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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节
    倘若燕兵先至,罗献成率长乐军没骨气的投降过去,随州还能有一角之地坚守,就如同当初津海一样,牵制敌军能为淮东兵马调动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该去何地?”王相问道。

    “柴山!”周彬说道。

    随州八县,柴山位于淮山最深处,原隶礼山县,设柴山巡检司,还是在淮泗乱事兴起前夕,才新置柴山县。柴山北与信阳罗山相接,东与庐州故埠相邻。其间山高谷深,与罗山、故埠仅有狭窄、曲折的涧道相接,大股兵马无法通过,仅盗寇、山民、药户或私枭常走。

    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主要通道,主要集中在礼山与罗山之间,位于淮山西麓的礼山县是随州东北面的屏障,位于淮山腹心之间的柴山则成为长乐军所控制的边缘地区。要不是战事使得大量的民众逃入淮山之中生存,罗献成都懒得派兵去控制柴山。

    王相借陈韩三借兵粮一事弄翻,自贬求去独守柴山,不会引起罗献成及长乐军其他将领的警觉。

    王相虽然治政不领兵,但在长乐军的声望甚高,必然也能拉拢一些不得志而志向相投的中下层将领同去柴山,只能善经营之,便能成为可以依重的兵马。

    虽说柴山与庐州故埠之间没有宽敞的大道相接,大股兵力无法运动,但百十人穿山越岭,十天半个月也能走上一个来回。能有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王相便能将柴山经营成淮东西窥随州的一个军事据点。

    更为重要的,林缚希望王相能帮助淮东,在在柴山与故埠之间,开辟一条横贯淮山的出兵栈道来。

    “淮山栈道!”王相心里一惊。

    “对,”周彬说道,“淮山自古为群寇集聚之所,与道阻山险有直接的关系。数百上千兵马想进山剿匪,行动就极缓,百十兵马而易受盗贼反袭,故而淮山之中山寨林立,受朝廷约束者,不过十之二三。庐州将在故埠境内,以联结山寨之名,打通到最西侧陈店山的通道,但到柴山,甚至到柴山以西延伸到礼州的通道,就只能指望王大人了……”

    淮东据庐州,控制淮山东麓,实力再强,也不能将山道修到随州控制区域里来。

    特别是柴山本身也位于淮山深腹之中,从柴山往西到礼山县,也是道险路曲,不利大兵通行,也唯有王相能借加强控制柴山的名义,征募民夫修筑柴山与礼山之间的通道——也就是说,只要王相与淮东配合好,这条横贯淮山的通道,将能瞒过所有势力的视线!

    “楚汉相争时,有‘明修栈道’之策,崇国公深谋远虑,此时在淮山腹心修出一条出兵通道,他日必能用为奇谋,”王相赞道,“只是这腹心地要修出一条用兵通道来,这耗用的钱粮,怕是难以计数……”

    “王大人愿去柴山否?”周彬问道。

    王相垂眉而望,心想:柴山位于淮山腹地,虽说荒僻穷困,但不管罗献成将来做什么选择,他与子弟、亲随去守柴山,最不济也能守在一隅从容去看天下大势变化。

    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能独善其身;再说天下大势,能与燕胡争者也只有淮东了。

    过了许久,王相往后退了一步,朝东南庐州方向而拜,说道:“陈韩三借兵粮一事,我如此苦口婆心,罗帅却听不得半句话进去,随州城里也没有能容我的地方了,也只能附随崇国公,求去柴山得个清静不争……”

    王相言语间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周彬只是不管,欣喜的说道:“我即刻返回弋江去,向我家主公禀告这一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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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彬赶到弋江时,陈韩三率部进入蕲春的消息也传到弋江。

    弋江为后世的芜阳,弋阳江源出茅山南麓固城县境内,经溧水从弋江城东会入扬子江。如今弋江成为淮东军在江宁西线最重要的驻兵之所,庐州也隶入弋江辖管,共辖有水步军六万余众。

    除此之外,还将大规模的编训辎兵作为后备兵员驻守在弋江、庐州。

    陈韩三率部进入蕲春的消息传到弋江,叫林缚在中秋之夜也难以安睡,将高宗庭、宋浮、敖沧海、陈华文、葛存信、周普、孙壮、朱艾等人召来商议军事。

    “罗献成未有雌伏之心,借陈韩三在蕲春立足,以削弱荆湖以及池州可能对随州的压力,背后有奢家及罗献成支持,陈韩三残部势力,在鄂州地区的发展,怕是会快得超乎我们的想象。”林缚盯着地图,残破的鄂东地区在地图还是一个空白带。由于位于随州的外围,又给罗献成率部清洗过,在长乐军退出后,荆湖也一直没有派兵马接管,流民结社、盗寇群生。

