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漆布临时盖住防雨的粮仓、草毡堆、檩木堆等一宗宗堆放在营地里的物资都给袭营者在撤退之前趁乱点燃。人命低贱,那些流民并没有最先去抢救伤者,而是去扑灭粮仓的大火。看着火势,这些天来准备的物资要损失大半,林缚不心疼这个,满地狼籍的伤者让他触目惊心,好些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已经咽了气。
“你们快去岛上将医官接来,将伤药都带上……”林缚命令护卫武卒返岛将狱医接过来,他没看见林景中、钱小五、曹子昂等人的身影,也许是在混乱发生后及时撤了出去。林缚顾不及等林景中他们折返,看着有人在那头组织灭火,看那人脸面像是在入夜之前见过,将他喊过来,说道:“粮食烧就烧了,人命关天,先组织救人,烧热水,准备干净布,伤者不忙着抬动,尽可能将大创口朝上,拿干净布捂住伤口……除了点名集合的人手,其他人都原地坐着不要乱走动。”
林缚顾不上将湿衣换掉,将碍手腰刀交给护卫武卒陈花脸拿着,他蹲下来检视被袭流民的伤情,几乎都是给尖锐利器刺伤或捅伤,伤口又小又深,最先给捅伤的流民几乎已经绝了生机,那些伤口还大股流血的伤者在这种条件也很难救命,林缚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以最快的速度给这些伤者包扎伤口止血。
“我对不起你,我真没有用,我当时就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好,曹爷不该救我,让我死在这边心里舒坦些……”林景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他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跌擦伤,驻营的狼籍与满地伤心令他沮丧绝望,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只觉得对不住林缚对他的信任。
林缚见林景中、钱小五、曹子昂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放下心,手按着林景中的肩膀,安慰他说道:“不关你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有谁会下这样的狠手,要说过失,我也有过失。这笔债是谁欠我们,我必会去查清的,也必会去讨回来的。”林景中并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又怎么能责怪他呢?
林缚让钱小五去组织人手配合狱医继续抢救伤者,问曹子昂:“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营地突然遇袭,顿时就陷入混乱之中,我们一时也无法辨清敌我,只能先撤出营地避免给冲乱,当时情况危急,只来得及将林管事跟钱小五带出去,”曹子昂将刚才被袭的情况跟林缚细说了一遍,“乌鸦判断必有人藏在暗处指挥,我们散出去在西南角杨树林外摸到三人,都绑了起来,怕还有人在暗中监视,就将人绕前东南角的沟里藏起来,大鳅爷跟小鳅爷带着兄弟也藏在那条沟里。袭营者往杨树林撤退时差不多有四十余人,乌鸦带了一名兄弟在暗中缀着,没敢硬将他们留下来……没能制止混乱蔓延,对不住林爷你。”
林缚微微摇了摇头,曹子昂他们为避免携带兵器露了形迹,与葛氏兄弟他们三十余人,就藏着几把匕首在身边,如何去制止袭营者制造混乱?这些袭营者都相当的有经验,进退有据,曹子昂及时带人将林景中、钱小五等人也撤出营地避免受到冲击才是他应该做的选择。
要说曹子昂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就是他们在撤出时,应该先放火将窝棚跟粮仓等都点燃,就可以有效制止袭营者制造更大的混乱跟惊恐,但是也不能怪曹子昂,谁舍得将数千斤粮食跟辛辛苦苦抢建了一宿的容身之所烧掉?也许曹子昂他们一开始在撤出之前也没有预料到袭营者会如此的老练跟配合默契。
“爹,爹,娘她快不行了……”一个半身沾了血污的少年跌撞跑过来,冲着曹子昂惊惶哭诉。
曹子昂听了脸色大坏,来不及自责,拉着少年往西边跑。
林缚这才知道曹子昂他们撤出时,只将林景中、钱小五等人带走,竟然没有顾及妻、儿,嘴里骂道:“这混帐!”与周普撒脚跟着曹子昂父子后面跑过去,在一处给烧成灰烬、只剩残火的窝棚前,看见曹子昂之妻穿着粗麻布衣无力躺在地上,地上流着一大滩血。
林缚见火光时曹妻眼睛还勉强挣着,还没有出现失血性休克,忙将旁边两个妇人拉开,对周普说道:“将狱医官喊来,人还有救!”
