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是站在堂前受审还是……?”韩漠托着下巴,凝视贺学之问道。
贺学之笑道:“这是哪里话?不过是过来弄明白案子,韩世侄身份非同一般,那是护粮官,岂能怠慢,自然是先请坐了!”
凌垒立刻令人抬上一张椅子来,就摆在他座位旁边,亲热地拉着韩漠在自己身边坐下。
韩漠大大方方地坐下,肖木和两名御林兵士便站在他的身后。
“带宋车儿家属上堂!”司徒静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很快,宋车儿的父母妻小,甚至是两个同胞兄弟都上了堂来,加起来六七个人,一到堂上,哭喊声一片,跪倒在地,齐喊大老爷做主。
韩漠嘴角泛起冷笑,看来贺学之这伙人还真想借着件事情将自己好好整治一番。
……
“莫要在公堂上喧哗!”司徒静又是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肃穆之地,容不得你们这般像市井泼妇一样喧闹。”
那老头子显然是宋车儿的父亲,跪倒在地,一把鼻滴一把泪地道:“回禀大人,非是我等喧闹,实是冤情太深,家犬为人砍杀,无辜丧命,这才悲伤欲绝,还请大人恕罪!”
司徒静瞥了韩漠一眼,见韩漠神态悠闲,心中冷笑,暗道:“韩漠啊韩漠,你现在就先得瑟吧,等一会儿我看你便哭都哭不出来!”向那老人喝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家儿子是被韩漠韩大人砍杀,却是拿不出证据来,让本官如何为你做主?”
老人道:“大人,家犬当日办差,领了不少衙差兄弟在身边,他们都是亲眼看见,家犬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却被……!”一指韩漠,厉声道:“却被韩大人一刀砍下了脑袋。家犬在公门许多年,兢兢业业,报效官府,忠于圣上,这次为了维护一名妇人清白,却落得如此下场,老天不公,小人只求大人做主,还家犬一个公道。”
直到这个时候,围在堂外红木栅栏周围的百姓们才知道,今日的被告,正是他们敬畏有加的护粮官韩将军。
顿时人群便议论纷纷起来,已经有人低声道:“宋都头的老爹是要告韩将军吗?这老家伙是不是混了头?韩将军可是好官啊!”
“我是听说韩将军刚入夕春县的时候,砍杀了宋都头,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却要审起来!”
“韩将军为何要砍杀宋都头?”
“谁知道。有的说是韩将军见到宋都头调戏灾民妇人,所以为了平息民怨,出手砍杀。不过还有人说,是宋都头见到韩将军调戏民妇,上前劝说,惹恼了韩将军,这才被砍了脑袋!”
立刻有人低声道:“这话就是胡说了。你们也看到,这韩将军长相俊秀,出身高贵,有权有势,怎么可能看上区区一个民妇?又怎么可能当众调戏民妇?”
“那宋都头倒是色中恶鬼,被他欺辱的妇人不在少数,我看八成是宋都头被韩将军抓到。”
“这可说不准,咱们都没看见,谁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立刻有人撇着嘴道:“那韩将军却是位高权重,有权有势,说不定就是仗着有权有势,这才欺辱民妇。这些达官贵人,玩那些上等货玩腻了,偶尔玩一玩民妇,换换口味,也未可知!”
这人一说完,旁边立刻有人骂道:“放你娘放的屁。谁人什么德行,那都是看得出来。宋都头平日就他妈不是什么好鸟,这韩将军却不惧任何人,搞垮了大鸿米店,这两人的德行立见高低,虽然没亲见到底发生什么事请,我看那宋都头定是该杀,韩将军才出手!”
“哟,你说话倒是底气足得很。”有人奚落道:“等那韩将军一走,看你还有没有胆子说这话!”
人群中沸沸扬扬,已是争吵不休,分成两派,都在低声地咕囔着,吵得凶了,竟是有几个人撕扯起来,被旁边的人劝住才止手。
大堂上,老二哭哭滴滴滴说着自家儿子的“冤情”,身后宋车儿的家人也是哽哽咽咽,看起来倒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监察使凌垒忍不住尖着喉咙道:“司徒大人,他们在堂上吵来吵去也不是个事,不是说那妇人已经找到了吗?让她出来交代一番,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司徒静道:“监察使大人说的是。”一拍惊堂木,喝道:“都不要叫嚷。来人,将那受辱民妇带上来!”
