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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王学善略显尴尬,换作其他九品小官在他面前敢如此说话,他打狗都不用看主人,先扣上“以下犯上、不敬”的罪名打三十大板再说,但是林缚再也不是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小卒,他也不便拿江宁府尹的官架子来压林缚,便当刚才那句话没有说过。

    顾悟尘微微一笑,递给林缚一张名单,说道:“曲家乃勋贵,此案又牵涉陈尚书,如何处置还需圣裁,此乃抓捕名单,一干重犯与弃械残寇都会暂时关押在狱岛上,待会儿抓捕时,你与张玉伯、陈/元亮要确认不能抓错或抓漏了人……”

    “这也好,二月初河口流民被袭伤亡百余众,我正好问问曲家人知不知道此事。”林缚说道。

    谁都不会怀疑二月初的河口流民惨案就是曲家所做,王学善心里暗骂陈西言笨蛋,连顾悟尘与林缚联手都斗不过,还将曲家彻底栽了进去,哪有什么资格去争夺相位?

    林缚倒是觉得狱岛关押这批案犯甚是麻烦,曲家是彻底倒了,但是那些给曲家串通邀来的匪寇还有许多同伙流落在外,集结起来是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可以预见狱岛今后一段时间都不会安宁,但是在朝廷没有对此案定下基调之前,一干人犯自然还是亲自掌握的好,免得再起反覆。

    高宗庭说道:“顾大人,学生抖胆说一句……”

    “高先生客气了,请说。”顾悟尘说道。

    “曲家要犯以及匪首暂送往狱岛羁押,但普通贼寇人数众多,稍有不意怕是又要给河口惹来麻烦,”高宗庭说道,“贾大人、顾大人与王大人都在,可否由学生回去禀请督帅将这一干人等从权处置,先定罪充入军中监管许他们戴罪立功……”

    顾悟法沉吟片刻,三柳园里私兵残寇就超过四百人,林缚他们昨夜抓俘也有三百多人,再加上曲家要犯,加起来差不多有八百人,一齐都关押到狱岛,给狱岛增加的压力极大,对他来说,将曲家案犯与匪首抓在手里才是主要,并不介意普通私兵与贼寇的去留,问贾鹏羽、王学善:“贾大人、王大人,你们觉得呢?”

    “甚好。”贾鹏羽、王学善都同意道。

    林缚心想高宗庭这是投桃报李替他解决了一个头疼的问题,也不枉自己在北岸河滩流民一事替高宗庭暗中出力。

    曲家私兵以及残寇成分异常的复杂,林缚也不敢轻易收留,在狱中严加看管,又费人力、又费囚粮,纯粹是大亏本买卖,将他们都充入江宁守备军再好不过。

    贾鹏羽、王学善点头答应,毕竟曲家私兵里有许多是曲家子弟,充入江宁守备军总比流放充军燕北要好得多,这么决定实际上是对他们从轻处置。所谓兔死狐悲,他们也不想曲家下场太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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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家毕竟不想给顾悟尘派士卒冲进私园乱杀抢掠一通,条件谈妥后贾鹏羽再次走进三柳园之后不久,三柳园正门三扇大宅门一起打开。

    自曲武阳以下,曲族本家男子老少一十三口以及曲武阳在三柳园里的主要心腹共二十一人都自缚其臂、鱼贯走出,林缚会同张玉伯、陈/元亮等人验明案犯正身、勿使遗漏,加上张玉伯、陈/元亮在曲阳镇别处缉拿归案的曲家其他重要成员以及曲家心腹管事、掌柜一共四十六人,都上了重枷铁镣关进囚笼。另外,曲武阳、曲武明及诸子的妻妾二十人也都缉拿归案。

    一开始大家担心抓获避入三柳园的残寇时会遇到激烈反抗,当曲家私兵及残寇四百余人毫无反抗的弃械走出、束手就擒,张玉伯、陈/元亮、柳西林都相当吃惊。

    唯有亲身经历昨夜河口之战的人心里都清楚曲家私兵与残寇都给杀得胆寒,林缚与集云社武卫身上的杀气还没有散尽,稍有反抗都会遭到无情的格杀,再说充入江宁守备军中对他们来说也是不错的结果,哪里敢再轻举妄动?

