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求肯的话说得不伦不类,其中所包含的赤诚,却清晰可见。王洵无法推脱,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
麦尔祖德松了一口气,跟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一道告辞。走到了门口,突然又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小跑着回到王洵面前,“大人,属下还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罢!”王洵笑着点头。
“大人,大人将来,是准备长久占据大宛国呢,还是像很早以前那样,返回中原,把这里再交给别人代为照管?!” 麦尔祖德脸上的表情很犹豫,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这段话。随即,扬起头,静静地等待王洵的回应。
具体大唐准备采取什么政策来控制河中一带,王洵自己也吃不准。甭看他现在跺一跺脚,足以震动药刹水两岸,但在大唐,却未必有向皇帝陛下进谏的机会。像他这样的四品中郎将太多了,光安禄山麾下就有五百余名。人微言轻,纵然此刻有大功在手,说出的话也未必能让朝中诸公当一回事。
然而,这些内幕,却不能透漏给外人知晓。犹豫了片刻,王洵笑着回应,“我还没想清楚。但最近一两年,估计得继续驻扎在此吧!”
“噢,是这样!”麦尔祖德心里有些失望,但依旧愿意尽全力报答王洵的恩德,“如果大人准备为此地选一个主人的话,属下建议您考虑一下俱车鼻施。”
“你说什么!”不但王洵怒形于色,其他将领们也将手按向腰间刀柄。见过踩着鼻子上脸的,没见过这种不知进退的。刚刚获得了新主公面前站稳脚跟,转眼就替旧主说起情来。
“大人不要误会!”麦尔祖德赶紧笑着解释,“大人请听我说,如果大唐准备把这里赐封给当地人的话,阿悉兰达、曹忠节、鲍尔温,其实都是一路货色。只要地盘大了,人就会有野心。就变得难以掌控。搞不好,过几年便又是一个俱车鼻施。而只有俱车鼻施本人,已经成了被打断了腰的老狼,这辈子,恐怕也没胆子再跟大唐做对了!”
第五章 异域 (四 上)
第五章 异域 (四 上)
闻听此言,众人心中登时火气全消。最近一个多月来,大伙于绝境中求生存,几乎每一步都是被形势所逼,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太长远打算。
亮出旗号,是迫不得已。主动攻击柘折城,是死中求活。当着诸侯的面与俱车鼻施决一死战,更是临时起意,事先没经过任何规划。至于将来谁会填补俱车鼻施消失之后留下的势力空白,大伙压根儿连想都没想过。更甭说用何种手段长期地确保新崛起者对大唐的忠诚了。
“据属下所知,当日俱车鼻施便是从派往拔汉那的细作口中,得到了有关使团的具体情况,然后才决定出重金收买马贼攻击大人。而就在大人悬师城外之时,还有不少诸侯,偷偷地派人潜入城内,跟俱车鼻施串通消息。”见众人终于开始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了,麦尔祖德大受鼓舞,继续低声补充。
这些都完全是事实,没人能够否认。从入城后发现的蛛丝马迹中来分析,王洵确信,最早将使团情况泄露给俱车鼻施的,就是阿悉兰达本人。而在当使团于城下按兵不动之时,除了曹氏兄弟外,其他诸侯,起初都抱的是两头下注心思。正是利用了诸侯们这种心理,他才能从容地布置好了最后一个局,将使团的真实兵力,以最快速度传进了柘折城,传进了俱车鼻施麾下几乎每一名亲信的耳朵。也正是因为得知了使团一直在虚张声势,俱车鼻施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带领一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的军队,出城与使团决战,以期挽回失去的威信,结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得到王洵的回应,麦尔祖德想了想,继续鼓动如簧之舌,“眼下虽说各路诸侯对大人您惟命是从,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得到整个大宛国之后,心里会怎么想。有道是,多一分实力就多一份野心,除非您驻扎在这里永远不走了,否则…….”