将杂人赶走,曹子昂蹲下来亲自给他妻子处理伤口。
曹子昂之子曹文龙在旁边拖着哭腔讲述袭营时他与他娘卧身躲在田地里没有动弹,但在袭营者撤走时,他终究是年少气盛仗着手里有短刀想偷袭落在后面的袭营者,出手时给发现,反而遭到追杀,他娘替他缠住敌人挨了几刀,幸亏袭营者急于撤离,没有多纠缠就走了。
流民命贱,伤者有男有女,不知道曹妻身份,狱医官自然先救治男性伤者,林缚将他唤来,他自然将最好伤药用来给曹妻处理伤口,还切了两片老参塞曹妻嘴里吊命。
林缚知道老参吊命是无稽之谈,但是聊生于无,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曹妻,见曹妻伤情稳定下来,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出现失血性休克就好,不然在现在的卫生条件下,输蜂蜜盐水都是极危险的事情,拿鹅毛管子利用重力输血更是在赌命了。
当天地蒙着青蒙蒙的晨光时,营地才恢复了些次序,伤者逾百,当场给刺死以及抢救不及失血而死的流民多达三十六人。袭营者有三人给曹子昂劫了下来,林缚一时顾不上,让葛氏兄弟领着手下将人藏到船上去,让他们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这边深夜大火势必会惊动秣陵县跟江宁城,天一亮,城门开启,江宁府兵马司跟秣陵县势必会派人来查看,林缚可不会将仇敌交给江宁府或者秣陵县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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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新仇
城门开启之后,江宁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得信亲自骑兵带队赶到金川河口,杨朴随后率按察使司的缉骑赶来。先粗略查验过现场,凶徒撤回到西南角的杨树林后就注意隐藏形迹,杨树林过去是处村庄,然后不进村庄,有条车马便道直通东华门官道,直到东华门官道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但追踪到东华门外,什么痕迹就消失一空了。
三十六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田埂间,拿白布盖着,他们的家人悲戚的坐旁边地上,或抽泣或哀嚎。林缚使钱小五带人去曲阳镇、秣陵县购买棺木,躺在地上的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抵近金川河口的一刻,满心欢喜,他不能让人简单的拿草席裹着死者去埋葬。
人命愈是卑贱,林缚愈是感到人命的可贵,他坐在田埂间,坐在这排尸首的头间,将腰刀横在胸前。
“凶徒手段很利落,难查……”张玉伯也不顾形象,在林缚身边坐下来。
林缚眼睛望着远天的悠悠白云,过了片刻才说道:“昨夜之事针对谁还一时无法确知,确实难查,要是针对顾大人,只怕江宁府兵马司就无法插手啊。”
张玉伯点点头,他验看过现场跟死者的伤口,昨夜凶徒绝不是普通角色,他看见杨朴从远处走来,不能太没有形象,便与林缚站了起来。
“张大人、林大人……”杨朴给张玉伯、林缚施礼。张玉伯是正七品的左司寇参军,杨朴只是正八品的武职,自然要给张玉伯行礼,大越朝历来抑武崇文,高级武官还好一些,低级武官素来不受重视,他给从九品司狱官林缚行礼也是应当。
不过杨朴跟顾悟尘关系非同一般,张玉伯在他面前也不敢托大,与林缚回礼道:“杨典尉客气了。”
“查验过现场,在有进一步的证据之前,此案只能托给张大人彻查了,”杨朴说道,“我先回去将案情禀报给顾大人,林大人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城?”
“我暂时还是留在这里收拾后事,”林缚说道,“这边细情麻烦杨叔你禀告顾大人,顾大人若有召见,派一骑出城来通知我就行。”
林缚知道杨朴也怀疑昨天凶徒如此暴行是针对顾悟尘,所以才赶着回去跟顾悟尘请示,在顾悟尘做出决定之前,昨天凶案的管辖权归江宁府兵马司。无论是张玉伯还是杨朴,至少在凶案的侦查上,林缚是信任他们的,但是张玉伯与杨朴暂时查不到蛛丝马迹,不意味林缚就束手无策了。
昨夜凶徒袭营时,有三人藏在杨树林那边指挥这一切,曹子昂、吴齐率人不动声息的将他们拿下,林缚已经让大鳅爷葛存信、小鳅爷葛存雄将他们藏在船上转移到别处去了;另外,吴齐带人跟踪昨夜凶徒而去,现在还没有回来禀报,说不定已经查到那些人的落脚之处。