    用脚趾头想一想,鄂东地区的流匪,跟罗献成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罗献成想要韬光养晦,不引起其他势力的警觉,故而缩到随州、襄阳去,但随州外围地区,他必然不甘心给别人占走,但他坚持陈韩三去鄂东立足,情势就会完全不一样。

    鄂东与鄂州、江州隔江相望,奢家坚持陈韩三在鄂东立足,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就算有陈韩三这个搅屎棍进来,江州受池州、鄂州两翼威胁,奢家在江州的兵马必不敢太少,”高宗庭说道,“而一旦岳冷秋跟陈韩三以及奢家驻北岸黄龙岭的兵马接战,那战事便停息不下来,对我们秋后在浙西用兵的影响,不至于太大……”

    有时不一定要求大捷,奢家如今还有十六七万兵马,控制闽北及江西大部,只要迫使其向外围防线不断增加兵马及军事消耗,就能达到继续消弱奢家、激化随奢家西迁势力与地方势力矛盾的目的。

    “瞎子爷回来了!”今夜守宿的徐刀子进来禀报。

    “哦,”林缚听得周彬到弋江了,欣喜道,“快叫周瞎子过来……”

    周彬没来得喘一口气,就赶来议事的都堂,看着堂上都是淮东核心人物,禀告道:“王相愿配合我们进守柴山修山道……”

    “好!”高宗庭笑道,“真要能在淮山之间修出一条用兵通道,足抵十万之兵!”

    林缚要将宜城划归池州,就失去直接夺随州腹心之地的通道,才硬着头皮要在淮山腹地开辟一条通道出来,以便将来在战略能争先手。

    再者淮山纵深千里,由于道路险辟,历来官府对淮山的控制都很弱,而易给盗寇窍居。淮山之中的山寨,多是亦匪亦民。而淮山而位于江淮腹地,淮山盗贼聚集,对外围的寿州、信阳、濠州、庐州、鄂州、随州、江夏等府,都造成极大的损害。这些本该是鱼米之乡的地区,这些年受淮盗不绝的影响,实际的税赋潜力,都要远弱于江南区域。

    要加强对淮山的控制,修路筑道、改善交通状况是首要前提。

    林缚对宋浮说道:“宋公替我签发军令,叫唐希泰率两营甲卒、一万辎兵即日就进故埠深山剿匪去,”又与周彬说道,“王相既然配合我们行事,那你这次过去,就留下去助王相经营柴山。要严格保密,人手不能叫人带太多过去,你用心挑选些可靠的人一起过去;两边先各自筑道,衔接处先以小道秘径相接,到最后再拓宽!眼下没法往柴山那边输送米粮,但盐铁药材可以再增加一些,以便你们在柴山能从随州腹地筹更多的米粮。”

    在淮山腹地开辟山道虽然费力,但只要王相、周彬能够筹得维持两三万丁壮生计的米粮,开辟从礼山到柴山之间的通道,就不是难事。当然,随州号称拥兵二十万,能战之兵也不过五万左右,要在随州筹得维持两三万丁壮及家小生计的米粮,当然不会是什么简易的事情。

    只可惜淮山之间的药道太险辟,在栈道修成之前,柴山与故埠之间,无法运输大宗物资,否决直接派兵进占都可以,何苦费这般力气?

    如今各地对随州的封锁甚严,盐铁在随州比铜还贵,相比较之下,米粮即使还是十分的紧缺,却反而是随州长乐军手里最充足的物资。

    组织两百人以私枭的名义行走于淮山之间,往返一个月驼运两三万斤米粮,根本不能叫王相、周彬在柴山多坚持几天,但每月能有两三万斤盐铁的输入,那就完全不一样。

    随州位于淮山西麓,而淮山腹地不受控制的区域,甚至要远比随州府更大。在淮山之间,也生存滋息着大量的山民,利用山谷之间的坡田、谷地耕作为生、结寨而居。有了盐铁,就能跟山民、寨民交换米粮,以解决部分米粮之缺。

    第17章 山南

    夕阳铺于江上,波光粼粼,十数艘战船分作两拔,彼此追逐沿江而下。双方都船残桅破,还有没能尽数扑灭的残火,黑烟升腾,经风吹散在江面上弥漫。主桅上的战旗也给火烧得剩下残片,叫勉强能认出这两支船队分别属于江州与池州的水军。