话未说完,已经被王洵用手势打断,“你先下去做事吧!”皱了皱眉头,他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表情。“其他先不用管。先把我安排你做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
“这…..,属下遵命!”麦尔祖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心里约略有些失落,,却依旧笑着向王洵行了个礼,转身退下。
自有亲兵上前,将他领往幕僚们处理公务的偏殿。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互相看了看,也相继向王洵告辞,前去帮助麦尔祖德一道谋划开释俘虏事宜。待三个人的背影都去得远了,宇文至慢慢走上前,低声说道:“那姓麦的家伙为人虽然差劲了些,所出的主意却未必是错。咱们反正不可能永远驻扎在这儿,立哪个傀儡其实最后都一样。别人多少还都有自己的家底儿,俱车鼻施却连存放在沙漠中的保命老本儿,都被你派人给连锅端了。日后他除了老实听话之外,恐怕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早在决战之前,王洵已经悄悄下派了一哨兵马,绕道去抄俱车鼻施藏在沙漠中的应急之资。如今这路兵马正押送着抄到的辎重细软往回赶,如果不是天气耽搁了行程的话,两三日之内,便能将缴获送到城中。失去了最后这点家底,俱车鼻施可以说彻底陷入了绝境,没粮,没钱,没援军,连做一支有实力马贼都不可能,更甭说找机会复国了。
心里清楚这些情况,所以方子陵的意见跟宇文至差不多。大体上也觉得麦尔祖德给大伙出了个不错的主意。“是啊,经此一劫。除了死心塌地地投靠大唐之外,俱车鼻施已经没了其他选择。如果咱们肯饶恕他,选他回来做大宛国主。日后不但他自己未必鼓得起造反的勇气,即便哪天又被猪油蒙了心,有今日的前车之鉴在,他手下的弟兄们也没胆子追随!”
“嗯!”王洵低声沉吟,依旧拿不准主意。当日他曾经亲口答应替义和公主讨还血债,如今因为形势变化,就要自食其言,怎么想也觉得问心有愧。
民壮出身的魏风想法却跟前宇文至、方子陵两人不太一样,看出王洵内心的犹豫,上前半步,大声说道,“如果大人长期能留在这里做节度使就好了。就不用再考虑选择谁来做大宛王了。这附近的田地我粗略看了看,很肥。 又靠近水源,好好打理打理,养活几十万人都不成问题!”
“胡说!”王洵再度皱起眉头,冲着魏风低声呵斥。“节度使也是说做就能做的?朝廷现在总共才有几个节度使!没事儿带人出去巡城,别再这里跟着瞎掺和!”
“嗯,诺!”魏风被训得一缩脖子,拱拱手,倒退着走了出去。朱五一、万俟玉薤、王十三等人本来想开口,见魏风挨了训,也纷纷低下头,把话全咽回了肚子内。
宇文至笑着摇头,低声道:“其实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交给谁,都不如咱们自己握在手中放心。大宛节度使这职位有点难度,朝廷那边估计舍不得。但如果请封帅帮忙努努力,咱们自己再上下打点一番的话。凭着咱们破城灭国的功劳,授你一个大宛都督名号,应该不算什么问题!”
“要去你去,我可没心思一直留在这蛮荒之所!”对于宇文至,王洵不能跟其他弟兄那般呼来叱去,摇摇头,笑着否决。
大宛都督这个职位虽然能坐拥一方,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在他心目中,却远远比不上中原一个普通的州刺史。从朝廷角度上讲,也不会让一名武将长期地驻守在同一个地方,慢慢地经营其自家势力范围。
以王洵目前的了解,放眼大唐,除了已经尾大不掉范阳军之外,其他军镇的节度使任期几乎没有超过五年的先例。把大好五年光阴浪费在这儿连中原一个郡城都没法比的地方,整天跟乱七八糟的事情打交道,还不如回到封常清帐下,继续在两军阵前纵马驰骋。。
“我…..”宇文至咧嘴而笑。“我要是有你这种人脉和威望,肯定会留下来。着急回军中有什么好,边令诚只要一天不滚蛋,咱们还得看一天他的脸色!”