林缚嘴角露出冷笑:昨天凶徒袭营计划周详、动作利索,但是这些凶徒绝没有想到曹子昂、吴齐、葛存信、葛存雄等人给他藏在这些流民中。
曹子昂、吴齐、葛存信、葛存雄等人是见不得光的,不但不能让那些施暴行的凶徒跟敌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也不能让张玉伯、杨朴、顾悟尘知道他们的存在,张玉伯、杨朴都查不到蛛丝马迹,林缚也只有缄默不语。
杨朴先行离开,也没有去一里水路之外的狱岛跟他儿子见一面,就赶回城跟顾悟尘禀告此事了;张玉伯将江宁府的忤作留下,城郊属县发生如此重大的凶杀案,他也要向江宁府尹王学善禀报,此时他都无法确认此案最终会归江宁府管辖还是说按察使司会接手。
杨朴、张玉伯走后,秣陵县尉才迟迟赶来,林缚已经懒得应酬,说狱岛上事情忙碌,将林景中推出来,他与周普坐船离开金川河口,返回金川狱岛。
船到金川岛,林缚安排在这船上的船工是长山岛上人,让护卫武卒上岸去,他与周普坐船绕到金川狱岛的西北角。这里有一处密林,有些灌木已经蔓生到江水里,撑槁进到深处,里面藏着一艘船,曹子昂与葛存信、葛存雄兄弟藏在船舱里,这时候才探出头来,将林缚与周普迎进去。
船舱角落里三名汉子给五花大绑起来,他们身上都伤痕累累,看来曹子昂都审过他们了,这时候他们嘴里给塞着破布袜子,防止他们乱喊乱叫。他们看见林缚走进来,当中那个年纪稍轻、约有三十一二的青年眼睛里露出诧异、惊惶的神色,他们本不知道捉住他们的曹子昂等人是谁,但是看到林缚走进来,才知道曹子昂等人原是林缚的人。他们自以为看透林缚及集云社的根底,才瞅准时间筹划昨天袭营,哪里想到林缚还有能力反击,甚至反手将他们逮住,这如何令他们不诧异、惊惶?
“看来你就是为首的!”林缚错过当中那个青年,将左边脸上带刀疤的那名汉子嘴里破布袜子拨出来拿在手里,问道,“是谁下这样狠手要对付我?”
“呸,你当你是哪根葱?”刀疤脸汉子嘬嘴要朝林缚脸上啐去,林缚出拳在他下巴一磕,在他舌尖伸到唇要啐口水之时,上下牙关对撞,只咬得舌尖鲜血淋漓,愣是没能将嘴里那口唾沫吐林缚脸上去。
“你当真嘴硬,以为我不会杀人?”林缚脸色阴柔的盯着刀疤脸汉子,声音冰寒的说道,“对面岸上躺着三十六具无辜尸体,你竟然以为我不会杀你?”林缚揪住那人的头发,拔出刀来在他脖子一抹,在拔刀之前又将手里的破布袜子堵在给割开的动脉上防止刀拨出来血溅得到处都是。
其他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林缚走进来才说两句话就拔刀杀人,杀人手段还是如此干净利落,便是刀疤汉子也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死了,耳朵里只听见血流喷射到破布袜子上的滋滋响,只见大股还冒着热气的血瞬间就将那团破布袜子浸透淌下来。
林缚待刀疤脸汉子的颈动脉血不再喷射,才松开手将尸体丢到角落里,将那团给鲜血浸透的破布袜子丢到一边,这才侧过身将当中那个青年嘴里的白布袜子拨出来,他的手及手腕都给鲜血浸湿,他不慌不忙的拿那团袜子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跟那青年说道:“该你来跟我说话了……”
“林…林…林…林大人……”这青年舌头打结,“林大人”三字说了半天,接下来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林缚闻着一股尿骚/味,低头看了一眼,这小子裆下已经给尿湿了。
林缚将抹手的那团布袜子丢到一边,走到船舱去,将审问的事情丢给周普、曹子昂他们,他蹲到船头,手伸到水里将手腕上的血迹洗干净。
过了片刻,曹子昂、周普、葛氏兄弟他们走出来,说道:“昨夜是曲阳镇曲家养的刀客……”
“曲阳曲家?”林缚疑惑的抬头看了曹子昂一眼。
江宁城聚集十五万户丁口,市井经济繁荣,对外面的物资供给依赖程度也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仅米粮一项每年就需从外地输入四亿斤之多,其他各项物资也都是天文数字,也就促进周边市镇飞速崛起,在城郊周边除了十属县之外,还形成二十四座繁荣程度甚至远超普通县城的卫星集镇,曲阳镇便是其中之一,曲家是曲阳镇有名的豪族,甚至金川河两岸七成以上的土地收租权都在曲家控制的收租栈手中,当然也包括林缚将要征用建堆栈码头的那片地,除此之外,林缚也好,集云社也好,跟曲家再无交集,说不定林梦得从曲阳镇采购的大量物资还有许多出自曲家之手。就这么一点恩怨,曲家就下如此恶手,难道曲家真不明白集云社或者金川狱岛背后站的是顾悟尘?