于是,所有人屏住呼吸,等着那妇人出来。
所有人都想知道,是什么样一个妇人,会引出这样的案子来。
韩漠平静如常,托着下巴,微眯着眼睛,那位民妇的容貌,他早就忘记,只是记得姿色倒不差,否则那宋车儿也不会看上。
从堂侧先是出来一名衙差,后面便是跟着一名妇人,妇人身后一左一右跟这两名衙差,三名衙差成品字形,将那妇人围在了中间。
这妇人此时穿着白色的素衣,下身是一条浅绿色的百褶裙,素面朝天。
众人见这妇人也算不得什么绝色美女,不过身材倒是丰腴窈窕,酥胸饱满,样貌清秀,肌肤算不得细嫩,但却极为白皙。
不施脂粉,有着小家碧玉的素雅风情,虽不妖媚,却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到了堂中,少妇跪倒下去,那上面司徒静立刻拍起惊堂木,喝道:“堂下所跪何人?”
那妇人尚未说话,韩漠已经向着司徒静道:“司徒大人,我听说这惊堂木是有讲究的,不能这么三下两下就拍一次。惊堂木代表的是官威,这官威偶尔爆发,自是震慑人心,但是总是这么拍呀拍,官威的份量那就轻了不少……你莫介意,我是有话直说而已!”
众人愕然。
司徒静冷哼一声,复问那妇人,“堂下所跪何人?”
“民妇胡钱氏,闺名灵娇!”那少妇垂着头,回道。
司徒静摸着胡须,缓缓问道:“家住何方?可有其他家属?”
“民妇家居黄梅县平山镇,本是经营绸庄,大水过来,民妇带着孩子恰巧回亭乡娘家……!”妇人水灵灵的眼眸子里划过悲伤之色,声音有些凄苦:“躲过一劫,夫家没了消息,如今只带着孩子……!”
平山镇是最靠近大常江的小镇,大常江决堤,平山镇那是第一个便要受冲击,这胡钱氏的夫家,若无奇迹,自然是都遭了祸。
司徒静点点头,道:“传唤你来,非是它事。胡钱氏,我且问你,四月初八日,你可见过这位韩将军?”说到这里,司徒静用手指了指韩漠。
胡钱氏抬起头,看到韩漠坐在椅子上,神情镇定,脸上带着微笑,正对她微微颔首。
胡钱氏眼眸子里显出感激之色,但是一瞬间,脸色有些泛白,微微垂下头。
她今日能出现在堂上,自然是司徒静一帮人可以安排,在这之前,更是有人对她进行了一阵威胁,教她在公堂上如何说话。
她知道,那一群人,就是一群狼,自己是他们利用的可怜工具而已。
在他们眼中,自己或许连一颗灰尘也算不上,只不过如今要利用自己,才将自己搬到了台面上来,而自己的孩子,如今就掌控在这些人的手中。
只要自己没有按照这些人的要求去做事,自己丧命倒也罢了,关键是自己的孩子也必定要被这帮畜生撕成碎片。
但是难道真的要按照这帮畜生的要求,去诬陷这个曾经拯救过自己的少年将军?难道真的要昧着良心,颠倒是非,将脏水泼在一个充满正气的少年英雄身上?
她丰腴的娇躯剧烈地颤抖着,内心天人交战,实是痛苦到了极点,而公堂内外,无数双眼睛都盯在她的身上,看看她究竟如何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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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一章 勇气与良心
夕春县衙大堂内,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胡钱氏的身上,有人见她娇躯微微颤抖,并不知道她心中正在经受着天人交战的痛苦折磨,还以为只是被大堂上的肃穆威严之气所惊吓。
“胡钱氏!”司徒静等了片刻,见妇人不说话,忍不住沉声喝道:“本官问你话,你还不从实招来?那日究竟发生何事?”