    双方战船甲板上的兵卒大多裹伤,战死的兵卒也不在少数,或坠入江中,或尸体给抬到船舱里。但就肉眼能看到的情形,江州水军的情况要好一些,占据了上风,正扬帆追击。要不是从黄龙岭往东的水道复杂,极可能将逃敌追上,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扬子江从鄂州出来,在黄龙岭南脊拐了一个大湾,水道几乎形成九十度的直角,黄龙岭往东水情变得复杂,湍急的江流,形成无数漩涡,泥沙的沉积,使得黄龙岭往东的江道里沙洲丛生,加剧水情的复杂程度。

    追到横沙岛,担心池州在交错纵横的沙洲、沙岛之后藏有伏兵,江州水军的战船降帆停了下来,不再追击。看着池州水军的残船不停歇的往东奔逃,日头又降下一些,江州水军也徐徐将战船调头,收军归营。

    在枞阳县境内,临江的画屏岭上,岳冷秋跨在战马之上,眺望着江心里的追逐战,江州水军见好就收,终究叫他们藏在东侧水道里的伏兵难以发挥作用……

    永兴帝东归江宁,一兵一卒也没能带回去,御营军及禁卫兵马由池州跟淮西接收。

    池州接收的是人数约两万有余的御营水军,包括大小战船近三百艘。

    相比较池州水军,奢文庄在江州用杨雄为水军都督,将洞庭湖寇与原浙东、闽东水师残部整编成新的江州水营,兵额计有三万人。

    池州水军虽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整训,但士气低落,将卒还一直没能从江宁战事的恶劣影响中摆脱出来。再加上岳冷秋要彻底的控制水军,整编水军时,对水军将领的调整也是十分的频繁。就将卒士气及作战意志来说,池州水军要弱于江州,甚至水军人数上还处于劣势。

    江州水军的前身为渔户、湖盗出海的洞庭湖军,战船多为洞庭湖里的大小渔船改造,实在算不上好。浙东水师、闽东水师残部将卒虽说有更丰富的水上作战经验,但大批量的战船不能从钱江或闽江走陆路直接拖到赣江及鄱阳湖里来。

    虽有大批工匠随奢家西迁到江州安置,奢文庄也咬牙在江州南面的小港设立新的船场,但要批量制造出新的坚固战船,还需要时日。

    远水解不了近渴,江州水军在战船上的劣势十分明显。双方都有优有势,从八月中旬以下,江州与池州在扬子江上的争逐,胜负的天平倒没有刻意的偏向哪一方。

    “岳大人,据末将所知,池州若不能在十月之前获得枞阳以西水域的控制权,秋后想对江州直接用兵,怕是难以实现!”今日扬子江里的追逐战并没有叫胡乔中满意之处。

    岳冷秋皱紧眉头,微微的点了点头,承认胡乔中的判断。

    池州没有船场,水军在江上作战,战船损毁,都要江宁补充——林缚的条件相当宽松,池州水军与敌作战,战船损毁一艘,补充一艘,特意派以指挥参军胡乔中为首的十数名军事观察员代表枢密院进入池州,确保池州在统计战损时不动手脚,也实际监察池州军的战训情况。

    即使晓得胡乔中等人进来后使得池州难在军事对淮东保密,但是岳冷秋想要获得江宁的战械补给,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池州控制的区域过于狭小,丁口稀少,根本没有足够的资源自行组织战船跟兵甲的制造。

    岳冷秋即使晓得林缚心里藏着什么的阴谋诡计,但他想要摆脱淮东的钳制,也必然要硬着头皮往西打。南岸可以暂时放弃彭泽等县,但北岸从宜城往西,枞县、黄梅以及蕲春之间的山南区域,要整个占过来,才勉强能够叫池州五万兵马有个立足之地。

    在淮东派来的人面前,邓愈等人都忍着不多谈军务。这边江州水军收兵归营,今日扬子江面上的战斗就告暂息,胡乔中也亲自赶过去点检战损,邓愈才跟岳冷秋说道:“这么打不是办法啊!我们必须要用步卒去控制黄龙岭,才能控制北岸的支流,而不用每一尺、每一丈的去跟江州水军争江道的控制权……”

    岳冷秋知道邓愈所言不虚,从淮山往南,湖泽密布、溪江纵横,只要将西至黄龙岭、黄梅残城的土地都控制住,水军在扬子江主航道上的争胜不利,就无需再逃往数百里之外的池州。到时候,仅需要避入北岸的河汊、河港里就行,就能摆脱当前水军处于下游的劣势。

    不要说奢家不会轻易放弃与江州城夹江而立的黄龙岭,在池州兵马占据黄梅之后,就将立即跟半个月前才进入蕲春的陈韩三接壤。

    岳冷秋皱着眉头说道:“陈韩三手里有骑兵,池州兵马进入黄梅之后,在丘山低岭之间,吃亏太大,而侧翼威胁不除,也难以强行攻城拔寨……”

    “陈韩三当年受父帅大恩,今日遣使去蕲春相见,即便不能叫陈韩三来投,他难道还敢跟父帅为敌?”岳笃明说道。

    岳冷秋当初招安陈韩三为徐州制置使,陈韩三最终给逐出徐州,也是受淮东所迫,跟岳冷秋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此时不要说江宁不许,即使江宁不吭声,岳冷秋也晓得他与陈韩三也难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只是不想在诸将面前点得太透,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陈韩三反复无常,即使有约在先,焉敢信他?”