“那小子是曲武阳的独子,昨天给曲武阳派来增加阅历的……他并不清楚曲家为何要对我们下如此恶手,一口咬集云社在河口立足会侵占他们曲家在这一带的利益,才带人过来给我们一个教训的!”曹子昂说道。
“教训,在他们嘴里,这个教训还真是轻描淡写啊。”林缚有着说不出的悲愤。
“怎么处置他?他愿意出两万两银子的赎命钱!”曹子昂问道,“曲武阳也多半愿意为这个独子出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银子啊,真是不少,”林缚就蹲在船头,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曹子昂、周普、葛存信、葛存雄四人,说道,“要是别人花两万两银子跟我买你们的人头,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葛存雄想说官府对他兄弟二人的悬赏花红才二百两银子调节一下气氛,但见林缚脸上的表面特别严肃,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便不再随便说笑话。
林缚说道:“岸上躺着三十六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都是我募来做工的,我要给他们一个交待——杀了,杀干净一些,然后去查一查曲家背后站着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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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伤亡
九瓮桥往东沿东华门官道策马行八九里路,即为曲阳镇曲家在镇西首一栋私园三柳园,一座碧波荡漾的小湖给围在园子里,建园子之初湖北岸有三颗百年老柳,遂名三柳园。这是曲家对外面说法,这附近的老人们都知道曲家的老底子,原先镇西首这边的村子就叫三棵柳村,曲家几代巧取豪夺,将镇西首的土地都并入曲家的田庄,建在田庄之内的三柳园就是曲家养庄客的地方。
除了曲记收租栈拥有曲阳镇以西至江宁城东华门金河两岸以及秣陵湖周围近二十万亩良田的收租权、包税权外,曲家还是曲阳镇最大的粮商、油商。新粮上市的旺季,每日经曲家手的米粮高达一两千石,曲家的榨油坊就占了曲阳镇南河街的半条街,曲记榨坊牵曳碾轮的黄牛就将近三百头。
曲家祖上曾是秣陵县的税吏,曲阳镇设巡检司之后,十七任曲阳巡检倒有十三任出自曲家;曲家是秣陵县境内首屈一指的势族乡豪。
追踪袭营者从秣陵湖外侧绕了一大半再到曲阳镇西首,太阳已经在镇西头桑树顶上露出半张脸来。靠近曲家田庄,吴齐就发现有田间劳作的几名佃户实际是曲家派出监守三柳园外围的暗哨,不敢再靠近三柳园,与手下扮作陌不相识的两名过路闲客,蹲在路边休息。
歇息了片刻,吴齐远远窥着远处的三柳园,心里暗道:曲家的守卫之严密,可不同一般的乡豪势族,见实在找不到机会接近三柳园,就从曲阳镇绕远处折回金川河口去。
三柳园内,湖北岸的凉亭上,浓髯略染霜的曲武阳一双虎目圆溜溜的瞪着跪在石阶上两名中年人,揪眉蹙心的沉声说道:“活生生的人,给你们弄丢了!你们竟然还以为斌儿等得厌烦先回来了,你们就是这样给我交待的!”
“袭营时,怕少爷生出什么意外,属下便留两人陪同少爷在杨树林边等候;撤出时,我们返回杨树林,除少爷与两名随扈人不见外,并无其他异常。当时情势紧迫,大火已起,江宁兵马司的马步兵及按察使司的缉骑随时都会出城围捕,属下不敢带着这么多人在外面停留,先行绕回来……属下这就领人去寻少爷!”
“怎么去找?发生这么大的案子,按察使司、江宁兵马司说不定都派人在金川河口一带布下密探。你若领人过去,万一失手,不是将火引到曲家头上来?你去将二爷找来,以巡检司的名义去关心一下案子进展,看看有没有斌儿的线索!”曲武阳强忍住对独子的忧心,让手下去找他的堂弟,曲阳镇巡检司巡检曲武明,“你将得力人手都召回到三柳园来,暗中觊觎金川狱岛的不止我们一家,说不定斌儿就是给这些人趁乱摸走。要是按察使司这两天没有反应,就会有人将竹杠子敲到我们曲家头上来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花多大代价,我都要保全他的性命……”
集云社在河口募工流民驻营被袭后混乱一片,死伤惨重,完全没有反击之力,曲武阳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独子就落在他认为不堪一击的集云社手里,落在林缚手里,他更没有想到,就算他愿意花太大的代价保他独子一命,林缚却没有跟他交易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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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半亩莲院,这是奢飞虎到江宁担任晋安侯进奏使后新搬进的宅子。
清离晨光时,宋佳正在她的秀房里对着铜镜梳理如鸦秀发,身后左右各有一名侍婢持着铜镜。隔墙夹道里有马蹄声传来,宋佳手里拈着一支花钿,细听着马蹄声,心里暗想:这大清晨的会有什么急事?