    没有足够的枷锁、脚镣,只能拿麻绳二十人一组的串绑起来,使其在雨中空地里集中蹲下,柳西柳统领的东城尉马步兵暂时监押。

    这些事结束之后,林缚使周普率领集云社武卫先回河口,只使敖沧海率数名护卫武卒随行左右。

    曲家要犯押运去狱岛,自有柳西林率东城尉马步兵负责,其他从犯要等着李卓派人来接收;再说河口还关押着昨夜抓获的三百余俘虏,除了首领与曲家亲信外,其他人也都要李卓派人来接收。

    虽说查抄曲家族产财产是最有肥水的差事,也恰恰如此,林缚才坚决不让集云社武卫参与此事的。

    高宗庭今日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马车里避雨,看着事情进行到查抄曲家族产一步,林缚却使集云社武卫先一步冒雨返回河口,心里感慨。

    林缚除了身为狱岛司狱官之外,再没有其他身份,顾悟尘点名要他与张玉伯、陈/元亮共同负责缉拿曲家案犯、查抄曲家族产等事,便要赏他昨夜立下的大功。

    曲家给查抄的族产最终都要充公,但是在查抄过程当中,抄查者私下扣留就是意外之财了。张玉伯、陈/元亮恰恰分别代表了江宁府衙、秣陵县衙,在场的王学善甚至都不能提出江宁府衙另派人监管,这次查抄会给顾悟尘他们私下截留多少,完全是顾悟尘大笔一挥的事情。

    正值壮大势力、极需银子之际,林缚竟然能抵抗如此诱惑,放弃这个大捞银子的机会,使集云社武卫先一步离开,高宗庭心里不得不叹林缚能常人之不能。

    治军说难也易,高宗庭心想督帅到江宁赴任以来,并没有大手笔的对守备军进行调整,在别人看来似乎是李卓到江宁要无为而治,但是高宗庭心里清楚督帅最紧要做的事情就是使军中将领、士卒与地方事务割离开来,特别要砍断军中将领渔利地方的恶手,唯有做到这一点,才能谈得上从容收拾军务。

    第167章  釜底抽薪

    顾悟尘坐在书案后,书案上放置着一盏精致铜灯,有可开阖的铜罩子,铜罩子内侧磨光,可以将灯火聚射到一个方向增加亮度。

    这么一件精致玩艺乃老工官葛福画出图样所制,顾悟尘觉得新奇,刚才想拿在手里把玩,却给铜罩子烫了一下手。

    查抄曲家以来过去第四天,按察使司会同江宁府、秣陵县三家衙门紧急提审曲家通匪案,以期早日定案再呈文中枢处置。顾悟尘不能在江宁耽搁太长时间,他要尽早赶回东阳去督战,为了赶时间,顾悟尘这四天一直都住在河口。

    孙敬轩借口其女婉娘足伤养好回城南龙藏浦的宅子去住;对孙敬轩装病一事,林缚也没有十分的在意,他们都是没有什么退路的光棍汉,孙敬轩却要时刻惦记两千会众的生计,行事不可能剑走偏锋、铤而走险。

    孙文婉及随行丫鬟、仆妇搬出竹堂西苑后,林缚就安排顾悟尘临时住进来。

    一直到今日午后,三家衙门取得曲家要犯所有的口供,坐实其通匪罪名,三家衙门联合发文发往燕京刑部、都察院并抄江宁刑部、都察院,弹劾陈西言一事自有副相张协在燕京从容布置,江宁这边静候佳音便是。

    贾鹏羽请辞归乡养老的奏章业已发出。

    对顾悟尘、林缚来说,曲家通匪袭河口案便算是暂告一段落。

    林缚、张玉伯、陈/元亮、赵勤民等人围坐案前议事。

    赵勤民献策道:“曲家通匪,曲阳巡检司吏卒皆为虎作伥,能否奏请裁减不设曲阳巡检司?”

    “釜底抽薪?”顾悟尘不确定的问赵勤民。

    “对,”赵勤民点头说道,“河口建镇,与曲阳争利,这也是曲家入套的一个重要因素;现在曲家倒了,再将曲阳巡检司裁撤,就能使在曲阳镇经营的商贾主动移到河口来……”

    林缚将他胳膊吸血的一只黑蚊子捉下来往油灯火头上一丢,听着火炙蚊尸吱吱微响,

    曲阳镇乃江宁城外二十四市镇之一,又是江宁三大米市之一,每年曲阳镇转输交易的米粮油糖等物数以百万石计,每年从湖州、丹阳、平江、嘉杭诸府而来的舟船数以万计,秋粮交易最昌盛的时节,龙江湖几乎要给各地涌来的运粮船挤满。