“我等有这份功劳在手,边令诚恐怕也不能再像原来一般对咱们为所欲为!”提起当日出使的缘由,王洵便忍不住摇头。如果当日不是边令诚苦苦相逼的话,今年冬天自己恐怕就要在军中平淡虚度。谁曾想到,万般无奈之下做出的一个选择,最后还真被自己闯出了一条路来。
到现在,他已经不太憎恨边令诚,反而在内心深处隐隐对此人有一些感激。不是此人,自己恐怕永远都要庇护在封常清的羽翼下,凡事第一便想到背后的依仗,永远学不会独自去面对困难。
见王洵总是油盐不进,宇文至气得暗自咬牙,“即使边令诚再动不得你,还有杨国忠和高力士呢?如果你连自立门户的心思都没有的话,什么时候才能找他们报仇?”
“行了,虽然在座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能信口开河!”王洵心里最不愿被触碰的伤疤再度被揭开,不觉有些恼怒。自从发现连封常清都不愿意招惹杨国忠等人之后,他便明白,自己当初那些报仇的话,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了。即便升官升得再快,十几年后就做了封常清的副手,安西军都护府副大都护,他顶多也只能令杨国忠和高力士等人对自己有所忌惮。若是想把当日二人加诸于自己头上的种种恶行报复回来,依旧是白日做梦。
除非自己起兵造反。猛然,一个怪异的念头涌上心底,令王洵不寒而栗。扭过头去看宇文至,却依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期待。“咱们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背靠着大唐!”他笑着说道,声音却显得有些无力,“眼下咱们手中也不过才两千来号弟兄,能震慑住诸侯别闹事就不错了,根本没时间考虑其他。况且眼下俱车鼻施躲在哪里还不知道呢,有什么想法,也得把他先抓回来再说!”
不敢确定好朋友今日再三劝说自己去争大宛都督职位的举动,是不是包含着什么其他暗示。王洵也不敢往深处想。找个机会将话题岔开,寥寥草草处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色也就开始暗了。外边的雪越下越大,议事厅里边的气氛也越来越冷。终于,方子陵顶不住,第一个起身告退。魏风、朱五一等人也陆续找借口离开。宇文至本来还打算跟王洵再聊上几句有关大伙日后发展的问题,见他始终心不在焉,也站起身,带着几分失望告别而去。
王洵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觉得索然无味,便挥挥手,宣布全天的公务告一段落,自己也起身离开。
经历了一个下午,地面上的雪已经很厚了。士卒们来不及清扫,整个大宛王宫,显得干净而又空旷。
拜大雪所赐,空气中那股尸体的臭味总算淡了些,不至于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几处城破时被战火波及的宫墙,也被雪花遮盖住,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漫长曲折的甬道两旁,几株叫不上名字的老树,孤零零地站着。它们已经长到了合抱粗细,不知道于王宫中站立了多少年,亲眼目睹大宛国换了多少个主人,却始终保持着着原来的模样,无喜,亦无悲。
王洵突然觉得心里很烦躁。
走在路上,忽然迷失了方向的烦躁。他现在终于安全了,短时间内,不会再被轻易当做棋子牺牲。而那些曾经的仇家,也不会再轻易找他的麻烦。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人生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道路该如何选择。
报仇,这辈子基本没什么指望。继续追逐功名,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如果人生就是一味地向上爬,向上爬,将头顶上的人拉下来,将阻碍自己的人踩在脚下。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每当你踩下去一批,抬起头,就会看见更高的一批。踩来踩去,爬来爬去,永远没有止境。