宋佳丢下手里的花钿,朝屋外跑去,就看见布在城外的密探一袭黑衣在宅子管事的引领下走进院子里来。他们看到宋佳走过来,都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发生什么事情?”
“集云社从北岸募集流民,昨日聚集金川河口,夜里遇袭,募集来的做工流民,夜里死了三十六人,伤者近百人……”密探禀告道。
“好……”奢飞虎从另一间屋走出来,听到这事忍不住大声叫好,说道,“叫他充硬骨头,早该有人给他们教训。”
“不是杜先生派的人手?”宋佳疑惑的看着奢飞虎。
“杀那些没用的流民做什么,杀鸡吓猴?”奢飞虎摇了摇头,否认他让杜荣干过这事。
“既然不是你与杜先生干的,有什么好?”宋佳没好气的说道,“要是让顾悟尘、林缚将事情怀疑奢家头上,可不是冤枉得很?”
奢飞虎微微一怔,林缚可是清楚他们也有在那段江堤建堆栈码头的心思,再说那段江堤上去的地事实上已经通过庆丰行秘密收购到手里,林缚要利用按察使司的势力去调查,只怕不难查到,昨夜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容易给怀疑到他们头上。
虽说奢飞虎心里很想给林缚他们一些教训,也不介意这谭水变得更浊,,但也绝不想没在江宁站稳脚跟前就跟顾悟尘闹僵关系,也绝不想自己就这样给拖下浑水里去;这件事的背后多半是有人是针对顾悟尘,顾悟尘在来江宁赴任途中就遭遇刺客,只是这事没有给声张出去罢了。
“我们要怎么做?”奢飞虎问妻子,在这些事情上,他知道妻子比自己更足智多谋、做事周详。
“杜先生那边要做什么事情,暂时收一下手。金川河口伤者这么多,应该紧缺伤药,营地失了火,说不定衣被等物也紧缺,这边赶紧置办一些让人送过去,慰问之时也表明一下态度。”宋佳说道。
“行,我这就让人去安排。”奢飞虎说道。
“算了,还是我出城一趟吧,我去问问明月要不要一起过去,”宋佳说道,“这些天在城里住得憋气,正想出城散散心去。”
奢飞虎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多说别的,只说道:“你去问明月吧。”江宁这边讲究个大家闺秀不抛头露面,不过东闽晋安府处于滨海,男人下海打鱼,女人就当家大小事情一把抓,抛头露面没有多少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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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曲武阳之子与两名扈从杀死绑石沉入江底,林缚也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便与周普、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兄弟再乘船返回河口,吴齐带着手下也回来了。
两相印证,确认昨夜凶徒就是曲家所豢养的刀客。在没有给烧毁的窝棚里,林缚坐在地上,愤恨难消的将腰刀带鞘插入窝棚角落的软泥里,周普、曹子昂、林景中、吴齐围坐在他身边。
曹子昂名义上选出来的募工流民代表,葛存信、葛存雄兄弟带着人不让旁人接近这间窝棚。
发生昨夜的惨剧,林景中很是自责,情绪很低落,蹲在一旁将刚刚统计好的损失报给林缚听。
除了三十六名死者外,伤者近百,伤重者近四十人,要立即转移到城里请医馆里的名医师进一步救治。除了轻伤外,其他伤者也都要移进城里的休养,不然留在荒郊野外,非但不利于养伤,还要花费更多的人力去照料。林景中按照林缚吩咐,先给死者家属每家发了十两银子的抚恤钱,丧葬墓地都由集云社负责,伤者也会全力去救治,也允诺因伤致残者,以后的生老病死由集云社一力担下;昨夜之前抢着搭建出来的四五十座窝棚串火烧得大半,临时粮仓里近百石米粮没有来得及发放下去,大半烧成焦碳,就心子里刨出十多石米粮来,也就够这些人当一两天的口粮;木方、草毡、衣被,被烧毁数以千计……
少说也是百万钱、上千两银子的损失。所幸这些流民在辗转来江宁的千里路上已经经历了种种苦难跟生老病老,人心也变得麻木而坚强,在经过最初的惊惶之后,天亮后并没有逃散走,即使心间有悲戚、有惊惶,也相当自觉的听从指挥相互救助,从灰烬里抢救物资。