    邓愈看向远处的萋萋江洲,心想少帅终究还不能独当一面。

    山南与鄂东紧紧相挨,在地形上几乎没有什么碍障,无论是池州还是陈韩三,怎么可能容忍对方在自己的腹心之侧站稳脚跟?

    只是眼下要击溃陈韩三所部也困难重重。

    池州若能攻陷黄龙岭,将奢家在江北岸的兵马完全驱逐出去,再与荆湖联手,从东西两翼夹攻,要将立足未稳的陈韩三歼灭易如反掌。

    但很显然,陈韩三从淮山之中跳出来,以三五千残兵进入蕲春抢占地盘,很明显是有奢家的支持。奢家想要陈韩三能在鄂东地区站稳脚跟,必然不会轻易放弃黄龙岭。

    而很显然,奢家绝不想池州在江北岸稳脚跟,陈韩三要想获得奢家的支持,也不可能跟池州暗通曲款。

    林缚将宜城归入池州的防区,大概就是今日这个局势考虑透彻了,不然怎么可能将宜城以西的大片地域凭白无故的划给池州?

    邓愈正胡思乱想着,数骑从西边驰来,是池州派出去的哨骑。

    哨骑驰到近处,下马来跪禀:“陈韩三所部两千步骑已经先一步进入黄梅!”

    “……”岳冷秋咬住牙关许久,才长吁了一口气。

    “黄梅城早给战火摧毁,陈韩三两三千步骑短时间里难以立足,让大帅许邓愈领兵前往夺之……”

    “黄梅残城与黄龙岭互为犄角,强攻难掩侧翼,有首尾失顾之忧,”岳冷秋蹙紧眉头说道,“你率部先去小仓山,在小仓山立营扎寨,不可仓促接战……”

    邓愈奉命即跨上战马下山去,点齐所部兵马,即往枞阳与黄梅相接的小仓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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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韩三仿佛搅屎棍进入鄂东地区,迫使岳冷秋、胡文穆同时往鄂东边境增兵。

    不单岳冷秋,西线形势得到缓解的荆湖,也不会容忍陈韩三在鄂东地区立足,以免威胁到荆湖的东线安全。

    胡文穆一面增加江夏以东地区的兵力,一面遣使严厉告戒罗献成莫在背后支持陈韩三。罗献成假痴不癲,荆湖暂时无意跟随州直接开战,在这事上也直接无法抓到随州的把柄。

    九月初,周彬再入随州。

    在周彬再入随州之前,王相再就陈韩三借兵借粮一事劝谏罗献成以防养虎成患。争执时王相受钟嵘辱骂,愤然请去。

    周彬借拜访名义进入王相府里,恰遇罗献成派卫彰过来劝慰王相。

    王相义正辞严的要卫彰向罗献成转告他有意去柴山之事:“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不为人所受也。卫大人,你今日也不要劝我,你回去请跟罗帅言,王相三番数次受钟嵘辱骂,在随州势难两立,不想罗帅为难,王相今时求去,愿到淮山深处为罗帅经营一处藏身之地。倘若来日形势恰如王相所料,随州遇危,罗帅也可到淮山之中卧薪尝胆,以求再起之时!”

    罗献成再三派人过来劝慰,但王相去意已决,决意不改。

    罗献成本也厌烦王相留在随州阻碍他享乐,便顺水推舟让王相挑选千余兵马进柴山担任淮右守御使。

    柴山本就是随州控制地域的边缘地带,位于淮山腹地,路途难通,仅有山民进山的几条险僻小径相接,山寨势力也十分的顽强,难以驯服。王相自己要去这个荒僻之地,罗献成等人能有什么疑心?

    王相也向罗献成举荐周彬担任柴山尉,九月中旬起离开随州,进入淮山之中,接管柴山的防务。之前,柴山城仅有罗献成派来的六百余兵马驻守,对周边的山寨控制几乎等同于零。

    借着替罗献成经营柴山的名义,王相、周彬接管柴山防务之后,借招募民众,着手拓宽礼山与柴山之间的山道,同时也加强对柴山附近山寨的控制,勘测地势,以结寨联防的名义,修筑、拓宽淮山腹、诸山寨之间的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