想着沉沉的心事,他的脚步就迈得越来越大。一不留神,已经把几个侍卫给甩在了身后。猛然间,甬道边的老树后闪出一道雪影,向前跑了几步,直扑他的胸口。
王洵即便没做任何提防,也不会轻易扑到。凭着本能将身体向旁边一侧,随即左腿横扫。只听“扑通”一声,来人被扫了个正着,落在雪地上滚成了一只白毛狮子。
“抓刺客!”万俟玉薤和十三等人叫嚷着扑上,七手八脚,将来人按了个结结实实。还没等他们掏出绳索,雪地中又响起一个稚嫩的哭腔,“别,别打了,是我。我,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是你?”王洵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命人挑过来灯笼细看,入眼的是一张青涩的面孔,
这个孩子大伙都认得。当初曾经替他师父穆阳仁与唐军接洽投降事宜,随后俱车鼻施翻脸不认账,又派其出来向大伙下战书。城破后,东曹国的兵卒在敌楼的柱子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弄不清其具体身份,便连同他师父的遗体一道交给了唐军。
念在这孩子当初明知道回城后必死,也宁愿与自家师父患难与共的份上,王洵请了郎中给他治伤,并且专门为他在王宫中腾出了一间屋子静养。谁料小家伙刚一能下地,就冒冒失失地跑了出来。
看到刘馆鼻青脸肿的模样,王洵哑然失笑。摆摆手,命人将其放开,和颜悦色的追问道,“小刘倌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想见你,他们不肯替我通禀!”刘馆抹了把鼻子上的血迹,抽抽搭搭地开始告黑状。“所以,我就躲在你可能经过的路上,堵,堵着你!”
“你找我?”闻听此言,王洵愈发觉得奇怪,“你找我有事情么?还是有什么忙需要我帮?”
“是,师父,师父托我带,带句话给你!”又狠狠在脸上抹了几把,小刘馆断断续续地哭诉,“师父,师父临死前,托我,托我跟你说。他说,他说当年被高大将军丢下的,不止是一捧沙那三两百人。都被,都被各位国主,城主当奴隶给瓜分了。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将军大人发发慈悲,把,把他们都救出来,带,带回中原去。哪怕,哪怕回去后就死掉,也别让他们再做一群孤魂野鬼!”
第五章 异域 (四 下)
第五章 异域 (四 下)
“带他们回去?”猛然间,仿佛有一团雪砸在了胸口,王洵烦躁不安的心脏骤然冷却。
老实说,他瞧不起穆阳仁这类没骨头的家伙。此人做事瞻前顾后,说话云山雾罩,心志也摇摆不定,几乎集所有市井无赖的缺点于一身。然而,此人临终之前的遗愿,却令他肃然起敬。
王洵猜不到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穆阳仁想到了什么。但他自己却突然间领悟到了很多。有关长安城中的沉闷于压抑,有关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有关安西军中遇到的是是非非。一下子,所有这些令他愤懑、委屈、烦躁不安的往事就都变得淡了起来,变得如同空气中的腐烂尸体味道,被纷纷而降的大雪慢慢洗净、漂白,慢慢变成一种陈旧的回忆。
“我答应你!”伸手将刘馆拉过来,轻轻拍去他身上的雪,王洵郑重承诺。“答应你师父,尽量找回怛罗斯之战中被掠往各地的俘虏,带他们回大唐去。”
北风夹着雪花扫过树梢,发出呼呼的声响。天空中,仿佛有人在呜咽,但王洵的心在这一瞬间却沉静无比,“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些,只是被一些杂事给弄晕了头而已。谢谢你提醒我,谢谢你师父。他是条汉子!”
“师父,师父!”听一个威震西域的大唐将军如此评价自己的师父,刘馆感动得满脸是泪,“师父,师父,师父说,他从来没做任何对不起大唐事情!”
