊：这老家伙有多久没跟自己对话了，怎么今天特地跑出来提醒自己？

    如果说笑忘书只能跟那名女子打个平手，那么那个什么海神大人一旦苏醒，只怕三尊者都不一定对付得了。这一点他们从那名女子对自己哥哥的崇拜程度上可以看出来。

    这样一来，海神的身份就得好好调查了。炎龙大地可以少一名英雄，但却万万不能出现一只魔怪。苏永沉吟了一下，试着跟身躯里的铸剑师魂灵沟通道：“依你看来，对面这个笑忘书为人如何？”

    如果三尊者确实是正道人士，自己少不免要联合他们强行闯入海神神殿去把那只未苏醒的魔怪先行分尸，化解这一出潜在的巨大劫难。

    但如果他们是邪派，而那海神大人才是个拯救众生的伟大人物，那自己怎么办？难道真去寻找鹰马飞去许愿池取来血精碎片助他苏醒？联想到宫中出现的怪事，还有铜锣岛上的古怪地宫巨鼠，苏永还真觉得这个海神大人可能是个救世主。

    铸剑师的魂灵哼了一声，在他脑海里低声骂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会留心看？”过后半晌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的修为极高，与我当年也只差一线了。”

    只差一线，那是多少？苏永在脑海里问道：“血刀五级刀诀？还是六级、七级、八级？”他目前才突破四级达到手中无刀心有刀的无我境界，想起来往后还有那么多重还真有些郁闷。

    “你以为是吃豆腐，想两口就吃完？”铸剑师在他脑海里嗤笑道：“你别要以为相差很大，其实越往后，相差的就越少。后期想提升一点都非常难，绝世高手之间的差距，也不过那么一点罢了。”

    停了半晌，铸剑师似乎在认真的观察着周围，一刻后才淡淡道：“你目前是四级，待得领会到五级，可以击败血清风；六级，可以击败洪元霸；七级的话，能与这个笑忘书相当了。”

    “那我岂不是要到八级才能击败他？天哪，这当中足足差了四级啊。”苏永哀叹道。

    铸剑师安慰他道：“以你现在这个年纪能达到四级，已经在我当年之上了，小伙子别不知足。要想进步，就得多杀人。多杀几个，口诀出来了，就可以潜心领悟了。”

    “但我现在要杀统领这个级别了，你叫我去哪里找那么多统领来杀？”苏永苦声道。第一级杀十名士兵容易，第二级杀十名士长不算难，第三/级杀十名都头有点难度，第四级杀十名将军非常难还是靠凑数才够了。如今要杀十名相当于统领的官职去哪里找？总不能冷不防把自己人的血清风也给杀了吧？

    “在你手下已经死过两名统领了。”铸剑师提醒他道：“雁蒙的萨尔木算一个，矮倭的驰野武夫也算一个。加上红番人中的那个战舰舰长，就有三个了。”

    “那个抽烟斗的舰长死了？”苏永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但血刀感应得到。”铸剑师淡淡道：“可能他是个冤死鬼，被自己人擢脊梁背黑锅给整死了。不过他们把这笔帐算在你头上，血刀也认可了。”

    “那也还差七个，你说我去哪找？”

    “那是你的问题。”铸剑师看似漫不经心的给了个提示，然后结束了这次难得的主动交流：“如果越级杀一个帝皇或者尊者之类，可以抵上三名统领。”

    他的声音不冷，但苏永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与铸剑师交流虽然不少，但都在脑海里进行，时间也不过瞬间罢了。此刻他回过神来，看到另外三人正在看着自己。

    “苏兄弟想到什么了？怎么脸色如此可怕？”血清风关切的问道。

    苏永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脸色铁青。“没事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陵墓里的遭遇，有些出神罢了。”他赶忙应道。

    笑忘书看了看他：“没事就好。宫中还有要事我需得赶回去，这边既然无法解决，也只有劳烦几位把守住此处。”他顿了顿，又道：“大家放心，依我看来那女子似乎受了什么约束不能离开陵墓，你们只要严密看守着入口即可。”

    三人同声应了声是。苏永心里却想道：你走的正好，我们正要展开调查，可能还得下去找那位美女加深了解呢。

    但令他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出现了。

    笑忘书临走前再次把目光投在他腰间刀鞘上：“苏将军这把兵器，可否借我……”

    对方还没说完，他下意识的冲口而出：“不行。”说的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就在他回绝之后，才听到对方后面的“一观”二字，不由的呆了眼。

    把刀给他看看有什么？血刀虽然锋利，造型是有点奇特，也不过是一把武器罢了，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他心里恼怒的想道：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家伙了，会害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