    又由于龙江船场也在曲阳镇南首,遂在曲阳镇设巡检司,编卒九十员。

    曲家私兵完全覆灭,巡检司再裁撤掉,曲阳镇再无任何防卫力量,平民百姓自然无所谓,但是在曲阳镇做生意的商贾就失去了安全感。

    曲阳镇米粮现银交易额度相当大,外地大粮商一次交易米粮可能高达数十船米粮,折银好几千两银子,虽说东城尉离曲阳镇也不是特别远,但不妨碍流寇巨盗趁米粮交易旺季时搞奇袭。

    赵勤民此策与其说是釜底抽薪,不如说是绝户计。

    依赵勤民此计而为,也有利于河口迅速取代曲阳镇崛起,但是此策将严重干扰江宁米市,换成林缚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利不顾江宁城里十五万户人丁的吃饭问题。

    林缚静静的看着顾悟尘,看他似乎已经给赵勤民说的心动,心里微微一叹。

    给赵勤民点透,陈/元亮心里也是豁然开朗,说道:“此计可行……”

    曲家覆灭,可以说是给江宁地方势力一击重挫,想借此控制曲阳镇却无可能。坐实曲家通匪罪名,他们也只能将曲武阳、曲武明这两房拨根除掉,曲家旁系在曲阳镇仍有较大势力,然而河口乃邀东阳乡党所共建,废曲阳、兴河口,在座诸人及东阳乡党皆能得厚利。

    之前乡党多担忧河口容易受到江盗袭击,然而将河口一战,林缚在江宁声势大振,将较为彻底的打消乡党之前的治安顾虑。

    稍有远见者都能预见到河口的兴起,这几日来顾悟尘在河口一心要坐实曲家通匪罪名,与林缚无暇理会旁务,不过代表顾悟尘在河口联络乡党的赵勤民门庭若市,忙得不可开交。

    张玉伯担忧的说道:“曲阳骤废,江宁米价将大幅波动,于民生不利……”

    “曲阳废,河口取而代之,江宁米价虽有波动,但不至于扰民。”赵勤民辩解道,此事终是要顾悟尘首肯,不过林缚不表态也令他感到奇怪,看向林缚,问道:“征事郎,你觉得如何?”

    燕京派来悼唁秦城伯、抚慰秦家遗族的官员携圣旨于前日抵达江宁。

    虽说河口一战才使林缚真正在江宁奠定根基、使他人不敢小视,但论功劳还是远不及将秦家遗族及东阳官绅从骆阳湖救出,圣上特赏十枚金银钱,授正八品征事郎,一举连升两级。

    在顾悟尘面前,赵勤民称林缚“林大人”总是别扭,遂用其散官衔相称。

    林缚以举子功名入仕,散阶在半年不到时间里连升三级,近十年来,也只有董原能够与其并论,林缚想不成名也难。散阶升到正八品,若有机会,甚至可以直接授下等县知县的实缺。

    顾悟在曲家通匪一案里的呈文中轻描淡写的将林缚带过,不述林缚身先士卒击溃袭寇的大功,也是担心林缚锋芒太盛反而易折。

    “赵先生还是直称我的名字自在,”林缚笑了笑,模愣两可的说道,“总觉得有好也有不好,我们想裁减曲阳巡检司,其他人也未必会如我们愿。”

    “我看这样好了,”顾悟尘一锤定音的说道,“曲阳巡检司如何处置,总要通过秣陵县进行,即使江宁有人不愿意将巡检司裁撤掉,拖上一年半载,也足以使河口占尽便宜……”

    “好,此事我来安排。”陈/元亮利索答应道。

    见顾悟尘主意也定,林缚也应声称好,心想着曲阳镇米市不至于立时衰败,河口这边建设加紧跟上才是正途。

    顾悟尘明日一早就要坐船去北岸转走驿道去东阳,他回江宁六日还没有回家一趟,顾夫人、顾君薰以及顾嗣元今日都出城到河口来家人相聚,林缚他们也识趣,见事情议得差不多,还有些芝麻小事就不再拿出来说,一起告辞离开。

    竹堂西苑有近一亩地方圆,虽然远不如东城顾宅,赵醉鬼儿却是当世竹作大匠,将这座竹堂营造得雅致生趣。顾君薰正站在院子角落里看那里一座有如狮子状的奇石,看见林缚他们出来,慌然敛身行礼,秀眸从林缚脸上闪过,俏脸腾的变得通红。

    林缚心间暗道:难不成盈袖姐就婚事试探过她的口风?