“我知道。知道!”王洵将孩子揽在怀里,轻轻点头。比起穆阳仁的那些作为,他和宇文至都应该感到惭愧。他们两个虽然受了很大委屈,但好歹也做了武将,享受过大唐的若干好处。而穆阳仁呢,他又曾经从大唐得到过什么?一个在市井民间挣扎讨生活的无赖,一个流放到数千里之外的囚徒,一个被高仙芝抛弃在怛罗斯西岸的棋子,一个从奴隶主手下逃出来,却有家归不得的流浪汉,一个曾经跪着求生,最后却站着走向死亡的热血男儿!
从始至终,大唐没给过他一点儿好处,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故国。
他是个草民。几千万王洵不曾低下头去看,无暇去认识的草民之一。
他们却比王洵更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
“你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回自己家,还是继续当道士?”沉默了片刻,望着刘馆瘦棱棱的身体,王洵带着几分怜惜的口吻询问。
“我,我没有家!”见师父的临终遗愿终于有了着落,刘馆小脸上露出一缕灿烂的微笑,“我也不是道士。师父,师父的道士身份,也是拿来蒙人的。如果,如果你不嫌我小。我想跟着你,当,亲兵,当,当将军!像你一样,当大唐的将军。”
“当将军!”众人被刘馆的话逗得相顾莞尔,“那你年龄可是太小了些。咱们大唐,还没出过这么小的将军呢!”
“你骗人!师父,师父说,当年,有个姓甘的,十二岁就做了宰相。”刘馆将脖子一梗,气汹汹地反驳。
“你说可是甘罗,他可是黑头发黑眼睛啊。哪个像你,黄头发蓝眼珠,一看就不是我们唐人!”存心拿小孩子解闷儿,万俟玉薤数着对方身上的胡人特征开涮。
“你也不是唐人!”小刘馆立刻反唇相讥,“唐人没有你这么高的颧骨!他也不是!”把头一转,目光继续扫向王十三,“唐人不像他这么矮,还是罗圈腿!”
登时,万俟玉薤和王十三如同被蜜蜂蛰了般侧过头去,脸上的表情好不尴尬。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两个身上的确都淌着异族血统。特别是王十三,原本是倭国使节的家奴,辗转挣扎了近二十年,才终于获得了一个唐人身份。平生最忌讳的是别人当面揭自己老底,此刻被小刘馆一语戳破,虽说是童言无忌,也气得两眼直冒火星。
谁料小刘馆还有下文,语锋陡然一转,大声补充,“但是师父说,只要愿意说大唐的话,穿大唐的衣服,遵守大唐习俗的,无论长得什么样,都可以做唐人。刘馆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拣回来的,刘馆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刘馆会说大唐的话,愿意穿大唐的衣服。刘馆就是唐人!”
“对,对,对,你就是唐人!”王洵对小刘馆又敬又爱,抚摸着他的头,笑着承认。“我可以收下你做个亲兵。不过,我得先给你找个师父,让他教你练武!” 将头在侍卫当中扫了一圈,他的目光最后又落在了王十三身上,“怎么样?十三,有心思收个徒弟没?”
“将军大人有命,十三怎敢不从!”王十三满脸不情愿,冲着王洵轻轻拱手。
“徒儿拜见师父!”小刘馆为人极其机灵,立刻上前跪倒,冲着十三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起来,赶紧起来!”王十三的心肠登时软成了一锅面条,慌不及待地蹲下去,用双手将刘馆搀起。扶到半路,猛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把脸一板,大声说道:“你当我徒弟可以,但我可得把丑话说前头。武艺全是炼出来的,从没有什么捷径。如果若是吃不得苦,就趁早向大人讨些钱,在城中开个小铺子去讨生活!别跟着我丢人现眼!”