胡钱氏微微抬头,苍白的俏脸,看起来倒是楚楚可怜,看了韩漠一眼,脸上顿时又显出犹豫复杂之色。
司徒静咳嗽一声,缓缓道:“胡钱氏,你也莫害怕,今日叫你过来,只是让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地陈说出来,你是受害者,我们自是不会与你为难的。我们这是要为你主持公道,谁是谁非,当日你是最清楚的……你仔细说话,自是不会有任何人敢找你麻烦的。”
贺学之眯着眼笑道:“不错,胡钱氏,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今日我与诸位族中长老以及诸位大人前来听审,就是要为你做主。”
胡钱氏眼圈儿有些泛红,终于道:“当日是……是……!”所有人都看着她,盼她说出名字来。
却见到胡钱氏往一处角落匆匆瞥了一眼,贝齿轻咬着嘴唇,还在做着犹豫。
她这匆匆一瞥,没有几个人注意,韩漠却是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在大堂的侧道内,有一道帘子,那帘子拉开一角,后面似乎有人正在窥视一般。
韩漠先是皱眉,随即似乎明白什么,向后一招手,肖木立刻凑近过来,韩漠则是凑近耳朵,低于一番,肖木神色平静,微微点头,也不多说,径自往大堂外走去。
谁也不知道肖木这是要做什么,贺学之和司徒静对视一眼,眼中充满疑惑,不知道韩漠这小狐狸又要搞什么鬼。
众人又等了一阵子,见胡钱氏还不说话,司徒静便要再次发火呵斥,终是见到胡钱氏跪在地上,立直上身,酥胸挺翘,神情显得异常决然,声音有些发冷:“回各位大人老爷的话,当日的事情,民妇确是是当事人,也确实受到轻薄之徒侮辱,引发了人命案子。”
“好!”司徒静见胡钱氏开口说话,神色高兴起来,兴奋地道:“胡钱氏,将当日事情,从头到尾说于大家知道!”
胡钱氏傲然挺酥胸,大声道:“诸位大人老爷,民妇当日身无半点口粮,就是大老爷们赈灾的米粥,两日才有一顿,我们孤儿寡母也是轮不上多少,眼看着就要饿死。那日恰好宋都头带人去收尸首,经过民妇的帐篷,许是对民妇起了心思,拿出一块饼来,要民妇用身子去换他那块饼……!”
她话说到这里,四下里一片哗然,司徒静和贺学之都是豁然变色,堂中的不少官吏和长老也都是神色大变。
他们想不到,这蝼蚁一般的小小民妇,竟然敢违背他们的吩咐,在公堂上这般说话。
他们当然也不会理解,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生命都有着他内心坚持的那一份自尊,那一份任何人都不可亵渎的尊严。
尊严无关乎人的出身和性别,无关乎人的年纪和地位。
所以他们无法了解,胡钱氏为何敢在这个时候,抛去一切,硬是说出这番让他们大出意料的话来。
韩漠听胡钱氏这样一说,也是颇有些意外。
他心中自然早便知道,胡钱氏出现在这公堂之上,那是司徒静一伙人精心策划的阴谋,背地里恐怕早就使尽花招,威逼利诱,想让胡钱氏成为他们对付自己的工具。
一个弱女子,孤儿寡母,若真是屈服在司徒静那一伙人的淫威之下,在大堂上指证自己有罪,韩漠也绝不会怪她。
每一个人,为了守护自己需要守护的人,总是会做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来。
可是今日这个妇人做出的回答,却让韩漠对于人性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个人的心思都是阴暗无比,依旧有着许多人,心中有着对是非善恶的正确评定,而且他们有勇气做出正确的抉择。
此时韩漠看那妇人,只觉得在这一霎那,胡钱氏的风采盖过天下所有的女人。
“你……你胡说什么?”司徒静老羞成怒,喝道:“好你个刁妇,竟敢在公堂之上,编造谎言欺骗我等!”
韩漠豁然站起,冷冷看着司徒静,厉声喝道:“司徒静,你胡说什么?”