    按时俗,顾盈袖新寡之人,不宜替人说亲拉媒,百日内更是大禁忌。

    顾君薰这几天在河口就借住在顾盈袖宅子里,两人是堂姊妹,顾盈袖先试探她的口风倒有可能。

    当世不比后世,打情骂俏是种罪,林缚心里虽想将如此娇憨可爱的顾君薰调戏一番,此时也只便装作不知,走出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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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草堂,林缚与月儿、小蛮说了一会儿话,林梦得与林景中一起来找他。

    由于顾悟尘这几天人在河口,曹子昂、吴齐、大鳅爷葛存信、周普等人自然也是躲起来少露面,河口收拾残局的重任就要林梦得、林景中多承担。

    林缚将赵勤民釜底抽薪之计说给林梦得、林景中听,吃什么饭,想什么事,林梦得、林景中自然也不会去考虑米市动荡会严重影响民生,他们都大喜道:“大利之事,如此看来,河口之地已经是太狭窄了……”

    米粮乃价微之物,一斤细粮谷贱时才值四五钱,青黄不接时江宁米价也只有六七钱,但是就算不计漕粮转输,仅江宁城里十五万户丁口,每年耗粮就要七八亿斤米粮,曲阳镇为江宁三大米市之一,每年仅供给江宁城里所需的米粮折银就近两百万两银。

    要是能将这么庞大的米市强行从曲阳迁至河口,这其中的厚利便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河口濒临开阔的扬子江,做米市在漕粮转输上也有着龙藏浦及上元米市不及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要做米市,常储粮若以二十万石计,现在河口的堆栈、库房远不够用,其他事情我们不要太积极,我看陈/元亮也颇为兴奋,我们就专心多建堆栈、库房。此外,龙江船场两艘五桅帆船要立即去下订单,造船时,我们要派专人全程监造,银子多给一两千,工期不能拖延,也不能让这帮龟孙子给我们偷工减料……”

    林缚终于是下定决心建造载量五千石以上的五桅大帆船,一次就造两艘。

    扬子江里也有五千石以上载量的大肚仓船,一艘船造价甚至都不用四千两银子,不过林缚将给龙江船场下的订单一艘船造价粗计一万两,实际上林缚给林梦得、林景中他们的底,一艘船的预算为两万两银。因为许多加固工艺可以后期追加,所以一开始没有必要将预算都告诉龙江船场露了这边的底。

    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林缚都不可能肆无忌惮的扩充人手,除了二百集云武卫外,甚至连狱岛上的守狱武卒很可能就突然不再归他掌握了。林缚现在要做的,除了在民勇中重点培养阶梯后备力量,保证武卫能随时扩充到四百人战力不会受到严重影响外,就是在战备上多动脑筋。

    第168章 太湖盗

    戊字监房,乃狱岛内监,守卫额外的森严,曲家通匪及被曲家勾结来袭击河口的贼寇首领等要犯皆关押在此。

    监房墙壁托着松脂大烛,在静夜里哔哩啪啦的燃着,给监房里弥漫着松脂的香气。

    “呸!”曲武阳佝偻着腰,数日来颈上三十余斤重的重枷不解、脚上三十余重的重镣不解,审讯之余也是给关押在站笼里,便是铁人也要给折腾得不成人形,此时林缚让人将他放出站笼,他犹有力气朝林缚啐一口,恶狠狠的骂道,“你莫要忘了你手里沾满曲家子弟的血……”

    “许你曲家放别人的血,就不许别人放你曲家的血?”林缚拿刀鞘抽了一下曲武阳的脸,又拿刀鞘顶着曲武阳的下颔,冷笑道,“我看你这把年纪是活狗身上了,曲家子弟就算有枉死的,这账也要算到你这狗东西头上,难道你指望我绑起双手来任你曲家来杀才能平息你心里的怨恨不成?你曲武阳能有丧子之痛,别人就不是人之子女、人之夫妇、人之父母?血债血偿,河口流民三十六口,哪一条人命都不比你曲家子弟贱。”

    “……”曲武阳给林缚噎得无语,此番栽在此竖子手里他便是死也不甘,只怒目瞪着林缚。

    林缚接过狱卒递过来的椅子坐下,哂然笑道:“你难道还指望我敬你是个人物、要我在狱中关照你不成?那从现在起,我就要你明白,在狱岛你狗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