“师父放心,徒儿不怕吃苦!”小刘馆向王十三做了个揖,郑重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王十三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唯恐被别人抢走了般护在手臂之下。大伙看到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随着笑声,院子里的灯火便明亮了起来,天空中的北风也变得不那么刺骨。
“师父,徒弟也有个请求,希望师父能答应!”小刘馆从王十三腋下探出半个脑袋,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说罢!只要有道理,我就答应!”王十三越看小家伙越觉得顺眼,信口答应。
“我,我前一个师父,其实,其实也是个好人。”刘馆看着王十三的脸色,慢吞吞地祈求,“他,他死得挺惨的。我,我想给他立座像样点儿的墓。我,我没钱儿,师父,师父你能不能先,先借我一点…..”
“你个臭小子!”王十三没想到徒弟第一次开口,就是向自己借钱。扬起巴掌,就给了对方一记。甭看手落得挺快,打在身上却轻飘飘的,根本没什么声音。“好吧,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他的遗体已经被葬在城外了,明天一早,咱们就请木匠打一副漂亮棺材。重新安葬了他。”
“谢谢师父!”小刘馆立刻又跪了下去,冲着王十三重重磕头。
王十三伸手将徒弟拉起来,突然间心中好生感慨,“你那师父,其实也算个人物,就是运到差了一些。不过,有你这么一个徒弟,他死后估计也能闭上眼睛了。你以后跟着将军大人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他死后有灵,也会觉得高兴。这些其实都是废话,我估计,不用我啰嗦,你将来也不会辱没了他。”
“王校尉,是不是想儿子了!”亲兵们看到王十三满脸慈爱,笑呵呵地打趣。
闻听此言,王十三脸上的柔情立刻消失不见,将胸脯一挺,气沉丹田,“滚。大丈夫惟愿马革裹尸!老子还没当上将军呢,哪有功夫想家?!”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周围的气氛也愈发轻松。王洵跟着大伙笑了一会儿,心中的郁结消失殆尽。冲着十三挥挥手,低声叮嘱,“今天放你一晚上假,你先带着小家伙下去吃饭吧,不用跟着我了。”
“将军大人您…..”王十三楞了楞,凭着直觉追问,“您还有公务要处理么?已经这么晚了,并且天上还下着雪!”
“本来没有,但现在有了!”王洵指了指小家伙,笑呵呵地解释,“我得先找个人问问,那些流落在各城主手下的弟兄,现在基本上是什么情况。等问清楚了,也好找各城主、国主们当面要人!”
第五章 异域 (五 上)
第五章 异域 (五 上)
话说得虽然轻松,具体实施起来,却不那么简单。当年高仙芝带领着安西都护府两万正军,五千多辅兵,连同拔汉那、葛逻禄、白水城仆从一万余,总计近四万大军与大食人决战,危急关头,却被葛逻禄从背后狠捅一刀,以至于全军溃败。最后撤回安西境内的弟兄,还不到两千。剩下的要么做了孤魂野鬼,要么被大食联军俘虏,专卖给了药刹水沿岸各地诸侯。
那些辅兵当中,多是些工匠、马夫、兽医之流,因为没什么战斗力,且具备一技之长,所遭受的境遇还好,即便被买走后,也能在新主人家中混碗温饱饭吃。那些纯战斗兵种,则被视作了眼中钉。大食人将他们钉上镣铐,分散发卖。新主人则日日派他们做最重的活,吃喂牲口的东西,还不肯将脚镣打开,唯恐他们暴起反抗,或者找机会逃走。
眼下药刹水两岸诸侯虽然都奉大唐为主,王洵却无法强令他们交出当年的俘虏。首先,双方是盟友关系,一道攻破了柘折城。无论诸侯没出没出力,都没有打了胜仗反而要交出一部分奴隶道理。其次,王洵手中兵力只有两千出头,单独对付任何一路诸侯都不甚充裕。凭着大胜之威,还能暂时震慑住各路盟友。万一把盟友们都逼到对立面,他将面临的局面,可不止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了。
反复思量之后,他认定此事不能用强力逼迫。而与诸侯们比拼阴谋诡计的话,他和宇文至等人就显得太嫩了些。并且对诸侯们的心思也算不上太了解,无法做到知己知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