他神色冷峻,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像看一头猎物一样看着司徒静,那眼眸子里此时竟是布满厉色。韩漠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文儒雅,外表温和,但是此时却是突然发怒,更是神色俱烈,那声音更是中气十足,远远传开,不少人被这一声喝所吓住。
司徒静也是怔了怔,虽然他一直对韩漠怀有怨怒之心,但是凭心而论,如果不存在畏惧,那么凭他的身份,也就不可能存在怨怒,韩漠若是普通人,司徒静那便是有上百种法子消减自己的怨怒之心,正是因为畏惧于韩漠,畏惧于韩漠世家子弟以及护粮官的身份,所以他的怨怒只能积压在心中,韩漠这一声突然起来的厉吼,竟是让他的眼眸子里划过恐惧之色。
跟着贺学之太久,身为宜春郡守,却事事都要由贺学之来摆布,他已经养成了奴性,曾经拥有的骨气,早已是去了九霄云外。
“韩漠,你……公堂之上,你大呼小叫什么?”堂上堂下都是人,司徒静被韩漠当面呵斥,面子上挂不住,好歹也是一郡之守,岂能如此丢脸,所以硬着脖子喝道。
韩漠冷笑道:“胡钱氏话没说完,你就斥责她胡说八道,我却不知司徒大人是以什么证据证明她是胡说八道?当日发生的事情,她是当事人,亲历那件事情,所说自然是真的。莫非指证宋车儿欺辱她是胡说八道,指证我侮辱她就是陈述事实?司徒大人,你这道理,我韩漠实在是糊涂了。”
司徒静一怔,竟是不知如何去反驳。
证人是他找来的,如今证词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去说,这只能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胡钱氏,你继续说!”韩漠看着胡钱氏,温和道:“当日发生什么事请,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诉这些大人老爷们,让他们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么事情。”
胡钱氏毅然道:“是。当日宋都头要以大饼换取民妇的身子,民妇为了孩子能活下去,只能答应他,他却是当众划开民妇的衣裳,被韩将军看见,韩将军上前来质问,宋都头却是出言不逊,韩将军这才一刀砍下了宋都头的人头。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是有一点虚假,民妇便不得好死,永世不得投胎做人!”
她这誓言可算是极为毒辣,堂外百姓听到,顿时是九成都相信胡钱氏所言定是实情,就连大堂内有些不知事情真实情况的官员长老们,心中也是觉得胡钱氏所言非虚。
凌垒站起身来,笑道:“好了,这下儿事情闹明白了。”看着旁边跪着的宋车儿家人,尖着嗓音道:“司徒大人,这帮刁民竟敢诬告韩将军,该当关押下狱,好好拷问一番,对了,还有那些歪曲事实的衙差,都要一个个揪出来,重重打板子,关进大狱去。污蔑朝廷命官,肆意诽谤,歪曲事实,这些罪责可都不轻吧?”
韩漠看了神情有些阴然的贺学之一眼,然后才道:“司徒大人,是非曲直,胡钱氏已经陈述出来,我想这事儿我韩漠该是清白的吧?”
司徒静阴沉着脸,看了贺学之一眼,贺学之淡淡道:“司徒大人,你找到的证人,既然都证明了韩将军的清白,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该查办谁,那就抓进大狱,让他们知道污蔑朝廷命官的下场!”脸色一愣,喝道:“来人啊,将宋车儿的家人都拘押下狱!”
衙差们立刻上前,将哭天喊地的宋车儿家人都带了下去。
就在此时,却听到大堂侧道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随后听到痛苦的低吟声,众人顿时都大事奇怪,目光投向侧道,只见那帘子打开,一身戎装的肖木,缓缓从里面出来,怀中竟然还抱了一个一岁多一点的小孩童。
众皆愕然。
韩漠露出微笑,上前接过孩子,只见这孩子眉清目秀,奶里奶气,似乎是被惊着了,虽然没哭出声,但是那小脸儿有些发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韩漠。
韩漠微微一笑,那孩子竟也是朝韩漠一笑,极是可爱,韩漠更是喜欢,轻轻在孩子的额头亲了一口,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宝宝别怕!”抱着孩子走到有些发怔的胡钱氏面前,温言道:“胡大嫂,你起来吧!”
胡钱氏听韩漠叫她“胡大嫂”,羞涩之余,颇有些惶恐,道:“民妇……民妇……!”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